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乱极思治
都道“千金不死,在金不刑”,有天无日苍龙沉睡时此话再真不过了,但当九五至尊两眼大瞪盯着事态进展时,任尔金浇银铸,也难逃一刀魂断。乱极必思治,众座心知,今时今日他们是个个现了肉身,还有谁再是金刚不坏体?
没有谁!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马万群心底一遍遍琢磨着这句王心,琢磨着角落处正与他四目颉颃的廉衡。他在研究他,竭力想透过他看出除襄王府之外的其他什么来,他觉得他看到了什么,当这股直觉汹涌而动时,少年人却歪了脑袋,下巴高送,眉毛挑起落下,表情颇具挑衅。
马万群一手抚膺一手捏紧椅子扶手,双颊紧绷情绪暗喷,一想到毕生经营被人设计洗劫一空由不得阵阵痉挛。他倏然间立眉瞪眼,盯视着少年人心道:斗法是吧?器满则倾,老夫叫你瞧瞧真正的法是什么!
少年隔空回应:奉陪!
堂毕,各自躬退。马万群愤而离席,步履已然虚浮,廉衡静坐角落迟迟不动,右都御史黄奇走过来寒暄:“有劳驸马爷枯坐了一日。”
少年这才起身回礼:“大人折煞小生了。”
赵自培假装不识,亦趋过来攀暄:“今日波诡云谲,真是令人受怕担惊。”言必,意味深长看了眼廉衡,心问:稍事瘦竹园见否?
廉衡微微摇头,意即“耳目过多,不宜异动”,这才揖手恭问:“敢问这位大人是?”
相里为甫缓步经过,他对廉赵二人佯装不识的一幕心里连一丝波荡都没,面上就更无波澜可寻。廉赵黄三人躬忙避道,相爷却忽而驻足,先看眼黄奇再扫眼赵自培最后定睛于少年,静如深渊道:“肘腋生变,后生可畏。”
与其说在暗戳他掀风鼓浪手腕黑,不若说在恭维明胤运筹擘画智器深。廉衡心说难得相爷您出言恭维人,可惜那个人不在此处,而要他写信知会其人这一声恭维怕也是不能够的。明胤离开已有数月,二人竟连一封书信都不曾互通。生份地令人咋舌!
廉衡揖答:“相爷乃贤明少数,我等喧嚷多数,岂敢妄自出头。”
相里为甫温温一笑,片叶不沾地离开了,周遭几个假装互聊却耳朵直往这伸的人,跟着鱼贯退出。
夜已黑透,一惊一乍煎逼一整天的人终于各乘各轿归府歇魂。清早来时气色朱润,晚上回时面如土灰,不过庆幸他们还有命回去。风云诡谲,多事之秋谁也不敢保证今晚把鞋脱了明儿一准能穿上!廉衡出来时,都察院巡逻兵弁正催赶着当堂下狱的四个陪吏的轿夫们抬走轿子速度离开别挡道。
廉衡收回视线正要上车,太子随侍邝玉久违一现。
廉衡微笑:“还劳烦邝护卫亲临一趟,我这正准备去东宫请罪呢。”
今日种种,东宫已尽数获悉,邝玉一向不喜廉衡,此刻对这位面交心不交的狡诈之徒就更没什么好脸色了:“请罪一词,状元不觉说得多余?!”
施步正闻他辞气不善,出嘴道:“邝玉,你别欺负俺豆苗没武功哈,他没我有啊,不爽了咱过几招去?”
邝玉瞪眼他继续瞪紧廉衡:“我看您一会见到殿下如何再自圆其说!”
追月两步上前挡廉衡身前,英英玉立。姑娘是九头身,廉衡自认不矮但在肌腱紧实而俏美的她跟前便显得弱骨难持,被衬得活活少了八分生机。只瞧她飒飒顶上邝玉目光:“该怎么说就怎么说,邝护卫可别欺负襄王府没人了,主子不在我们在呢!”
邝玉扫了圈他们,心道“乌合之众”攀鞍翻身上马,傍侧几名侍从跟着他齐刷刷上马,率先走在前面。
施步正“嘁”了声叨叨句“耍什么酷啊”,接过车夫递来的木凳,扶着廉衡坐进车厢后,身轻如燕翻骑到“大宝”身上,颇为不解道:“邝玉这小子,虽然跟我们一向不睦,也只是意气使然罢了,但怎么对豆苗你偏偏敌意这么大呢?而且还越来越大!再过一半年你长胡子长绒毛了,跟明旻公主拜了堂成了亲,我看他还敢嚣张?再嚣张公主不削了他!”
见车厢没声音,夹行另一侧的追月打马近窗,抬起攥鞭的手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打不过不会用说的?你嘴巴不挺厉害么?你们这些自诩君子的不向来主张动口不动手么?别谁想揉搓你就上来揉搓!”
车厢依旧寂静无声。
追月被他故作深沉的宽容给点着了,立时怒眉:“哑巴了你?能不能端起点男人骨气?”
殿后的夜鹰道:“追月你少说两句了,小心警戒。”
施步正跟道:“就是,俺老早就想说了,你怎么也跟豆苗没大没小乱使威呢?一个秋豪一个邝玉还不够啊?你们这是典型的挑软柿子捏!”
追月哂笑:“他是软柿子?”姑娘刚想说他铁石心肠,忽而笑意深深转口道,“呵,别说,他小身板倒真是挺‘软’。”
夜鹰夜雕施步正:“……”
车厢终于传出了声响:“邝玉喜欢公主,我横插一脚,招他厌恶应该的。”
车外顿时死静。
惊雷轰顶片晌后,施步正俯身趴近车窗急溜溜问:“豆苗你听哪个胡说的?”
廉衡:“藏不住的。”
感情藏不住的。
施步正立起腰,摩挲下巴小片刻,且不说廉衡在他心里是货真价实的神棍说什么他都信什么不说,就邝玉喜欢公主这事儿,其实他们不是没发现,而是从未认真去留心,因而当少年一语点破时他们才毫无怀疑,反而有种“原来如此”的开悟。草莽信了他,所以草莽打马前行几步扯嗓子就大吼一声:“邝玉,原来你小子真喜欢公主!”
邝玉蓦地勒马,太阳穴震了一震,整个人绷成一根钢筋。
殿后的夜鹰打头的夜雕齐齐偏开头,他们怕邝玉一个眼神压过来压死他们。追月看白痴一样看眼草莽,慢开半拍想与他错开水准,只有廉衡揉了揉眉心,随之莞尔一笑。
见邝玉不动,施步正顾自再嚎:“喜欢她就跟她说呀,你看你不说谁知道么。”
邝玉攥紧的拳头忽而松了,整个人望前塌去如泄了底气的皮球,兀自打马加急前行。
夜鹰夹紧马腹几步并行到施步正一边:“你吼出来做什么?”
施步正:“俺不是替他屈么,你说他要是告诉太子他喜欢公主,太子爷不就会设法成全了他,多美一桩亲事。”
夜鹰胸生无力:“你怎么就不懂呢?太子爷就是知道他喜欢公主也会装作不知。”
施步正:“为啥?”
追月冷笑:“他爹没实权呗。”
施步正听懂了,沉默一阵竟是失笑道:“世界就是叫你们这些聪明人给搞复杂的。”
追月反戗:“是你太天真,要非这一身武艺傍身,你哪能活到现在!”
“在”字刚脱嘴,一股箭雨铺天盖地朝马车涌射来。施步正纵身跃上车顶,身如幻影将密匝匝飞来的流矢原路踢回。夜鹰三人则跳至地面举器招架。邝玉几人转辔奔近时,一串黑衣人已流星般飞去。
施步正正要急追廉衡出言拦道:“莫追。”
草莽立时顿足:“娘的,又是活的背走了死的,也不怕我追上去一死死俩!”
追月鞭子一放,正要将车壁上的几只冷箭卷落,廉衡出声再拦:“莫拔。”
追月默声收鞭,亦不多问。
邝玉下马后,街角就近几个兵马司小卒也跟着簇了过来。邝玉皱紧眉头,将钉在外厢的一支冷箭拔下来捏手心瞧了番,正欲瞪向少年,转念想起施步正适才毫无脑子的一嗓子,立时做贼心虚般别开他目光道:“一天到晚惹事生非,人都警告到头上来了。”
夜鹰插话缓场:“看身法,是‘血刀留’的人。”
几位英杰互视一番,邝玉屏退兵马司小卒,将箭矢再次铮一声插回厢壁道:“回宫再说。”言讫他翻身上马。
廉衡轻唤:“邝护卫。”
邝玉蓦地顿足,浑身一紧。
廉衡面色苍浮,负疚之态掩翳在车厢阴影之下也看不出多余表情,但声音已明显不济:“我以为二哥说得很对。有些事,你可以不说给别人却不能不说给当事人。”
邝玉背着他,亦看不清表情如何,只闻他身边护卫道:“危急关头,小的还请驸马爷不要开我们首领玩笑了。”
廉衡:“又非存亡之秋,不过个警告罢了。再说,”少年骄傲地环视施步正四人,“有他们在,旁人倒能靠近我再说。”
四人闻言昂首,但夜鹰立马又降低头颅谨慎道:“小心无大错,时刻警惕才能保证你万无一失。”
邝玉这时出声了,语气阴冷异常:“您在讥讽我?还是要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
廉衡顾自摇了摇头,钻出车厢落地走至邝玉身前,屏退他边上几个护卫,郑重低语几句。施步正耳朵伸老长也没听见个所以然,单看邝玉变幻莫测的脸色,就知少年人又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而自那刻起,邝玉对廉衡的态度虽非斗转,较之以往亦可谓和善百倍。
一行人很快到了东宫。廉衡非但没处理车厢上的箭矢,更让施步正四人将乱躺在地的流箭插满车外厢。好好一辆马车楞是成了只刺猬,横穿朝天街棋盘街博睛无数。
明晟从外刚好回宫,远远站府门口看着移动的斗大刺猬,蹙眉冷硬瞥视,却分明又憋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看一个人了:既有求贤若渴的珍视又有求而不得的愤怒,还夹杂几丝无可奈何与琢磨不透的郁闷。
廉衡下车定定迎上他复杂目光,既不狡辩也不承认,只深深一揖。
明晟被他腆然一揖,顿时激得黑云压城,于宫门前忍了一忍道:“你自恃熟读诗词,倒给本宫讲一讲,‘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是何意?”直指世间之路荆棘遍地,直斥廉衡用心险恶,远胜江头的风高浪急。
廉衡以为他会骂得更生猛毒辣些,譬如“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之类,孰料骂来骂去更多的是伤己,身侧臂膀个个面和神离他岂能不伤。少年一瞬觉得他可怜,堂堂一鎏金太子被明胤愣是逼得黯淡无光手足无措,可他连自己都可怜不过来又如何去可怜别人。何况,没来由让一个“奴婢”去可怜“主子”的。
廉衡也不正面回话,顾自慢吞吞道:“花下一禾生,去之为恶草。”意即他廉衡这株小禾苗,长在了马万群敖广这帮贪花之丛里,碍眼确实是碍眼,但就看太子爷以为他是杂草要拔了去了,还是要当贤明少数拔了贪花以培育禾苗了。
将问题抛回给太子,也是精明无比了。
明晟失口冷笑:“你也敢把自己比作为五谷禾苗?”
廉衡:“妹婿有个外号,豆苗,据说是因为生而像一株豆苗,脑袋圆圆又细又长细细长长。”施步正忍不住噗嗤一声,又紧忙低头憋笑,少年顾自继续,“禾苗也好豆苗也罢,统归是充饥之粮。”
言讫他尾巴一夹,低眉顺目特别乖地静站一侧,宛如一颗豆芽菜,泡水太久满眼委屈。
明晟盯着眼前这披着菜皮的狼灭,气不打一处,“装模作样的,以为跟本宫围棋盘里下象棋就能避罪了?”他扫眼不远处车厢,“池塘里的藕,数你心眼多!以他四人身手能让马车被射成个刺猬?还绕街游行?以为父皇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廉衡闷咳两声,出其不意道:“今晚,妹婿能否暂住东宫?”
施步正四人齐齐望向少年。
明晟没料得如此请求,一时忘了还要质问他许多事,起先一怔转念一恼:“你这是要他们将东宫当作靶心打了?”
廉衡本想说“马万群面和神离,他怎么想殿下已不重要了,至于永夜盟血刀留,他们将我们都当作敌人,靶心本就无东宫或襄王府之分”,但他最后选择了沉默,明晟何其聪明,即便廉衡不说他也早就识清了状况,因而少年只是挠着鼻头不吭声。
“怎么,现在连敷衍之词都不稀得同本宫说了?”
“不想同殿下说假话而已。”
“你这句不还是糖衣炮弹?”
“殿下若作如是想,可真真冤杀了妹婿。”
明晟直觉头疼,不想与他在府门口扯皮拉筋,拂袖而去。
廉衡再度挠了挠头,转身干觑身后四杰,涩涩道:“那啥,我们……脸皮厚点,跨进那道门再说,总不至于还轰我们出……”
话未竟,邝玉两步近前:“殿下又没说不让你们住,戏还多的不行。”
时交亥时,明晟已换好常服,用了晚膳瞑坐外殿等着自发来负荆请罪的人物。少年跨进殿门后每一步都走得方寸漫长,他弯腰深躬周全礼节,瞥眼太子对坐的茶盅嘴角悄然上扬,尔后驻站原地风声不动。
近乎一刻钟的沉默对峙,明晟才深深长长叹口气:“坐过来吧。”
廉衡无声落座。
见其毫无开口之意,明晟略韫:“架子倒越端越大,既是自觉来请罪的,不该先行开口说点什么?”
廉衡坦然道:“贪蠹死不足惜,我不认为殿下会因他们怨愤于我。”
明晟冷笑一声。
廉衡:“徐恩祖是马大人活活推出来顶缸的,他之覆灭罪不在我。”
明晟捏紧手底茶盅:“那你今夜来做甚?”
廉衡犹豫几许:“是为明天的人。”
太子爷心头“铮”得绷了一下,他尽力压制韫容:“怎么,襄王府断不掉我东宫所有臂膀誓不罢休么?”
退守门口的邝玉瞪眼施步正,心道:你们又要搞什么鬼?
施步正自然答不出所以然,只能虚虚地望向夜空,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念同邝玉一直能气势相抗的秋豪,更想念忠纯干净的蛮鹊,他深知他不适合待在这种压抑场合中添乱堵己。他已迫不及待要去到南境。他很想冲进去拉走少年道:我们不要再待京城里跟那些官宦阴来阴去了,我们带着蛮鹊一块去南境,那里有山有水有主子。
明胤终究是他们的主心骨坐纛者!
屋内,廉衡小声翼翼:“此人,当由太子殿下抉择处理,殿下若同意妹婿撕破他伪善面具,明日派邝护卫协同周远图押一个人赶赴都察院即是,若心生不忍,亦知会我等一声,我们替您保全了此人便是。”
明晟听出了话音,神色立凝:“你都如此说了,看来已笃定我会撕开此人面具。”
廉衡摇头:“换做别人我敢笃定,但此人,妹婿没胆擅赌。”
明晟心底打了个突,脱嘴问:“谁?”
廉衡望向门边,明晟道:“邝玉,将门带上,没我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邝玉叉手应是,不由得瞥眼廉衡,心说你怎么就割不尽韭菜一茬一茬没玩没了呢?
殿门紧合,太子语调也已然冷硬:“说吧!”
纵然廉衡以胆大著称,但跑东宫里坐太子爷跟前出言要扳倒其老丈人这种伤阴骘的事也不能不谓之不知死活!他揩了揩手心碎汗,捏紧袍襟一字一顿:“齐汝海。”
“齐”字出口时明晟脸色即青,“汝”字出口时他手底茶盅已似要被捏碎,“海”字出口时眼里已涌现杀意,待他老丈人名字被廉衡一字一顿叫全乎后,前一秒还在桌上的茶盅后一秒擦着廉衡耳根摔飞到地上,稀碎,“哐铛”一声尖锐刺耳,震得廉衡微微一颤。
施步正要冲进去,邝玉拦道:“殿下有令不得擅闯。”草莽凸撸下脑袋,只好扒着门缝望里头拼命瞅。
明晟端着前所未有的阴寒表情盯着他,一字一咬:“你再说一遍?”
廉衡吞咽口口水强自镇定,迎上他目光再度言简意赅推出一颗雷:“梁道乾。”太子爷咬肌不由得跳了跳,太阳穴青筋慢慢回平,脸色却开始层层苍白。廉衡心底大喘口气,高悬于嗓眼的铁胆终于安放回脏腑之内,他再次揩了揩手心冷汗,有意不紧不慢解释道:“日前,他从齐府逃出,为我所救。”
明晟闭上了眼。显然,齐府那夜变生异动他是知道的,齐汝海全城密捕着什么人他亦是清楚的,出于关心他甚至还亲自登门问询了安危情状,然而齐汝海竟只是和风细雨哄他说:不过几个打家劫舍的草寇强梁。
廉衡一瞬觉得自己五行缺德,虽说齐汝海死不足惜,但他这一波算计犹似在太子爷心房放火。他一瞬担心太子爷会就此黑化,成为下一个明皇!可该欺之时他还得照骗不误。
明晟从喉咙深处吐出三个字:“说清楚!”
廉衡坐直些身体:“齐府密关他半年,觊觎什么我无需多说。救他那晚金翼也是看见了的,陛下将这事压得不见一丝水花,用心为何殿下想必也猜到了。”
明晟双眼依旧紧闭,来自骨髓深处的背叛碾遍他周身关节碾得他透心凉。
很久后,他嗓音喑哑问出一句:“齐府背后是什么人,查到了么?”
廉衡摇头,现编道:“九宫门出动了所有力量,目前也只是查到了聚源钱庄为齐大人秘密经营。这个钱庄殿下或有所耳闻,但想必也知之不多。起码,他们主营黑钱、为沿海富商长年‘清洗’私贸上岸的白银这事,襄王府也才方方知晓。”
明晟:“莫再避重就轻!”太子爷盯瞪着他,“你跑我东宫叫嚣此事,岂无真凭实据?”
“确无实据,只是猜测,若殿下愿听这泼天猜测,妹婿不妨坦告。”
“说!”
“一,梁道乾手握八万水匪,人人觊觎,前袁余孽在觊觎,永夜盟也在觊觎,结果横空冒出个齐府窝藏了他半年!他们想干什么?若不是替东宫着想,那么他们在为谁打算?二,沿海富商被精准抢劫,若说背后无精准情报谁人能信?聚源钱庄以避免朝廷纠察为由,煽动各大海商收紧财物,前一脚让他们将财产全部窖藏自家,后一脚就被那血刀留洗劫一空,若说他们之间无瓜葛谁人能信?”
明晟语调阴冷:“这番臆测但凡有假,足够我要了你命。”
廉衡铿然道:“假一分,廉某将项上头颅装盒送东宫。”
明晟:“你要东宫协助你交出梁道乾?”
廉衡点头。
明晟:“好让他控告齐府?举报齐府觊觎其八万兵马有不臣之心?”
廉衡摇头,心说我还没猖狂到敢直接要您老丈人的命,再说齐府还连着个国公府,我更没胆大到直接摁死唐敬德亲舅舅。
廉衡:“他被齐府关禁半年一事,我们可只字不提,保全齐府不受牵连。我只想要他当堂道出聚源钱庄的洗银内幕,顺道配合沿海富商被劫杀案,晒出四海之上的猖獗私贸,将心存狼子野心的聚源钱庄拔了,将海开了。”
明晟:“你真想动海?”
廉衡点头:“我跟您说过的,要革币制革税政强经济强民生,海必动不可。”
明晟忽然发笑,大笑好一阵才敛起眉眼,表情越发的滴水成冰:“一件银矿铜矿案,折断一个刑部尚书佘斯况、掏空一个吏部马万群、套死一个东宫太保,如今又想用一个海匪拖死工部尚书丰四海,并搞垮整个齐府……你们,真当本宫好欺辱?”说完最后一句时,太子爷倏然凑近廉衡,攥紧他胸口交领,满面不可饶恕。
廉衡被拎地屁股凭空吊起,整个人成蛤蟆造型,他双手撑在画桌上竭力寻找着缝隙呼吸,以让自己不就此被勒死。
明晟涨红脸再叱:“你们也太心急了?就不怕势头过猛,被父皇翦锋?啊?”
他几乎用尽全力道吼出来那一声“啊”,随之一把推开少年。明晟虽只有点基本功,然此等力道对给风中残烛般的少年,无异一记如来神掌,廉衡整个后仰,被远远推飞地砖上,闷声一哼。
太子爷眼中几乎闪出了泪光,他觉得他被明胤逼得无路可退,他觉得他这个储君宛如绵羊被诸多豺狼盯着分食,然而四面楚歌声之际,他手底的至亲至信不是一个个腐烂到无法再用就是面和神离有贰心。
良久的悲愤,他才抬起深陷的眼眶,竟发现廉衡还躺在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用力过猛,忙站起身去扶他:“伤着哪了?”
廉衡摇头,压制住胸口上涌的热流,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殿下没一脚踹飞我,是我撞大运。”
明晟苦滋滋道:“踹飞你事态若能向好,我早就踹了。”他将廉衡扶到榻椅上,问,饱受煎迫,“你跑东宫大放厥词,终归还再意齐府,不论是因为唐敬德还是东宫,这份情,我们不领。”
廉衡撑着腰,终于说了句良心话:“东宫交出梁道乾,是一种态度。如此,后续查抄聚源钱庄或出面保全齐府荣耀,东宫才有开口之机。”
明晟:“告诉我,你给齐府和丰四海最后的退路是什么?”
廉衡喘匀气息道:“丰大人的工部尚书之位铁定要易主了,若他肯将功赎罪,开海行动中他或可贡献一份力量;至于齐府,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怎么样,我说过了,选择权在于殿下而不是我们。若殿下选择修正朝纲,那么齐府就必须推出一个人来顶下所有罪,这事也就这么了了,再不了,唐兄长也会跟我对命。至于齐府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人,殿下还是亲自去问好了,他们若以实相告万事大吉,若执意隐瞒,那东宫和襄王府前路依然将暗箭难防。”
明晟心头火已然扑灭,心底只落着厚厚一层冷灰。
明晟:“父皇,会轻易放过他们?”
廉衡:“乱极思治,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治。宗亲都治理了,还由谁维护皇权。”
明晟:“梁道乾的作用,怕不只是揪出聚源钱庄吧?”
廉衡沉默未答,明晟意味深长看眼他已不想逼话,顾自起身打开门,转对廉衡道:“你就在此休息,明早准时离开。”
纵然语气冷硬,离开之后还是免不了叫邝玉命后厨熬一碗参汤给他,固元培本,免得他就这么魂归九霄,被明胤再记一道。那一推他清楚自己使出了全身力道,否则廉衡也不至于平躺地上起不来。本就似风中残烛,还真叫人下不去刀。
廉衡遇刺一事几乎在同一时间传到淮王府和皇宫。
明皇反应还是暴怒,他直觉自己至高无上的皇权被人一次次疯狂蹂|躏。他喝令谭宓急喧五城兵马司最高指挥使和负责巡防的领兵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在京负责人,入宫请罪,一通大骂他们百无一用酒囊饭袋,叫个京城为这些江湖贼子如履平地。骂过之后,缉拿血刀留和永夜盟的命令也就正式下达了,这也算是对顺天府抱月楼摆尸案的最终处理方案。
至于淮王爷,倒是出奇平静。他阻拦了乌篷要去告知廉衡真相的莽撞意见,老成一笑:“乌蓬啊,越是危机关头越要冷静,越要观察对手,找到其软肋,一举扼喉。”
乌篷:“襄王软肋,不就是廉衡吗?”
“软肋有软肋用途,现在告诉他真相还为时过早,还剜不到胤儿心头血。”
“义父想如何做?”
“胤儿两度拒婚,多半是因为廉衡。”淮王爷呵呵失笑,“她尚是男儿身,就搅得他五心不宁,要是知道了她真身……”
乌篷:“英雄难过美人关,义父要将她留到最后?”
淮王点头。
乌蓬:“听说她要去云南了,儿子知道如何做了。”
淮王:“找几个身手利索的跟到云南,适可而止,别伤了她性命,叫她瞒无可瞒,即可。”
乌篷:“是。”
淮王:“陛下该派都督府、明镜司缉拿我们和血刀留了,叫所有人小心尾巴,山东那边也避一避风头。”
乌篷:“是。”
翌日早,廉衡没能站起来。明晟那一推成功将他推出了内伤。太子爷一瞬泄气,恨不能上去踹他两脚,若非他病骨绵弱,昨晚定吊他一晚以泄愤懑。
施步正四人敢怒不敢言,只好由追月回王府胁迫了风流在京城的假扁鹊来瞧病,扁鹊来了请了下脉,草草开了服药就遁形了,对东宫这些皇家府邸可谓是全无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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