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兄弟之义(3)
汗水顺着下颌滴落,庄霖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不自然的酡红,灵脉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负荷,心间一阵阵微微刺痛着向他不停预警。他终于将一双佩剑收归剑鞘,凝望着眼前被自己刻在石壁上的剑谱微微出神。
这将近一整个月虽说在养伤,而阖上眼目除了想起那人,就是在琢磨越少卿的剑招。当真除了参照《残典》之外,别无破解之法吗?
他垂眸走出九微谷后山的岩穴,被汗水浸透的额间被午后的阳光倏然照亮,镀上一重柔和的光边,不禁抬手遮挡着灼目的阳光。
这一回在此避世太久了,虽然发现在明光宫所得的石壁文字与江湖上流传的《残典》有不少内容的差别,但究竟这些内容差异并不重要,还是说其实有着真假之别,尚且无法辨明。
同时也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记在心间的石壁文字只能算是半懂不懂罢了,想要真正读懂上面记载的功法,甚至从中找出医治孟兄之法,都还差得很远。
庄霖心事重重地离开后山,山路曲折蜿蜒,在禁地之外界石前,有一名弟子垂首而立,似乎在此等候着他,见他终于结束闭关,连忙上前作揖道:“林右使,谷主命在下在此相候,说要及时将这封信交给您,再请您抽空去洗心苑见他一面。”
庄霖微微颔首接过信笺。
他自从少年时来到九微谷以后,为了避免别有用心之人前来相扰,一直使用化名“林旻”,除了孟钰父子之外,就连当时尚且年幼的孟钊也并不知道他的本名。所以九微谷中人都只称他一声“林右使”。
阅览完毕,他沉吟道:“拂清剑派捕获了一名邪修,还要当着仙门中人的面一同审问,此事当真么?”
小弟子踌躇着道:“据说是洗剑山庄顺着邪修下咒所用的灵药,查到了背后之人的所在,这才将其捕获又交给了拂清剑派。此事我们在您闭关之后不久就得到了消息,但谷主不让我们打断您的修养。”
庄霖说:“我知道了。还有一事,那些受荀堂主指派,随我一同出谷的弟子,现在何处?我有话想要问他们。”
小弟子怔忪地抬眼望着他:“他们已经……不在谷中了。”
庄霖眉头蹙紧:“什么?”
小弟子更加畏惧,生怕错言了一句话:“那些人多半折在了那里,其余回来的……谷主吩咐,因护卫右使不力,全都即刻杖杀。”
庄霖心下一沉,即使早已经知道孟兄的行事方式如此,为自己所不能苟同,可这一次何必做得这样狠绝?是为了警告他们所服从的荀厉,还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说到底是自己的疏漏间接害了他们。
片刻之后,庄霖面色如常地步入洗心苑正厅中,照例无人阻拦,没想到那里正别有客人。他淡淡地问好:“谷主,荀堂主。”
荀厉转眸淡淡一笑:“林右使。”两人相对作揖,抬起眼梢时,目光都在对方身上有意无意地一顿。
荀厉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鬓发微微染霜,目光仍然极为锐利,这样一股戾气破坏了他原本端正威严的面貌,让人望而生畏、心生提防。
“看来林右使伤势已愈,我甚是欣慰。”孟钰温和含笑道,“难得二位同来此地,我们正好共同商议拂清剑派一事。眼下正是需要一名人选,代表我派赴约。”
荀厉勾着唇角望向庄霖:“多亏了林右使,让全文琮那老家伙一辈子的脸面在世人面前都丢尽了,他不是仗着自己的声名,每每总是想要强行压我们一头吗?这一番过后,青阳门还有什么脸面与我们相争呢?”
“荀前辈说笑了,我怎么敢独自居功?还是靠前辈派人协助,我才能办成这件事。”庄霖缓缓地咬清了每一个字,目光别有意味的瞥向对方的神色。
荀厉知道他暗指前些日子之事,只是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两位为门派所付出的心血,众所皆知。”孟钰惯于一碗水端平,温声道,“经过我们在青阳山的谋划,在世人眼中我们与全熠公子已经结成同盟。灵墟山若能查清全文琮修炼邪典一事也就罢了,可他们偏偏选择袒护了全掌门,那就不得不和青阳门,也就间接地与我们绑在了一起。”
短短的几个月内,几个门派相继出事后,众仙门的势力平衡倏然间被打破。既是因为邪修在暗中捣鬼,也是仙门之间长久以来此消彼长的必然。明光宫的局势还是一团浑水,趁这机会,拂清剑派大有要与灵墟山争夺天下第一门派的威势之意。
荀厉道:“正如谷主所说,洗剑山庄投往拂清剑派的羽翼之下,这不显然是对灵墟山怀有不满么?我们怎么好如同墙头草,随风而倒呢?依我看,找个借口推辞了拂清剑派那边也就罢了。”
庄霖冷笑道:“让他们去相争好了,我们何必站在谁的那一边?”
荀厉的目光倏然射向他,这小辈年纪轻轻,谋划之周密、心思之阴毒已经到了让人不能不防备的地步,幸好谷主不至于被他迷惑。孟钰对他的态度暧昧不清,既像是无比的信任,又几乎放任自己打压他。上任谷主过世后,毕竟新谷主要扶植自己的势力,若他们真是铁板一块,九微谷中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吗?
孟钰颔首道:“在这件事上,我倒是赞同林右使所言,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量,我们都不能不派人前往拂清剑派,参与邪修的审理。”
庄霖上前拱手,简短道:“属下愿意前往。”
荀厉嘲讽地一笑:“越少卿此时还在拂清剑派作客,这一回的邀约,林右使还方便出面么?我可听说林右使伤重归来,连佩剑都被人缴获了。所幸是最寻常的凡剑,不至于暴露身份。”
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情急之下仓皇逃生,以至于遗落了佩剑,这显然是剑修的奇耻大辱。庄霖面色微沉,轻笑道:“有何不便?”
孟钰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微微一顿,“林右使的伤势或许还需要继续修养……”
庄霖打断他,更加躬下身去作揖:“谷主知道,此事只有属下了解其中详情,才能查清背后真相。”
荀厉还想要反驳,孟钰抬手止住了他,道:“确实如此,那就辛苦林右使再远走一趟了。”人人知道谷主的主意一锤定音,再没有更改的余地。荀厉即使心中不满,也没有办法。两人就此告退。
荀厉经过庄霖的身侧,若有意味地冷笑道:“林右使此去要一路保重啊。”
庄霖冷淡地望向他:“多谢前辈。”
荀厉面色不悦地拂袖而去。前辈?这小子竟敢有意讽刺自己一把年纪还及不上他在门派中的位置吗?难不成还真当自己是谷主的心腹之人了,恐怕是入戏太深。
“谷主保重。”庄霖回首又对孟钰作了一揖,才转身离开。
孟钰望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微微凝眸。
阿霖,这是你的选择。你不会甘愿留在九微谷,你要再入世去查明真相,如果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若要自己亲自下手,毕竟有过这么多年相识的情谊,有时还真的下不去狠手,但若能借他人之手就再好不过了。无论是恩是怨,最后呢,还能体面作别,这就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果。
——
清池镇外的渡口,一艘客船正在随风轻漾,即将要启程。
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捧着琴走进船舱,他身穿一领青衣,做道童打扮,生得明眸皓齿,全无俗态。他将琴安放妥当,就好奇地凑上前去,问眼前仪容清雅的青年男子道:“太师父在信中写了什么?”
裴季昀眉尖轻蹙地辨别着信笺上潦草飘逸的文字,道:“师父说近日已经到了槡州,这下恐怕又要错过了。”
程晚吐了吐舌说:“太师父云游四方,我们与他相见一面也不容易的。”
两人正在读信,只听船舱之外有个温和爽朗的声音道:“船家,远近只有你这一条船,可否顺路载我去桐阳?”
年老的船翁似乎有些为难道:“这……小老儿倒是愿意,只怕里面的这位公子不一定乐意与人同乘呢。”
江濯挑眉望向船舱的方向,竹帘内隐约可见两个身影,有少年未脱稚气的声线有些不悦道:“这人好生莽撞。”
然后是青年温醇清雅的嗓音响起:“不妨事。”他随即略提高了声线,“船家,让这位少侠上船吧。”
这个声音……
江濯微微出神,想起了自从分别之后,一整个月有余一直没有音信的那人。他踏上甲板,在竹帘之外对青年作了一揖:“多谢兄台。”
船工荡开船桨,水波微溅,客船顺流而下,江濯在船头上抱臂看着两岸景致,忽然听身后脚步声响起,转头看时,那名道童打扮的少年掀帘出来,对他道:“师父说,前往桐阳还需一晚功夫,船舱中足够宽敞,我们有前舱就够了,后舱可供少侠今晚休息。”
江濯微笑道:“多谢令师的美意,我只是想再多贪看一会儿风景罢了。”他见到掀起的竹帘中,那名青年一袭青衫,像是医者的打扮,他的形容声音倒是有几分像庄霖,神情气质是一样的看似温文,实则冷淡,正在缕缕熏香烟雾之中,调试着怀中的七弦琴。但他的眉目略显疏淡,其实与庄霖并不相似。
江濯心中自哂,那冷心之人轻飘飘地回门派去了,却在自己的心上留下了他的影子,时不时以音容笑貌勾起自己的相思,不叫把他忘在脑后,又没良心地一封信笺也不肯寄来。
余霞散在江上,满目都是绮丽锦缎一般的霞光,耳边江风和船舱中青年调试琴弦的声音细微地作响。江濯正想要回舱休息,只听到江风远远地送来缥缈的歌声:
“聚合幻沫,弄棹归旧梦,云霞江阔。
错道似伊,却总参差几般错……”
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是歌女在练习新作。江濯初时并未在意,但听到这几句却不禁顿住脚步,微微出神。
“好雨梧桐细话,堪惊处、空山玄寞。
趁醉饮、镜里何妨,玄鬓变霜雪……”
哪里又有负心不归的薄情郎呢,他垂首低低地哂笑,一面凝神细听,一面眺望向不远处,天色渐渐暗下,原来相距不远也有一艘客船,只是方才没有在意过。
船舱中的少年也挑帘好奇地向外张望:“哪里来的歌声?”然而轻妙的歌喉已停,江面上又恢复寂静,程晚有些失望地想要回去。可是歌声才歇,又有低哑的女子哀哭声传来。
为何有人在此啼哭?
撑船的老翁也有些好奇地向那艘船张望,对面船头有一名老仆正在收拾绳索,歌声应该是从那船舱内传来的。
江濯望向对面的客船,若有所思地凝眸了片刻,笑道:“劳烦船家靠近些,我想去问问是何缘故。”
程晚已经重新落座,闻言蹙眉说:“何必多生事端呢……”而他的师父只是阖目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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