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兄弟之义(2)
温少卿上前一脚踢开他的短刃,俯下身抽走他袖中的那一本薄卷,看着那人挣扎了片刻,鲜血染红了地面,渐渐没了声响,冷笑道:“那就葬在这火中吧。”
自小被父亲亲身指点,再加上融汇了手中典籍的某些招数,他的剑道已非同龄人可比,这看似年纪轻轻的邪修能与自己纠缠这么久已经是很意外了。
他正要离开,又足下一顿,狐疑地想,此人到底是什么人?于是忍不住俯下身伸手探向他脸上的银质面具。
就在这时,他的腕间蓦地一痛,那方才昏迷在地的刺客猝然睁开了眼睛,攥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拧。房间中响起一声骨节断裂的清脆声响,越少卿捂住手腕痛得冷汗淋漓,咬牙道:“你这邪道……”
但对方也不好过,唇角不断地渗出血迹,紧紧捂住肩上的伤口,借这机会手肘猛地撞开窗扇,就这样跃窗翻下楼去,连地上的佩剑都来不及拾起。
越少卿咬牙忍着痛走到窗前,窗下只有几名忙乱于救火的拂清剑派弟子,看到这个陌生人骤然越窗而出,都一时怔愣住了。
越少卿急道:“那就是放火的邪修,我们快追!”
众人哪里见过传说中“未尝败绩”的越公子面色惨白满面冷汗的模样?因此不敢怠慢,连忙追去。
石青衣衫的刺客跌跌撞撞逃入深巷之中,肩头的伤口被拉扯到,鲜血涌流得更加厉害,漫延开紫红色的痕迹,像血色蔷薇幽暗地绽放在夜色中。他只能靠住墙壁,匆匆几指点下,封住伤处周边的血脉。
沾血的手指颤抖着摘下银质面具,面具之下的面容几乎被冷汗浸透。庄霖沉重地喘了几口气,眸光深黯地想,这“九剑”之一的剑修前辈之子果然没那么好对付,但九微谷派来的帮手怎么如此无用,竟然拦不住几个拂清剑派的年轻弟子?
他只来得及喘息了几息,身后纷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只听:“那邪修何在!”
“不能让他跑了!”
嘈杂的人声距离他只剩下一个转角的距离,但他将面具又戴在脸上之后,却指尖僵冷得不剩一丝力气。
不行,还不能被他们抓到……庄霖勉强撑身站立,倚着墙壁却浑身发冷地往下滑,这样别说应敌,连逃脱都是勉强。心脏一下下失速地冲击着胸膛,带起如沉深海般的耳鸣,他知道这幅身躯已经透支到了极致,但还不能就此歇下。师父、孟兄、还有……
他捂住伤口的手掌移动了几分,指尖触碰到沾染了温热血液的那块玉佩。自己若被认作“邪修”当着仙门众人审问,阿濯恐怕要对自己大失所望吧。
庄霖低沉地一哂,撑着墙壁步伐踉跄地继续向前,意识快要被彻底抽离,仅剩的一线清明还在继续谋划:怎么办?这番怎么逃脱?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一声锐利的声响划破夜色。几乎同时响起惨厉的哀鸣:“啊——”
庄霖额上的冷汗已经渗入眼睫,刺痛了眼睛。只回望了一眼,那些人似乎都停在了原地,一阵纷乱惊慌的呼喊,竟没人继续追上来。是什么人拦下了他们?可他来不及想这么多,现在逃脱也是勉强。他穿过这段深巷,依照原定的计划沿着曲折的市井间的道路不断转折,将那些人抛在了身后。
而在深巷中,一名拂清剑派的弟子捂住了手臂跪了下去,他的师兄弟急忙上前察看,眼前景象血腥骇人,只见他方才还好好的手臂上血肉模糊一片,像是被什么深深地腐蚀了,露出在衣袖外的手臂上一块完整的皮肉都不见。
有人惊慌道:“这究竟是什么邪术!”
“师弟,你怎么样,师弟!”
受伤的弟子忍耐着疼痛挣扎着道:“师兄,别再上前了!是邪修的毒障!”
本打算继续追击的越少卿生生顿住了脚步。他抛出一道灵符,只见巷中不知何时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烟雾,只在灵光下才显形,烟雾还在向着他们继续蔓延,他忙道:“快退后!”
众人慌乱退避之际,有一声隐约的冷笑似乎从不远处传来。众人毛骨悚然地四顾,却找不到来人的踪迹。
须臾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无意冒犯诸位,只是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罢。”
有人指向屋顶:“师兄你看!”众人抬头只看到一人背对着月光站立,面目上施了法术变得模糊不清,但不知为何觉得对方应该是正以安之若素的神情俯视众人。
有人怒喝道:“邪修蓄意挑起事端,凭什么要我们善罢甘休!”
那人玄色袖袍在夜风中微微摆动,温和一笑:“就凭我说,要到此为止。”
为首的越少卿倏然一愣,随即余光瞥见灵光照亮下的毒障突然迅速地向众人靠近,连忙道:“快带着伤者速速后退,我们不可再莽撞去追了!”
——
火光照亮眼帘,身下的血泊都被烧灼得像要沸腾。仅剩可怖的痛觉蹂躏着魂灵,维持着神智一线清明。有人走近庄霖的身边,探手摘下了他脸上的银质面具,几乎同时他倏然睁开了双目,手中匕首向对方的脖颈狠厉划下!
去势凌厉的匕首却在他看清对方的面容时堪堪停在对方的咽喉前。庄霖瞳孔骤缩,毫无血色的双唇颤抖几次却没发出声音。
“庄霖,我还是看错了你,竟被你欺瞒了这么久。”对方冷淡地紧盯着他的眸子,玩味地哂笑道,“邪修。”
“阿濯……”庄霖手心被粘腻腥热的液体浸透,木然地念出这两个字。目光相接,对方眼中尽是漠然嘲讽之色。
这一瞬间心痛到了极致,冷汗淋漓。
……
“阿霖——”
“阿霖?醒醒。”
噩梦?重伤时的混沌梦境是心中最不愿发生之事的投影。睫羽被冷汗浸透,庄霖突然睁大眼眸,眼神恍惚地望着眼前之人,半晌才重新找到了焦点,嗓音低哑难闻:“哥。”
孟钰眸光微凝,仿佛被这声呼唤带回了十年之前,探手要攥住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却被庄霖下意识地避开。他眼中重燃的光亮瞬间一暗,这细微躲避的动作,反映出对方潜意识中的疏离和防备。自己是在误会什么?两人之间早已并非当年无条件地相互信任的关系。
庄霖的神情渐渐恢复常态,面色仍然雪白如纸,哑声道:“谷主,是我失职。”说着就想要挣扎着起身,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指尖探向心口,没料到那里空无一物。
在孟钰眼中,庄霖的神情立时骤变,一向沉静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慌张,急切地在四周摸索着,连肩头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也并未察觉。
这样的庄霖简直是陌生的。有人无声无息地改变了他,即使不在身边,也用一件玩物牵着他的心。
“阿霖是在找这个?”孟钰心中微冷,指尖从床榻前木桌上的托盘中拎起了一物,放在他身前的棉被间。
庄霖立即将那块带着干涸血迹的玉佩攥在手中,整个人倏然静了下来,凌乱的喘息渐渐平定。
孟钰温声安抚道:“岑先生前日为给你包扎伤口,才把它解下来了,怎么这么急呢?”
庄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此物攥紧到手心发痛后心神方定。半晌才低哑道:“谷主,前往接应我的弟兄们,可还安好?”
孟钰惋惜地喟叹了一声:“阿霖先养好伤,这些事先不急着去考虑。”
庄霖闻言已经明白了大概,心中有重重疑虑,但没有一件是能够直接挑明的,只能沉默不言。
孟钰见他深深蹙眉,透过他的神情仿佛能够看到他复杂纠缠的思虑,他果然有所察觉了,于是恰到好处地点明道:“此事也不能全怪荀堂主,他派遣人手时,并不知道跟随越少卿前往小镇布施的,会是拂清剑派掌门的亲传弟子。是我们的线报有所疏忽了,当然不是你的错。”
庄霖心中一凛,荀厉?这件事竟是他负责配合。令自己沦落到腹背受敌的地步,最好干脆栽在越少卿的手中,他就能得意地除去孟钰的一条臂膀了吗?虽说如此……他苦笑着自嘲道:“即使只有我和越少卿单打独斗,我也没有把握胜得过他,是我无能。”
孟钰摇头缓声说:“阿霖何苦如此自怨?越公子是越岚仙长之子,又得到钟掌门的悉心指点,还有……”他的语气若有所指地一顿,微勾着唇道,“总之,当世这一辈年轻修士中恐怕没几人是他的敌手。”
庄霖垂首淡声道:“可是这样的人,也会对邪道秘籍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看来,我们暂时无法从他口中得知邪典之事了。”孟钰说,“此事不能急于一时,阿霖,岑先生说你的新伤旧伤若再不好好休养,恐怕会留下病根。当下最要紧之事,就是好好养伤直到康复,明白么?”
孟老谷主去世之后,自己在九微谷的处境艰难,孟兄又何尝不是在为平衡各方势力而费心周旋呢?
庄霖垂眸说:“门派中的事务还需要谷主操劳,不必再为我的事挂心了。谷主,此后我想要在后山闭关修养一些时日。”
孟钰微微一笑:“这就对了。”
孟钰走后,庄霖神情冷淡下来,兀自静坐思忖。
这一回,荀厉是否真的有意借刀杀人?而当时在雪朔城暗中偷袭的那名刺客又是否与他有所关联?这些都是还没有根据之事,不能放在明面上公开查证,然而也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
而孟兄岂能不知道荀厉与自己一向势如水火,那为何偏偏又让荀堂主负责派遣人手呢?最后又是什么人让拂清剑派弟子被迫停下?自己就仿佛在茫然四顾,四面全是看不穿的迷雾,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没有能够依靠的事物。
庄霖无意识地收紧手心,借着这块玉佩,对方给自己的安然和信赖又复苏在心间,他眉尖轻蹙,细细地擦净上面干涸的血渍。
也许因为伤重虚弱的缘故,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只要想想就感到头疼。一股沉重的倦意袭上心头,但在没有阿濯的地方,自己已经做不到安然成眠。
越少卿……无论怎么说自己是败在了他的手上,难道只有钻研那《残典》中的功法才能对付得了他吗?若仅仅是眼前这一个敌手就只能绕过,那往后又怎能在江湖波云诡谲中查明真相……
庄霖将擦净的玉佩贴在额头前,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其实自己从没有过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外物推着往前走。心中最抗拒的邪道典籍,现在却成了想要继续探查下去不得不面对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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