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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孤独


瞬间沿着背脊爬上来的酸痛感,和透过窗帘缝隙进来的一丝阳光。让张清知道自己应该在通宵赶稿时又睡着了。

        环视这个房间,资料乱七八糟堆放得极高,摇摇欲坠。

        房间十分黑暗,只有她镜片映照的电脑,发出冷蓝色的荧光。

        她把开了一整晚的热空调关掉,拉开窗帘看见底下家长正牵着孩子回家吃饭,饭香让她饿得头晕眼花,自己却还被一个连梦都不放过的狠心编辑催稿。

        张清认为自己算是荣耀界较资深的一批人。

        当过韩国荣耀职业联赛的赛事策划,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履历。

        可尴尬的是,韩国电竞赛事一向发达,加上国土的狭小,发展势头和国民度甚至开始超越国内,韩国荣耀联盟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不再需要身为国人的她了。——简单来说,工具人张清被“裁员”了。

        她也当过随队记者,在中韩两地来回跑,每天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忙的焦头烂额。

        最终家庭和身体原因,张清还是选择了一家电竞杂志的编辑。

        张清遗憾地想,这次写不出有意思的专栏,可能真的要滚蛋了。是不是又得物色下一个工作了?

        她打开微博,打算这次找点素材再水一期。

        页面下999+的红私信和艾特吓得张清手微微颤抖——上次有这么多评论,还是她写支持林汐的文章被一通臭骂时候。

        正打算细看,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怎么了?”

        “听你这反应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我刚醒哎。”

        “是林汐,林汐发通告了!你快去看,这么大的事赶紧准备出专栏!”

        “通告?”张清立刻在凌乱的桌面开始翻找手机。“妈的,我手机呢?怎么这么紧要的关头找不见了?”

        “你能不能快点,手机怎么能找不见呢?”

        张清找了一会,觉得自己心头溢起的感情应该称为钦佩。

        “我们的脑袋是不是哪里有点问题?”

        “……是吧,不然做的专题怎么一直火不了。”对面的人深吸一口气。

        位于第一的热搜“爆”,“林汐声明”,紧跟其后“王朝回应”等等,张清还是第一次看见除了总决赛,热搜前五一连串下来全都是关于荣耀的。

        是荣耀咨询官方号转发的林汐在各平台发布的声明。——韩国荣耀职业联赛第四赛季初,林汐与俱乐部产生多方面纠纷,她公开控告所属俱乐部“过度压榨”导致身体和精神严重透支。

        同时,林汐的律师事务所也向俱乐部发出了正式律师函,白底黑字红章。好心的网友把译文打在了下面。

        从第三赛季初开始,林汐每天休息的时间被限制,不再只有训练,她必须去拍摄俱乐部为自己筛选的广告和宣传。

        第三赛季季后赛前,林汐病情加重需要接受手术。林汐向俱乐部提出需要长时间的休养和调整。

        得知此事的俱乐部非但没有减轻林汐的负担,还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为她签了广告合约。同时要求林汐参加接下来的半决赛和总决赛。

        以及,俱乐部只承担了最初看病时的费用,手术和后续治疗费全是林汐自掏腰包。

        从林汐生病到痊愈,俱乐部没尽到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始终无人陪同看病和治疗。

        俱乐部在结算酬金方面不透明。实际给出的工资和待遇,与合同上的数额并不一致。拖欠与克扣工资。

        同时,俱乐部聘请网络营销散布有关林汐的不实谣言,经过查证ip地址,是一家代练工作室,已确认是俱乐部所为。

        俱乐部此些作为,给林汐身体和心理带来巨大的负担。为维护林汐的合法权益,要求俱乐部立刻作出正式回应。

        张清看得下巴都收不起来。“所以林汐打算强行解约?”

        其实俱乐部和选手间的矛盾和不满,哪家都无可避免。

        或是在签约和续约,或是上场比赛的安排,但最终都会私下调解至双方满意的地步,尽管大多是选手受点委屈。这也是合同的用处。

        林汐已经把两者的矛盾摆到明面,直指俱乐部“压榨”。就是要和俱乐部打官司,而结果必然是解约和赔偿。

        “这次王朝真要出大事。”

        张清立刻又去看了眼俱乐部的回应。——林汐早在第三赛季就已经休息了近一个月,称林汐总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突然取消当天的工作等等,在张清眼里就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没有一句话能反驳林汐。

        这次的的回应由林汐本人的账号发出,她贴出第三赛季训练签到表,满的可以得个“全勤奖”。

        还有与经理因病请假被拒绝的短信记录,病例报告,手术报告。证据列下来,洋洋洒洒就满了九宫格。

        “克扣工资,购买水军,不负责任,违反合同,我还以为得两连冠的俱乐部手段都会很高级,你看这管理层一副小人嘴脸,连个屁都不敢放,好不容易放了一个结果还是个闷的!”对面声音带着明显的兴奋,

        “我还第一次在荣耀圈见这么声势浩大的撕逼呢,你不是和林汐认识吗?能不能私聊拿点独家回来?”

        “等会问问,不过你形容还挺生动。这次要是真打起官司,无论是舆论还是事实,林汐简直就是单方面的碾压,赢定了。”张清说道,“我估计她现在忙死了,没时间理我。”

        “你可别说。林汐就那一个失误,被按在键盘上网暴了半年。结果现在势头一转,林汐突然又成天之骄子了。”电话那边干笑了几声,“这年头的网友很得劲啊。”

        “上了网络我重拳出击,现实里我刚上初一。”

        张清一边嘲讽,一边点开自己以前给林汐写的文章。底下的评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前来围观小编神预言。】

        【前面那些骂人的尴不尴尬。】

        【林汐这次真的绝了,沉默着忍这么久,出现就是一击必杀啊。】

        【这姑娘不简单啊,证据确凿,时机也选的准确,俱乐部还想买点水军洗白一下呢,林汐倒都直接用“压榨”这词了,不留余地,挺厉害。】

        【不简单好啊,要一般人可能就背着网暴和骂名哭着退役了,这波硬刚我喜欢。】

        张清和编辑聊了会专栏的规划就挂了电话,反复嚼着律师函里的字眼后,她非常在意文中“心理”“精神透支”这类词。

        既然在律师正式的声明里与身体健康一并提了出来,就会涉及到官司和赔偿问题,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以前,张清觉得林汐这样在镜头前和队友聊笑的样子,记者会上得体大方的样子,所以林汐的性格就是开朗活泼的。

        了解林汐后,比如林汐从不像其他女孩一样,从没在社交平台甚至朋友圈分享过任何自己的生活,比如她在镜头外沉默地坐在角落的模样。

        林汐其实是个安静沉默的人才对。

        张清想起总决赛结束的那天。有特权的她可以在最近的场边观看比赛。

        站在一片巨大的嘘声前,林汐始终尽力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其实眼角早就红透了,那种不甘心和悔恨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或许这更激怒了粉丝,有些人蛮着劲要冲破保安的阻拦,横幅和应援品都扔了过来。

        她退场,一个人站在通道的最尾端。

        直到粉丝们不甘地全部清场,队友都背着包从选手通道离开,张清也收好相机本子准备离开时,她看见林汐还没走。

        银白的光在她前面很远的地方,她就躲在阴影里。

        张清那次才知道,相比比赛时,数千粉丝的应援与尖叫、游戏里的音效和台词的热闹非凡,这时的场馆是何其寂静。绚丽的灯光一个一个暗下去,暗得快只有安全出口牌子的绿光。

        是太难受了吧,对她打击应该不小。同是国人,张清觉得自己应该去安慰安慰林汐。

        已经走得很近,她看见林汐蹲在那里,双手捂住眼睛,头发扎得很低,很大滴的东西落在地面,那已经有一大摊阴影了。

        张清站在那里愣了一会,才意识到林汐是在哭。

        她明明在哭,却没有一点声响,没有抽泣声,也没有别的任何声音。林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蹲在那流泪。

        张清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离开了。

        她没法与此刻的林汐感同身受,也没法想象她现在有多不甘。

        既然没法理解,那就不要自作聪明地上去开解她。

        因为舆论和状态下滑,俱乐部不愿再用林汐,但又不想林汐可去别家成为对手,于是用合约把林汐实实地摁在自家板凳上。

        又不用发工资又不还能吸国内荣耀粉。——真是又划算又安全,况且那边的特色就是“用完就扔”。

        而林汐这么好欺负,因为她在国籍不同,刚开始交流也不到位。

        被排挤被歧视都只能吞在肚子里,她没法向韩国荣耀联盟,国内联盟也管不到这边。她就在灰色的角落里被压榨,直到热爱和坚强都被磨灭了,她赫然就发现自己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但俱乐部显然把林汐当成了一个软蛋。但带着你们两连冠的人,在综艺镜头前应对自如和全权回答记者采访的人,怎么可能单纯到任你们摆布啊?

        自己从前采访林汐时,她还穿着这俱乐部的队服,眼中全是疲惫,机械地说着又官方的回应。

        而当问她有什么想对粉丝说,林汐想了一会,笑着慢慢地说。

        “不用担心我,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做得更好。”

        张清打开微信,看着林汐的聊天页面很久,最终还是沉默地收起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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