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留憾事
江濯目光冷淡地扫过拦路的人,他承认心中不甘,但与此人没有什么好分辩的,而擦肩而过时,那人又冷笑道:“邪门歪道,果然戒律长老的眼中揉不进沙子。直说了罢,要你做玄沧门未来的继承人,不服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他的朋友连忙上前阻拦,咬牙狠声道:“原来是你在背后挑拨是非,名额就算不属于江兄,难不成还能是你的?”
江濯心中恼火被他激起,反而勾起唇角:“师兄是第四次败在我的手上,恐怕还不止吧?师兄如此爱好搬弄是非,留在玄沧门岂不是屈才?依我看,山门外的茶馆瓦舍倒是师兄的大展口才之所,到时候那些说书先生岂不是都要尊称一句‘程宗师’了。”
“好,好……”那人被气的满脸通红,口不择言道,“你不过就是一介私生子罢了,耀武扬威什么!”
江濯被这话触到了霉头,身边的几个朋友没能拦下他。江濯上前就提起他的衣领,咬牙狠狠道:“你有胆就再说一遍!”
对方不甘示弱,梗着脖子朗声道:“不然呢,你倒是说说看你的母亲是何许人士?魔教妖女生的小邪道!”
江濯略一愣神,心中难以按捺的怒气上涌,猛地一拳打在了他的额头上。这一下不知轻重,那人额角很快高高肿起,惊呼了一声:“你!”他忍着痛挣扎着要还手,但却被江濯拧住手腕动弹不得,心底已经怂了,但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嘴硬着不肯服软,又冷道:“掌门德行有亏,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按理说我们不该议论长辈的过失,但凭什么为你这个小邪道讳言!”
原来这就是许多人真正的心声。江濯眸中一暗,拧住他手腕的手倏然松开,脱力地垂下。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他不喜欢做人的笑柄和谈资。
“师兄快别说了!”其他同门连忙上来分开两人。有人生怕好戏闹得不够大,对身边人说:“这都打起来了,还不快去禀告戒律长老!”
这么多年来隐忍到头的结果是什么呢?连已逝的母亲都要任人诽谤不成?
江濯的拳头在身侧逐渐攥紧,终于意识到,自己留在玄沧门中,永远像困兽莽撞地碰撞在四壁,即使碰得头破血流,也不能继续忍受桎梏之苦。
……
周游再次轻易地挑落江濯的剑招,说:“进攻不是叫你冒进。你这急躁的性子还有得磨练。”
江濯回过神来,诚恳作揖道:“请前辈教我。”
周游笑道:“我且为你演示一式,你不妨看看。”
他微微后仰躲避开江濯的进攻,剑光在他手中延展出纤长的弧度。他的手腕柔韧,剑刃飘忽往来。剑走之形看似回绕,却绝不柔和,霎时间剑刃已经逼近江濯眼前。江濯心中一惊,勉强反应过来举剑格挡。周游的剑招似柔实强,他险些无法接住,后退三步才分散去这一剑的力道。
江濯眼瞳发亮,忍不住叹道:“好剑法!前辈这是什么招式?”
周游抬首傲然一笑:“这便是方才你的沧溟剑法,只是融入湘隐谷剑法的从容流转,又添了几分酒气,你竟不能识得?”
江濯一愣,心中百念交织。怎么可能?这两种剑法截然不同,怎么可能在他的手中浑融一体?仅仅几招几式,江濯已经能够断定周前辈的修为绝不在师父之下,他眼瞳中闪烁着灼热的光亮,这难道便是剑道宗师的水准?不禁勾起唇角,何其有幸,能与高人对招。
周游口中虽然不言,但是心里暗暗赞许江濯年纪虽轻,在他看来招式尚且显得稚嫩,但江濯的基本功夫却很扎实,人又是难得的通透,若能持之以恒继续钻研,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
周游挥落一剑,江濯勉强接住,手心被这一剑的力道震得发麻。周游看出了,江濯的攻守之势虽然在两种剑法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内在的剑意却仍是分离的,远远没有达到浑化无际的地步。也难怪,他仅仅弱冠年华呵。周游一笑,江湖果然代有人才出。
周游冷笑道:“湘隐谷剑法要你行迹尽泯,你又放不开。玄沧门剑法要你容纳四海,而你胸中又容得下吗?”
江濯毫不意外他能读懂自己的招式,这并不很难,只要广览百家剑术总能做到,庄霖应该也可以。可周游能在短短几招之内,就一语道破他真正的缺陷,还正是常常困扰着他的。
江濯垂眸道:“前辈指教的是。晚辈性情峻急峭刻,尚且没有那般心胸。”
“你未经世事艰难,又哪里能够做到?”见他蹙眉,周游冷笑,“年轻人莽莽撞撞吃了些苦头,便容易自怜自艾。莫要做此等事,让老子笑话。”
江濯咬紧牙关,忍下心中烦闷,知道周游是在故意刺激他:“前辈有所不知。”
周游:“令你郁结之事,如今还有得挽回吗?”
江濯缓缓地摇头:“已无可挽回。”
周游更进一步追问:“那你又能为此做什么?就这么自暴自弃下去便能改写此事吗?”
江濯握紧剑柄,良久无言以对,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前辈教训的是。”
周游看见他眼中的失落怅然之色,缓声道:“我又何曾在教训你?你败在兼而不能专。无论是湘隐谷的剑道,还是玄沧门的,都值得你花一辈子去深钻。我并非叫你将另一者弃置不用,只是,你需要有所抉择,究竟何者是你所求之道?”
江濯迟疑地说:“前辈,我……”
周游摆手道:“你不用回答我,回去自己想想。”
江濯颔首:“谨遵前辈教诲。”
周游想要嗤笑,自己竟然已经熬成了能够教诲他人的“前辈”了。哪来的什么道义值得教诲晚辈,不过是白白蹉跎了更多的光阴。
周游垂首望着手中剑:“我年轻时做了一件事,那时以为自己承天道行事,后来却渐渐后悔不已。也为此,再也不想趟这江湖之中的浑水。”他眼中漫过沧桑之色,竟看起来要比寻常苍老许多,“小子,世上最苦的不过是憾事,勿要逆心意而为,无论是因为什么。谁又能永远站在至道边上,永远按他人期望行事?”他说完就收剑归鞘,又提起酒囊,仰头咂了一口:“走了。”
江濯不禁跟上前一步:“前辈……”
周游向身后摆摆手说:“我是世俗眼中的败者,你们不必求道于我,我没什么能够教给你们的了。”
江濯在他身后躬身作揖:“多谢前辈。晚辈会记得,憾事最苦。”
周游轻笑,鬓间几缕白发在阳光下映得雪亮,笑时犹带少年意气:“愿你们啊,都能此生无憾事。”
江濯目送周游离开,良久伫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望着手中之剑,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踏着夕阳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望见庄霖牵着一匹赤褐色的马驹,在城外长亭边静立等候,他眼中一亮,走近前时,看到庄霖正低头抚摩着马儿的马鬃,眉目在夕阳下竟显得有几分温柔。
江濯笑着快步走上前去,替他解开栓马绳。
庄霖抬头问他:“周前辈呢?”
江濯望着他含笑说:“走啦。”
庄霖眉尖微拧:“你喝醉了吧?”
江濯觉得他此刻好像埋怨丈夫饮酒晚归的妻子,忍不住垂头低低嗤笑。
庄霖奇怪道:“怎么了?”
江濯不敢说出心中想法,只是说:“没什么。”
夕阳橘红,江濯牵着马绳在浅淡余辉中走向城镇。庄霖坐在马上,望了眼天边落日,道:“天色不早了。”
江濯抬头看他,庄霖今日一身云峰白劲装,如墨青丝束成马尾,鬓边倒是随意地垂落几缕碎发。他总是喜欢穿着不起眼的暗色,要么就是灰白色,此时却在夕阳下染上活泼的橘红色的边,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庄霖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向他伸出手:“来吧,上马,城门快要关了。”
江濯心脏砰砰直跳,好在脸皮够厚,神色如常地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旋即跨坐在马背上。从他的身后握住缰绳,其实就是拥住了他,在他的耳侧缓声道:“我来吧。”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庄霖耳廓有些发热,偏偏要装作若无其事,像是随口问道:“周前辈教了你什么?”
江濯笑道:“不留憾事。”
庄霖沉吟片刻:“也有道理。”
江濯夹紧马腹,勒紧缰绳,也不自觉地拥紧对方。骏马疾驰,扬起了道路上的风尘。庄霖故作镇定,却不禁握住他的手臂,默默无言。
江濯轻笑道:“抓紧了。”劲风带起他的青丝拂在面上,浅淡的幽香是他独有的气息。怀中人握着自己的手臂,不经意间流露出信任与依赖,江濯心中一团温热。
扬鞭快马,仗剑天涯,美人在怀中,快意江湖不过是如此罢了。人生有此时,应无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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