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潦倒风尘
庄霖心中抱着极大的期望,没想到周前辈却摇头说:“我自中岁避世而去,就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再回来想要豁出去老骨头趟一趟浑水时,却发现早已经山河依旧,人事已非。”
他只好压抑下心中起伏的波澜,微微抿唇不语。
见他有些黯然,周前辈又宽慰道:“再怎么说,江湖已经是你们的,不是我们这辈老朽的。你纵使从老朽口中得到回答又能满足于此吗?话说回来,方才你那位道友的性子虽然不计后果,率性直为,但有时却未尝不能找到一条走得通的路。你们相交甚笃,想必将来能够互为补充,各有进益。”
庄霖细细思量,才道:“多谢前辈指点,前辈之语让在下受教匪浅。”
周前辈摆手道:“何谈指点,我们不过酒后随便聊聊罢了。”
沉默了须臾,门外有人敲门道:“打扰二位……”江濯推门进来才含笑说,“可打扰二位的拜师之礼了呢?”
周前辈垂首一哂:“可惜没这个机缘。”
庄霖起身向他深深一揖,又向门口走去,江濯轻扯住他的衣袖说:“你上哪里去?”
“替二位催他们上酒来。”庄霖侧首对他微微一笑,就走出门去。
江濯微勾着唇望着庄霖的背影说:“前辈,世上有我们这样的但愿沉醉之人,也有那宁可永远清醒的。”说着重新落座,端起一盏酒来,仰头便喝了下去,喉中被烈酒烫得火热,方才那人冷冷淡淡的离别之语暂且被抛在了脑后。
周前辈闻言,勾起了些许趣味,想要试试他的酒量,于是没作声地只是与他对饮。江濯有意想要醉一场,于是没再克制,顷刻间几盏酒如水似的饮下。
周前辈持着杯盏哈哈大笑说:“像小友这样爽快,我却还藏着掖着确实太不坦荡了。老朽姓周名游,幸会。”
江濯眼中微亮,酒意散去了几分,心中顿时一阵清醒,难以置信道:“您就是‘遐观剑’周游周前辈?”
“我想江湖上大概还没有第二个剑修以此为名。”周游低低一笑,“不说了,提那些虚名做什么,喝酒喝酒,敬这半世潦倒。”
江濯见他爽快豪迈,性格与师父相似,但又不像师父那样带着些孤傲偏狭,于是笑道:“敬这漂泊浪迹,放荡天涯。”
周游的酒兴至今方起,爽朗大笑:“好个江少侠,我这一杯,敬你这般人才,却寂寂无名。世人爱虚名,我辈却爱尊前一杯酒。”
江濯闻言一滞,苦笑着揶揄道:“那我只好敬前辈你,就算不顾千金无价,也该能偿酒债几钱。”
周游佯怒道:“你这小子没大没小的,好不知尊敬长辈。”但他到底没放在心上,又满饮一杯,笑呵呵吟道,“一樽齐死生。”
江濯心中一动,想起与庄霖初识后不久,自己借饮酒调侃他,他不卑不亢地反唇相讥,那时场景如在眼前,不由地一笑:“周前辈,恕晚辈不解,这杯中物哪里齐得了死生?”
周游:“死生本不可齐,只在我犹可齐。”
江濯苦笑:“这话叫晚辈越发不明白了。”
周游轻嗤道:“你才多大年纪,要明白这些做什么。”
江濯知道他渐渐有些醉了,笑一笑不再多说。
周游支着下颌,脸色酡红,低头沉吟良久,忽然喃喃自语道:“入世去……”
江濯没有听清楚:“前辈说什么?”
周游忽然抬眸望着他,眼神一反平常的洒脱玩世之意,目光矍铄,堪称锐利:“入世去,小子。堂堂君子必布大名于天下而后归隐,入得世去后,往后再出世不迟。正当大好年华,少故作消极弃世之语,徒然让人背后嘲笑。”
江濯收敛起笑容,道:“晚辈明白。”
周游起身,拾起方才随意丢在一旁的毫不起眼的佩剑:“你随我来。”
江濯忍不住握了握腰间的剑柄,手心中有轻微汗意,默默跟随着他,走出了雅间。看到庄霖静立在走廊下,见他经过抬眸轻声说:“江兄去吧,我等你。”
心中为那三个字忽然就安定了几分,他回以一笑,匆匆跟着周游走出了酒店去。
周游神色从容,已经不见方才微醺的神色,而足下飞快向城门之外走去。江濯为难地避让着人群,提起灵力才能勉强跟上他。等到了城门之外四处无人的所在,已经微微喘息。
“小友轻功不差,算我没有看走眼。”周游低头抚摩着剑鞘道,“你自有你的师承,我也不乐意做人家的‘恩师’,今日便当你我用手中之剑来论道,免于再费那口舌之劳。”
江濯郑重道:“谨承前辈指教。”
周游疏懒一笑,眸光很亮,似乎很久没有被人勾起一试剑锋的兴趣了。出鞘之剑形似疏散,剑气却凛冽逼人。江濯不敢松懈,忙谨慎地回守。
周游冷然道:“一味防守,又怎么能胜?”
江濯心中一凛,可是深知与这样的高手对招,轻举妄动越多就错的越多,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试试,谨慎地出招试探。
几招下来,周游已知道他所修习的是的湘隐谷的剑法,但疑惑的是他剑法中竟然糅合着玄沧门招式的痕迹。
江……难不成是玄沧门的江氏?可他行事却与玄沧门人的严正不苟截然不同,倒还是更像湘隐谷的放荡不羁。周游不禁哂笑自己的窥探欲,江湖事多,谁还没有一段故事。想起庄霖问他的问题,心中暗笑,那小子身上也是一团迷雾,怪道两人能凑在一起。
周游手腕凌厉地一转,眸光锐利地挑落了他手中之剑。江濯手腕被震得发麻,难以置信地望着跌落于地上的佩剑,脸颊顿时微微烧灼。
周游道:“拾起剑来。”
江濯垂首作了一揖:“前辈,我非是你的敌手。”
周游冷道:“我是在叫你拾起剑来!”
江濯拾起剑,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应对扑面而来的剑招。提剑,横劈,格挡……不过五招之内,佩剑复又被挑落掠出。
周游只并无波澜道:“再拾起剑来。”
江濯咬紧牙关,压抑住心中屡战屡败的耻辱感,再次重拾起剑,想着如何修正刚才的失误。
周游面上冷沉平淡,心中却嘉许他在败北之后,能够重新回顾方才的错误之处,尽管磕磕绊绊,仍然试图找到破局之法。
但是,两人实力毕竟悬殊。江濯的剑第三次被挑落,明显的愕然与挫败之感写在他的眼中,除此之外脸上再无多余的表情。
这一次,江濯没有等周游提醒,已经自行拾起剑来,还未等他重新站定,周游的剑招已经迎面袭来!
这是动真格的!电光火石间,江濯努力按压住内心翻涌不息的复杂情绪,以尽可能沉着冷静地应对周游的剑招。然而,眼前此情此景忽然就唤起了他曾经年少岁月的孤勇之感——
众口铄金,身后是嘈嘈杂杂的谤讥之声。而名义上的所谓父亲站在高堂之上,没有为他辩解过哪怕一句话。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一边,以冷淡考量的眼光扫过另一边孤身而立的少年。
“为什么不走正路,想要靠旁门左道取胜吗?”
“果然出身邪道……”
“嘘!你这话可不是连掌门一同得罪了。”
纷纷杂杂的闲言碎语向耳边涌来,他们那日再没有了顾忌,把平日对他的不满,还有本不应该针对他的,对仙门体制沉疴的不满,统统宣泄而出。
长老摇头叹息,朱笔在榜上他的名字下画了一个“否”字。那朱砂色的笔迹映在他的脑海之中,灼痛他的眼底,烫得他脸颊发烧——那是玄沧门之中,为争取前往仙门大会的名额而举行的一场比试。
五载一度的仙门大会,以切磋道法为由,门下弟子的名次如何却是众门派的脸面所在。令这一干寻仙访道的避世之人也不得不放下身段,重视起来这件事。因为这关系到今后录用的弟子的才能,甚至是未来门派的兴衰。
玄沧门规矩,只许使用本门剑法才能代表门派出战。可是他刚刚来到门派不久,再怎么天赋异禀,也比不过同门十数年的日积月累。更引人诽谤的是,他招式中抹不去的湘隐谷剑法的痕迹。
偏偏又赶上了风言风语一时盛起,他永远都记得自己听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一切都是因为,他有一位无人愿意主动提及的母亲,还有那位救下他性命、抚养他长大的师父同样不为“正道”所容。
选拔大会不久前的一天,他奉命去替教习长老取灵药,隔着半开的窗棂却听道屋内两名侍女道:
“可怜夫人早逝,留下这么个幼子。她生前还不知道丈夫不忠,如今竟然堂而皇之地从外面带回来私生子。”
“不知道是哪起子狐媚女子,竟然让江门主……”
门扇被骤然推开,两人猛地闭嘴,怔愣地望向满面阴沉的少年。心中万分不情愿也只能按下,起身行礼:“大公子。”
江濯冷然道:“你们狐媚女子说谁?”
两人相视一眼,迟疑道:“大公子听错了,我们……”
江濯蓦地转身便走,留下两个侍女面面相觑。
他没想到走出院门会正巧撞上江潇。弟弟惊讶地望着他通红的眼眶,担忧地唤道:“兄长……怎么了?”
江濯心中一片烦乱,有些莽撞地推开他:“让开。”留下那时尚且年幼的江潇怔然地立在原地。
像来到玄沧门后发生过的无数次那样,这件事他依旧隐忍了下来。大概因为心中还怀有期待,借助仙门大会能够让他们刮目相看,堵住悠悠众口。
而在仙门大会之前的选拔比试上,被对手和不满他的许多人质疑他的剑法中有“旁门左道”的痕迹。又或许为了平息众人反对任人唯亲的议论,他不能代表玄沧门出战。他仍然没有徒劳地去争辩,认了是自己入门时日尚浅。
直到那日比试之后,他摆了摆手向关心他的朋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结果,在或嘲讽,或担忧的目光中,颜面扫地而匆匆地想要离开。
然而,比试上在他手中落败的那名弟子,也就是之前带头嘲讽他之人,却当着众位师兄弟的面拦下了他,冷笑道:“你以为凭借自己的出身就能稳操胜券了吗?我早就劝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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