第5章 比赛
关上门，头顶的声控灯亮起，天色灰蒙，呼出的气体看得清楚，冰凉的风直往脖子里钻。她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回去再拿了围巾，戴上口罩，裹成蒙面人。
她走出大楼，就有一丝冰凉迎上侧脸。
很多观众早已等在场外，记者在人群中挑选积极参与粉丝采访，这次是轮回主场，记者显然在寻找轮回粉丝。
摄影师端着相机向她走来，林汐吓得节节后退。
“小姐姐你好！今天是轮回主场对战蓝雨的比赛，看你这样子，一定是轮回的粉丝吧？”
被采访的女生脸上贴着轮回的队标，害羞地笑笑，“是的！轮回加油！周泽楷加油！”
记者看向旁边的男生，他蠢蠢欲动地盯着摄像头，于是记者把话筒对向了他，“你们是情侣吧？都来为轮回加油吗？”
男生脸上公式化的微笑消失不见，他兴奋地说，“蓝雨庙！黄少天！冲啊！！”
随后被身边女孩一记白眼，立刻沉默了。
林汐把手塞进大衣口袋，尽管是情侣的背景板，她还是默默往镜头外挪动。
在播放着荣耀主题曲和人群的熙攘中，林汐听见有人在叫她。
“零零！”因为人群拥挤，宋倩焦急得到处转圈。零零是林汐小名，林和零只差一个后鼻音，但妈妈觉得这个更好听，于是亲近的人都这样叫她。林汐有些难过，宋倩似乎是现在唯一一个这样叫她的人了。
“哎！这呢！”林汐挥了挥手，宋倩视线才找到焦点。
“来这么早干嘛呀？”场馆会提前一小时让观众进场，比赛八点开始，但宋倩坚持要第一批进入场馆。
她眨巴着眼，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这次可是好不容易买到的黄金位置，人少的话可以合个影呀！”
“早到好像没用啊，大家都是统一进场，等散场去通道那边碰运气，堵到人的可能性很大的。”林汐说。“你想跟谁合照？”
“懂了，经验丰富！”宋倩想了想，“喻文州和黄少天吧。”
“你不是轮回的粉丝吗？投敌了？”
“跟轮回的合照我都有呀！人都就在家门口。喻文州黄少天那么帅，合个照当收集不好吗？”
林汐哭笑不得，按着她的肩推走，“走吧，姐姐。”
“你今天支持哪个队？”宋倩边走边问。
林汐看着她手上的轮回的应援周边，有眼力见地说，“肯定是轮回啊……有选择的余地吗？”
“嗯，你没有。我就客气地问问。”宋倩点点头，毕竟是她请客。“给轮回打call就完事儿了！！”
“对！轮回冲冲冲！”距离不远的男生听到宋倩的话，激情应援。
“轮回！”一层激起千层浪，身边的轮回粉都开始喊。
现在场里入座的人不多，这两人声音大，离着数个位置的蓝雨粉听见了，转头毫不客气地回应，“蓝雨必胜！”
宋倩还没坐下，顿时就燃起了斗志，挥舞应援，“轮回必胜！”
林汐抬头看着兴奋的宋倩，觉得这两颇有牛郎织女隔着银河在对喊的架势。她环视四周，担心在赛前直播，结果还真发现导播在一脸慈祥地拍这几位对喊的观众。
穿件衣服吧，全国人民都看着你们呢……
林汐扯了扯围巾，整个人都快后缩进椅子里。试图表现出与身旁人完全不认识的关系。
回去看录播，然后换个星球生活。林汐瞥了眼激情澎湃的宋倩，叹了口气。
她低头刷着手机，黄少天发了微信，【来了吗？】
【坐下了。状态怎么样？】
【很稳！你坐哪呢？】
【a区，离比赛台很近。】
黄少天还没上场，从边缘探头出来瞧，环视一圈后，又默默坐回去。
【你也太明显了吧！这开着空调，就你口罩围巾全戴着。保安不会把你当可疑人物拖出去吗？】
林汐选择用上次黄少天的原话回答，【这年头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
“嗯？黄少为什么在往观众席看？有情况！”
“我就说上次他还提了吃的回来！还不分给我们吃！”
“完了，连黄少都陷入爱河了……”
“你们别乱说啊！朋友自己做的，分给别人吃不太好而已！而且我看看观众席上有多少咱们蓝雨的粉丝不行吗？万一气势输了怎么办？还有宋晓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说连，这个字？”黄少天一口气回答了所有人的问题，堵得他们一阵沉默。
人有时候话会变多，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但这一套在黄少天身上……看不出来。
“这场比赛你觉得谁会赢？”宋倩问，“真心的。”
“轮回赢面大。”
这么说虽然对不住老同学，林汐跟宋倩大概地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宋倩附和，“我也觉得，主要周泽楷太牛了。队友的执行力也强的吓人。”
林汐赞同地点头。她曾在方明华的推搡下与周泽楷打过1v1，最后站立站在场面上是仅剩10的自己，林汐心里多少有些复杂。就算是身体状况不好，被俱乐部新生代打成这样还是有些难看。
她一抬眼，看见方明华兴奋的笑容和身边张益玮队长无奈沮丧的模样，立刻懂了。周泽楷在不久的将来，或许就会把这个正值当打之年的队长替代。
新老更替，老一代不甘，但都只能给更强的新生代让路。寡言少语的周泽楷缺的只是一个展示的机会。
林汐与周泽楷对视，真诚地说，“你超厉害，真的。”
“你也很厉害。”周泽楷点头，轻轻笑了。
仔细一想，林汐无言，自己好像就是那个机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当了工具人…等等，为什么要说“又”？
尽管当时轮回连季后赛的合格线都摸不到，但方明华期待着周泽楷会改变轮回的局面。
这是方明华执着地把沉在青训营的周泽楷，拉来战队训练赛的原因。也是在正选对战时，方明华执意让周泽楷与林汐对战。
林汐作为东道主的一员给了他们这支末流队伍足够的尊重，方明华始终很喜欢这个姑娘。
回国后不久，轮回就做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次训练赛证明了周泽楷的强大，他有实力胜任队伍的核心。周泽楷也有能力去实现，方明华倾注在他身上的期待。
林汐点头，对宋倩说，“有些像以前的嘉世。”
如今，能在联盟里长期搏斗的队伍都不会太弱，而这群队伍中会有第一梯队。它们永远在积分榜单的前几位浮动，更季后赛的常驻。
在第八赛季夺冠的轮回不仅属于第一梯队，它渐渐开始展现出统治力。多少与第一赛季到第三赛季的嘉世相似。
“是啊。”宋倩叹了口气，“可现在的嘉世……叶秋带不动啊。”
她抬头看着电子大屏幕上总结的排行，蓝雨和轮回名列前茅，而嘉世在第十八，倒数第三。
叶秋作为嘉世的对长，带着这个队伍从联盟初始打到现在，成绩斐然。而近几个赛季，嘉世成绩如此尴尬，想必叶秋现在压力不小。
当你一直身处顶端，观众只想看你掉下来，而当你真的跌落谷底，你就是千夫所指。
林汐想着这个从来不露面的“荣耀教科书”，只觉得无奈。
接下来，场馆里尖叫和欢呼声瞬间把她淹没。
她抬头一看，双方队长正带着自己的队伍出场。
林汐是第一次坐在场下，低头看着比赛台。粉丝讨论的谈话声离得很近，这种感觉她还觉得有些新鲜。
黄少天和队友聊笑着，听到观众席的喊叫，几个人还会挥手回应。
看轮回这边，处在荣耀颜值顶端的周泽楷挥手就很矜持，但女粉的欢呼仍要冲破天际。
所有人都在为胜利和奖杯欢呼。这就是电子竞技的魅力。
团队战节奏非常快，轮回死磕在喻文州的索克萨尔身上。乘着蓝雨进行四一分走，黄少天不在，进行激进又凶猛地前扑。
直到夜雨声烦赶回加入团战，灵魂语者已经无法抬起索克萨尔的血线。
喻文州无奈，短暂讨论后，队伍以换人为目的，朝为了压制索克萨尔而走位靠前的笑歌自若扑去。
最终索克萨尔倒下，轮回立刻护着自家残血的牧师准备后撤。
冰雨剑尖寒光，毅然直指笑歌自若面门，黄少天毅然冲上。
蓝雨一直有意把战场往自己替换点拉，替补宋晓已经在来的路上，要此刻能把笑歌自若换掉，亏的自然是缺少治疗的轮回。
激烈的交战看得宋倩直跺脚，“哎哟！江波涛给他挡了伤害！方明华赶紧溜啊！只剩个血皮了还蹦跶啥呢！”
最后，这波集火并没有达到理想效果。笑歌自若活下来了。
林汐叹了口气，蓝雨输了。
最终团队赛轮回胜利，站到最后的是周泽楷和方明华。
轮回以5-4的总战绩胜出。
“周泽楷真的太顶了。”宋倩拍拍心口，“我差点以为蓝雨要赢。没有索克萨尔的夜雨声烦凶得一批……”
“确实有点可惜。但我觉得你刚才的发言有cp粉的嫌疑。”林汐刚说完，就看见身边的轮回粉丝用一种“内部混入了内奸”的眼神，看着自己和宋倩。
林汐立刻对宋倩说，“但毕竟对手是我们轮回啊，不愧是轮回，周泽楷真是carry……”
宋倩附和，“就是就是……”
随着人流走出场馆，一出来就被冻得手脚无措。
林汐给黄少天发了个安抚随着人流走出场馆，一出来就被冻得手脚无措。
林汐给黄少天发了个安抚的表情包，也没做多的安慰。既然已经输了，能做到就是复盘练习，下场继续努力。
宋倩正想说什么，就被林汐的手机震动给打断了。
在基地的时候，为了不吵到别人，大家的手机一般都是震动模式。如今她也习惯了不用铃声，反而觉得吵闹。
“过年回来吗？”电话那边的声音实在是有些冷漠。
林汐吸了吸鼻子，坐在楼梯阶上，盯着自己摇晃的脚尖。“不知道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你不是已经没比赛可打了吗？还不回来待韩国干嘛？”
林汐愣愣地看着挂掉的手机界面，骂了一声。
去年那时候，只有林汐一个人住在基地，在阳台数了新年倒计时，随便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
没有红包，没有家人，也没有吵闹的新年。
经理宣布她身体欠佳，即将缺席第四季剩余比赛。几个管理层把话说得委婉动听，但所有人都懂。俱乐部把曾经的大将雪藏，不是要放弃这个赛季，为了自己的名利地位，他们要放弃林汐。
说得好听是缺席本赛季剩余比赛，其实和正式宣布退役已经不远了。这做法说是决绝无情也不为过，许多做媒体的专业人士都为之咂舌。
她在后台看着记者会直播，洪水一般汹涌而来的疲惫压得她喘不过气。常年的胃病折磨得她吃不下东西，身体疾病和抑郁让林汐变得敏感又脆弱。
她变得封闭，用来抵抗孤身在外的寂寞；她日夜颠倒拼命练习，拒绝周边所有人际和热闹，她为了队伍放下自己最顶尖的召唤师，选择打工具人给队伍补漏，她战战兢兢地桎梏在镜头前所有动作和表情，只为了博得外人赞许。
林汐为这两个冠军付出了所有，但最终换来的是万人唾骂和抛弃。
“怎么啦？”宋倩见林汐看着挂掉电话的界面发呆，于是关心地问。
林汐表情没什么变化，平静地说，“过段时间我回韩国，不能帮你看店了。最近生意也还不错，你再多招个人吧。”
“回韩国？怎么了？”
“解决一下和俱乐部之间的矛盾。”林汐掏出烟点了一根，用力吸了一口。
凝视着地面砖石弯曲的纹路，她闭了闭眼睛，眼前一摸漆黑，慢慢把胸膛里污浊的气体呼出。“宋倩，这个冬天我就打算退役了。”
宋倩眼眶立刻变得通红。
林汐已经变了，签约俱乐部时激动得红着脸抱着自己蹦跳的她，和两年后吐着烟平静地把退役像在说家常一般的她。
职业选手的生涯能有多漫长，不过在那个比赛场坐那么几年。逐渐发现自己的反应和手速都不复从前，随后心有不甘地将位置让给别人。就算致力于解说、教练、后勤，那个比赛的座位，却永远不能坐过去了。
宋倩挠挠头，伸出手，见到林汐看过来的眼睛此刻是如此悲伤，“林汐，来根烟。”
她接到烟，林汐也贴心地用手护着火凑过去。她低头点着，“和我说说呗？”
“合同有点问题。”
林汐简单地给她解释了一遍，宋倩觉得手脚冰凉。
林汐为俱乐部接的宣传如此多，但真正到她手上的回报不过寥寥。一天比赛场馆，俱乐部，片场几头跑，忙得几乎闭不上眼。
“到处传你生病了，那是不是真的？”宋倩问了她最想知道的。
“嗯，胃病稍微有点严重。”林汐苦笑。
宋倩愣住了，低头不再说话。
她以前也想过，林汐身为外国人，在韩国俱乐部是否会受委屈。但宋倩总是羡慕她的，林汐成绩斐然，游戏也能玩出个名堂，长的好看，赚的钱又很多。
她们曾追逐着同样的东西，可最后自己不过是在离梦想最近的地方开了家咖啡店。自己只不过是个曾以职业联盟为目标，却被现实打败的普通人。
宋倩羡慕林汐可以走得这么遥远。
当林汐说出这些事后，宋倩也感到异常无力。她不知道林汐这样举步维艰。
林汐低头双手捂住干涸的眼睛，夹在指尖的烟，灰已经结成了很长的一串，掉在地上火星一下就灭了。
她的世界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寂静？
林汐一转头，就见宋倩埋头哭得稀里哗啦。
“你居然什么都不和我说！在韩国干嘛就要把联系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换星球生活了！”宋倩一边流眼泪，一边把林汐手中的烟抢来掐灭。“你还抽锤子烟啊，不要命啦！”
林汐无奈地给她抹抹眼泪。“没什么的。退役也挺好的，休息休息吧，我还可以给你做免费打工仔。”
“那你……就这样退役吗？”
“怎么可能。”林汐平淡地说，“他们也得付出点代价。”
“……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我发声明，前段时间上了热搜，正好蹭波自己热度吧。”
“那我去做你的水军！零零勇敢飞！出事自己背！”
刚陷入悲伤的林汐，现在差点笑背过去。“你滚！”
“怎样我都是支持你的。毕竟你是我的宝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林汐作出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
“有对象，就不能当妈妈粉了吗？他是男朋友你是老婆，亲爱的是亲爱的，宝贝是宝贝，你是你，都不一样的。”宋倩理直气壮。
“可以……一开口就是老渣女了。”
“明天有空吗？一起吃饭呗！”
“我明天不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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