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困境相依(3)
江濯心中一沉,看来这里就快要塌陷了,他蓦地伸手紧握住身侧庄霖的手腕,一面急促地迈步奔向那延伸向地底的石阶,一面说:“怪我莽撞,此地原本应该有机括,阿霖,我们只能赌一把了!”
庄霖略一颔首,指尖燃起灵符,旋即投掷向石阶之下,为两人照亮一段前路,只见那石阶曲曲折折螺旋向下,来不及再多思考,在石室半边塌陷之前,抢身进入石阶甬道之中。身后原先地面的石层正在轰然碎裂,乱石不断滚落到这甬道之中,竟又一次落到仓皇逃窜的境地。
这样奔出了百十来级石阶,身后仍有碎石掉落之声轰隆作响。但阵阵回声已经在远处,终于暂时安全了。江濯察觉到自己情急之下,仍然不忘攥着对方的手,直到现在掌心中都有了彼此的汗水,于是有些不自然地倏然松开。
庄霖像是并没在意,倚着石壁微微喘息着说:“看来果然只有明光宫通晓阵法之人才能来到此地,也只有懂得石壁符文的人才能破解离开。我们能安然走到这一步,真是侥幸了。”
可叹的是,石室中的枯骨不知在多少年前困死在此,怎么也不会想到身下就是出路,真是造化弄人。纵使得到了秘籍,也只能看着身旁不知是敌是友的同伴逐渐腐败,而自己注定成为蛇吻下的猎物。
两人继续向下走去,只见前方有稀疏零星的幽蓝微光闪烁,正是萃灵草的灵光。幽蓝光芒勾勒出庄霖的身影,江濯不禁凝眸相望。他一向以诚对待自己的内心,但直到刚刚才意识到,眼前短暂相处之人,已经在自己的心中占了怎样的分量。
他掐了掐方才与对方交握的手心,借着推测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是了,这里零星的萃灵草不足以阻拦它们,那些毒蛇恐怕是从此处逃逸的。但黑眉蝰蛇从这下方逃逸之后,这两具残骸没理由好端端地放在这出口上方……是有人所为?”
庄霖垂眸一想,推测道:“那些毒蛇有可能不是逃逸,而是被故意放走,或者说是驱赶,好给那个人腾出这洞穴,参详这石壁文字。”
江濯微微一笑:“那人就这么笃定,没人能够找到这骸骨下的出路吗?”
“此地大概是明光宫的禁地,门中弟子一律不许入内。外行人想要依据石壁古字推断方位,恐怕也很难。这些都不论,难道那人不是认定外人找不到出路,而是走不通此路?无源之水,囚禁之地,置于死地而后生……江兄,这下面只怕不是坦途。”说到最后,他的眉尖不自觉地深蹙起来。他总是思虑周全,也就思虑过重,这样活着是很累的。
江濯察觉他的担忧,回首对他笑道:“眼前有一线生机,总好过困死在此处,不过若霖卿想与我再多独处些时日就另说了。”本意是安抚,又忍不住想要逗弄他。
庄霖听他一说,心中确实明亮了些许,已经习惯他常常如此,不以为意地继续向前走去:“江兄可听到了下面有水声?”
靠近后段的石阶变得又陡峭、又湿滑,泛着隐约的湿气。江濯伸手护在他的腰间,轻道:“小心。”
庄霖有一瞬间的僵硬,又不习惯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半分,于是闷闷地继续前行。再走出了数十级台阶之后,耳边听到的轰隆作响的水声越来越近,两人心中都有些振奋,有水流就应当有出路。
果然穿过了一道石门之后,两人看到脚下数级台阶下竟然就是汹涌奔腾的河流,波涛湍急如奔马,水波之上还漂满了浮冰。抬头向上仰望,十数丈之上居然还是石壁。因此周围仍一片漆黑,只有手中灵符微弱的光芒,水流更是深不可测。而向上游下游看去,都一眼望不到尽头。
江濯望着人工修造的石阶说:“看来此地不仅是秘籍所在,更可能是明光宫先代前辈留下的逃生密道。”
只可惜这本为逃生所设的通道岁月已久,上游不知何处被激流冲垮,此地也被水流淹没,不知源头,也不知流向何处,况且在峭壁之中不见日光,漆黑一团。两岸的石壁峭石嶙峋,显然也不可能攀缘着它一直到下游。
折腾了整日,除了和他相依而眠的短暂休息,就再没有歇下过。庄霖的唇色没什么血色,倚着身后的石壁短暂地恢复着体力,淡淡道:“看来只能顺着这冰河漂流而下,前方大概就是这通道原本的出路了。”
江濯轻叹了一声,颔首表示赞同。就算找到了出路,在这时节下到冰水之中也没那么好过。
水流湍急,水珠不断溅落在石岸上,很快打湿了两人的衣摆,终年不见天日的洞穴中阴寒湿冷,庄霖想要抱着臂又不愿显得自己太过孱弱。忽然冰凉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只听对方轻道:“别怕。”
庄霖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到他俊逸温和的双眸,微勾着唇角摇了摇头:“我不怕。”
江濯噙着笑,似乎极自然的说道:“我知道,我的阿霖不会怕。”向前既是生路,又是险途。两人向前迈步,湍急的水流就在眼前数尺之下,望了对方一眼,几乎同时纵身跃出。
庄霖瞬间下沉到了水中,冰冷刺骨的水流顿时淹没了头顶,他浮出水面,与江濯对望一眼,顺着水流向下流泅浮而去。
过了约摸半程功夫,他才意识到之前不应当毫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至少应当将伤势修养痊愈。体温骤降之后,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口开始隐约地刺痛。细碎的浮冰切割着露出衣衫之外的肌肤,细小的伤痕又被冰水浸透得麻木。江濯见他面色雪白,回首担忧地望了他一眼,他即刻摇头。
上方的洞壁越压越低,远远能够看到前方最狭窄处似乎仅容一人通过。江濯心中一喜,想必那该是出口,但是整个都被浸透在了水下,上方已经没有再供人上去换气的空间。
庄霖按捺下心口越来越鲜明的痛楚,猛地扎进水中,在黑暗中勉强地摸索到石门边,此时心口处猛地一刺,他不觉呛咳了一声,冰冷的水瞬间灌入咽喉。胸腔中的痛苦几乎难以承受,但他仍然很清醒,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有多危险,只有强撑住沿着这一段甬道泅游向上,才能摆脱困境。
冷,很冷。
意识在逐渐抽离,手足都在冷水中浸透得麻木,心口灵脉处的疼痛似乎也变得迟钝,黑暗中一切都离他渐渐远去,他不知自己是在靠什么勉强支撑着。这一辈子活着仿佛也是像这样,看不清方向何在,不知坚持到最后留给自己的是什么。只是在辗转挣扎、拼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即使永沉于黑暗中。
一阵幽暗的困倦袭上心头,有一个声音在劝他往下沉,沉下去,歇一会儿,不用再睁眼看到陌生的一切。庄霖很想回应,好啊。可是在这世间还有恩仇未清,他即使永沉黑暗之中也睡不安稳。
不知在昏暗的冰水中强撑了多久,他的意识仅剩一团混沌,仿佛远处有细微的光线照射进黑暗中,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下意识地想起一个名字,这一番若能活着出去……在彻底失去知觉之前,有人攥紧了他向前探出的手腕,把他猛地拉向上方隐约的光芒。
……
“庄霖!庄霖——”
有一个声音在上方呼唤但却十分模糊,被人用力地按压在胸口,他不断地呛咳,但是怎么也睁不开眼。
触觉先于理智恢复,唇上紧贴着温热的一物,对方的气息灌入口中,胸腔中快要炸裂的痛楚正在逐渐减轻,有人在耳边焦急地唤他:“庄霖,醒醒!”
是阿濯……他将自己救上岸来。想要回应,却仍然发不出声音。
庄霖吃力地半睁开眼时,江濯的眉目近在咫尺,他的唇正贴着自己的,即使意识到他别无绮念,但心中还是一震。视线中很亮,想必已经脱离了险境,庄霖困倦至极,掀不开眼皮,就这样一直等到所有感官渐渐地恢复。
江濯撑起身,见他的睫羽微颤,半睁开眼睛神色仍有些恍惚。浸透冷水过后,他的肌肤如雪白的瓷,薄唇也淡无血色,方才触碰时竟是那样冰冷,像是怎么都暖不过来。惶然、忧心、恐惧,但是不敢让这种恐惧蔓延下去,他不可能有事。
见他终于清醒,悬下的心才落地,语气中带着鲜明的欣悦:“阿霖!”按住他手腕处脉搏,感觉到他的脉象虚浮但正在缓缓恢复,终于轻吐出一口气,喃喃说,“你若是有个万一……”
话说到一半却被一声微弱的呼唤打断,只听他淡色的唇轻微翕动说:“阿濯。”
江濯攥紧他的手,将灵力输入其中,心脏像是被这一声呼唤填满了,轻声说:“我在,阿霖。”
庄霖稍微缓了会儿,已经不再那样孱弱,他撑身坐起,望着漫天云霞,没想到历经波折后才能再次静赏这般景象。
江濯忽然向后仰倒,以手肘撑着地,仰面一阵轻笑。
庄霖蹙眉望着他无奈地说:“我们终于出来了,你却疯了不成?”他没想到自己下一瞬就被拉入对方的怀抱,用力紧紧抱住。这个怀抱是急促的,甚至是狠厉的,浸透着河水的冰凉,却捂的庄霖的心有些发烫。
“你没事就好。”江濯一手按着庄霖的后心,一手捧住他的脑后,喃喃自语着。以这样的姿势,他就丢不掉了。
他看不到庄霖的眼神晦明变化,流淌着复杂的情愫,只感到他的手虚虚地环住了自己:“你真的很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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