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四海封印
廉衡负伤卧床,无异给太子当头扣锅,东宫没奈他何,落不明就里的人眼里已然是奈他何了!明晟如嚼黄连,指戳着廉衡白森森脑门还不敢太过用力,气得直胸闷牙疼,叱句:“你就害我!”
少年郎哪个不是摔破头皮原地爬起再跑他十里!
廉衡羞愤不已,他从未想到自己如此不经推!纸糊的冥物也不见得这么脆!明晟拂袖离开后他干脆被子一蒙不示人。施步正怕他捂死强行拽开被子,唠里唠叨念神咒,批他平日赖狗子从不跟着人打毛拳才落得如此孱弱多病。夜鹰端来药鬼开好的汤药,忧思忡忡叫他起来喝。
廉衡勉力爬起:“口信送到了?”
夜鹰点头。
廉衡身负跟习祖宗法度的皇命却无法出席都察院观审,情非得已只好派人去言明身体欠安。如此一来,昨日遇袭一事就确凿无疑。不知根由时,臆测之言便漫天飞。相里为甫赵自培包括佘斯况自然不信血刀留的人能越过施步正四人伤及廉衡毫末,然廉衡违旨抱恙,必定还是出了什么状况。
东宫?
赵自培佘斯况四目瞬接,齐齐望向相里为甫:太子动了他?
廉衡遇袭之后夜宿东宫,身体欠安要么源于血刀留要么源于太子爷,而抱有后者之想的显然不乏少数。
马万群笑意深深。看来太子爷还是舍不得他这羽毛遍地的权柄大臣,区区廉衡,何堪与他媲比。纵然如此,他还是谨慎无比地望向冯化党,示意他照计划行事。
佘斯况瞥见二人互使眼色,心生不宁,看回赵自培,然赵自培不是忧思廉衡就是瞎揣摩东宫意图,压根没注意到他这猎猎目光。
且说昨夜,马党一宿未眠。散堂后一行人回家换了常服用了晚膳,时过子时才纷纷踩着夜色奔往银楼议策。
即将审理富商被劫杀一案,魏缙言之凿凿,金翼又调取了系列实证,江西府台和臬台必得推出一个人来扛下此事,但他们岂肯“我为鱼肉”任人为刀俎,必要竭力甩锅了。这锅,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江洋大盗——血刀留了;至于江西铜矿,马万群已然决定“大义灭亲”,将马老太爷推出来顶缸。只要他不倒,马老太爷就没事,朝廷多不过抄了他们江西老宅和那几百亩土地。
能将年近九十的老爹推出来顶罪,无情灭义,够狠,不愧是纵横顶尖官场二十年的人物。
而今日事毕,弹劾廉衡的奏疏也将纷至沓来。控制言官弹劾异己是马万群常用手段却也是最毒辣手段,几乎次次效灵。他们弹劾廉衡的罪名剑锋凌厉,控他无法无天胶扰朝纲弄得满廷上下人心惶惶,亦即他在蔑视皇权。
百官弹劾是一股可怕的力量,若真叫言官们上疏陈情,怨声载道利益受损的各大文官、宗亲巨室、淮王的人以及鬼太郎的人必然跟踵上疏,施压于王,届时,廉衡死不至于,但再想在仕途上做出什么决定提出何等良策,怕是不能够了。
但廉衡不傻,更不会将己之小命交付于王之喜怒。伴君如伴虎,谁敢保证前一秒还支持他刷新吏治的皇帝后一秒不会直接杖毙了他?
他必得精准捏着明皇的脉。
皇帝陛下他很穷。
以是,即便负伤难立,昨夜他愣是趴榻上写了一分细致而漫长的奏疏,凭借超群记忆力和随身携带的珠玉小算盘,将截止昨日能查抄的百官银两一一罗列合计,又将去向不明的金银大体测算出一个数字,条分缕析书于奏折之上拖太子呈贡明皇。一个积贫积困、却喜怒无常的皇帝,看到他之王土被贪蠹如此侵吞,若还不能明白他廉衡一个小观正为何会受尽弹劾,算他廉衡输!
当然,信之末尾必有自罪之言,诸如“草民一心为皇,然鲁直激进,屡屡触碰文武百官巨室宗亲之利益,搅弄的朝堂人心惶惶罪不容诛,但有弹劾,臣受之无愧”之类。
饶是如此,他廉衡在朝已实打实成了颗又臭又硬的恶石。好在他不是一生入仕,否则真得罪光尽这些人,怕他仕途真走不长久。
明晟情知他这乃自保之举,然触目惊心的抄家之财,尤其是流露在外尚难追回的千万金银,没有一个数字不扎他的眼睛。而这还仅是昨日,尚不包今日审理过后将暴露出的更多财富!太过扎眼扎心,令他不得不将廉很奏疏呈递明皇,希冀王能采取良措将所有贪赃收归国有。
太子爷深知,这份奏疏一上,他和马万群就真正是面和神离了。
果然,拿数字说话的奏疏要比纯文字描述更具暴击力。王稍一浏览,气得直跳脚,一字一怒:“我大明朝还有个干净的没?啊?一个小小刑部主事竟贪渎三十万两!区区一个大理寺寺丞竞贪足八十万两!难怪国库愈来愈空,税收愈来愈少,好嘛,都是先紧他们吃,吃饱了吃够了,才剩一口给朕给朝廷!”
明晟垂站御阶下面色惨淡。
汪忠贤早在雷霆之下匍匐跪地。
明晟晓得,缘于这份奏疏,随之扑来的弹劾廉衡之疏势必要成为反弹这些弹劾之人的眼药水了。马万群必在弹劾人之列,可他竟是无力也无意去阻止其人上疏了。
迈出宫门,太子爷凄然一笑。廉衡赢了,襄王府赢了,他们将马万群在自己心间存有的耐心一分两分五分的消磨得一丝不剩。可他竟难以堂皇反击。
或许他心底深处,从来知道马万群难以久留,更难成为他的股肱。一个只知贪渎没有信仰的人,孰敢指望他永远忠诚?
开始审理魏缙以下告上一案了。
其人被带上来后,饱遭人群斜视,以下告上确非光彩之举,若非襄王府刀架家人项上,他宁愿自刎也不愿来此状告。人活一世,有人喜你有人骂你这属正常,但人人都对你侧目而视那就活得太糟心了,面子至上时还不如一死,何况经此一案,即便因他检举有功官复原职了,他的仕途已然是到了头。而这还是最好结局,怕就怕马万群王懋行等人隐恨难消,后续遣人灭了他全家。瞧这是什么事么!
森森大堂,他已不容有疑。那日在顺天府击鼓道出了什么惊雷,今日必得一字不差。
江西府藩台王懋行、臬台罗文松已由圣旨急召抵京,因二人罪民未实,王召唤二人时也未兵马押送。二人到了都察院也尚以客道接待,堂审之时,陪吏甚至搬了把杌子供他坐答。
这是官场不成文通例。即罪员在审讯定案上报圣裁之前,问官照旧以礼待之,有说是如今官员获罪率高,纵使无罪,经人诬告陷害,可能一夕间枷锁加身。今日之问官难保就是明日之罪员,今日之礼待别人,便能为明日别人礼待自己留下余地。
王懋行坐下了。
朴素常服,形容憔悴不堪,除了车马劳顿,看来还受了不少煎熬。他简短地捎了眼马万群,垂头略略塌肩,等着问官问话。
因二人实时和马万群保持通讯,因而马万群保存王懋行牺牲罗文松的想法已为二人知晓,王本人自然感动不已,罗文松则有苦难言只能道时也命也。
冯化党跑在最前问,问一句王懋行答一句,都是玲珑心,加之事前通明心迹,不足一刻的问话叫个王懋行洗的干净。所有责任首推一省刑名,再推向江洋大盗。而这些江洋大盗显然与在京大道系出一门,既然皇城兵马高手如云处都不能绛他们奈何,那他小小一江西府就更是无能为力了,至于隐瞒真相,那也是受了大盗们威胁,以家人性命要挟之而不得不为的事。如此一来,他过错是有,但已不是杀头错,马党出力一保,藩台做不了知府还是能做的,留着青山在,日后再回来就是。
王懋行审讯结束后,臬台罗文松被带上来了。
冯化党还是率先抢问的那个,一番对峙,罗文松成功下狱,而江西之危解决了一半。
冯化党略有喜悦,马万群心口却愈发沉闷。赵自培、佘斯况才毫不抢审只做旁观,这是为何?大费苦心没道理不趁胜追击或落井下石!
他忧虑的没错,江西府藩台臬台,包括马老太爷压根儿就不是廉衡终极目的,他们都是捎带着摘去的瓜,不欲致死。少年人的终极目的一如上文多次所提,抛出血刀留,呈现沿海状况。将血刀留、白银、聚源钱庄、海联系在一起抖落出来,暴晒那背后鬼太郎、折掉他的齐府及聚源钱庄,顺道绝了聚源钱庄经营的私贸并顺理成章提出开海之言,举荐梁道乾实现开海,破除六十年封禁四海、闭关锁国的封印。这些才是他的目的。
马万群显然不知他目的,因而对于即将抖落出的齐汝海和丰四海才如此失惊。
说回眼前,罗文松认罪归认罪,但也属于冤大头,因而目标再度集中于这神秘莫测的“血刀留”身上。
适此,谭宓才将沿海富商调查结果呈报。并将千辛万苦保存的窦满贯案卷交了出来。
案件移交,无疑窦满贯丢失金银震愕全场,显然官方最初通报数字与实际数字有差,差别来自于何处,就成了关键。
因而案件本身就已经从昭雪直接转到了窦满贯何能如此富有?
聚源钱庄正式曝光。
海上私贸呼之欲出。
丰四海坐不住了。
马万群坐不住了。
这时,卧在东宫的廉衡躺在床上夜鹰:“金翼将江西的铜矿查的如何了?”
夜鹰:“人带回来了,但陛下没让声张,也不知为什么?”
廉衡:“也许,陛下想将这笔钱充入内廷库。”
施步正:“太子殿下究竟会不会让邝玉去周老那里同带梁道乾呀?”
廉衡:“有雨无雨听龙王爷的。等吧。”
这边,堂上一时陷入胶着。
佘斯况提议立即将聚源钱庄在京分号的主人请来询问,既无人同意也无人反对。
这时都察院大鼓响了。
梁道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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