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怀疑（一）
叶子回来先把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告诉了白菊，随后南门熏回来，她才又说给她听。
她为老家的亲人办了丧事，其实也不是什么有血缘关系沾亲带故的亲戚，只是她童年时的玩伴，是她对这个地方唯一的牵挂，现在也断了线。完事后她就准备打道回去了，谁料突然间的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大舅二叔，沾不沾边的都要她攀上关系，只因为她是在大上海里的大户人家当佣人，肯定有钱，故而都来巴结她。
这一句她父母生前欠了他的钱，那一句从小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没少帮助过你们家，总的来说只有一个目的——要钱。
开始叶子以为他们说的确有其事，把欠了的钱还了，对她家有照顾之恩的也给了报酬，结果有人看到这孩子挺傻，能骗，每天来的人络绎不绝，更加多了起来，挡都挡不住。
但这并不是她受伤和迟迟不能回到南门府的主要原因。
她们村子很小，几十户人家都没有，还一直被隔壁镇子上的地痞流氓长期压榨。好巧不巧的是，那群混混每天都来，但他们最大那个头目——当地人称为黄头子——并不屑于到这边来，认为不符合他高贵的身份，可就在叶子回来的这段时间，黄头子突然心血来潮，头一次来了这个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的小村子里。
他一眼就看中了细皮嫩肉的叶子，熟练又直接明了的上手摸了把叶子红彤的脸蛋，不出意外的被叶子扇了一巴掌。
他脸皮抽动，凶狠的盯着叶子看了一会，随后反转似的乐呵呵向在场所有人大张旗鼓的宣布叶子以后是他的女人了，然后不由分说的把人绑了回家。
一开始黄头子还是有些伪善的面貌在的，对叶子说话也没用什么粗语，他认为眼前这个女人不过几天也会像他其他女人一样，对他言听计从，无脑的拥护他的各种行为。
也因为如此，叶子每天在受到黄头子精神虐待的同时还要被一群涂着呛人胭脂粉末的女人们冷眼嘲讽，她们视男人为无上的神，甚至有时候还会动手和她干上一仗。
叶子也不是吃素的，谁来她都不后退，即便寡不敌众，即便被打的浑身是伤。
她宁可躲起来抱着新旧伤口偷偷哭，也决不在这群人面前示任何的弱。
她身上绝大多数的伤并不是这群没见识的女人给弄上去的。
她不肯服从黄头子，不肯为他端茶倒水，更不肯接受他离她近一分，继而受到本性暴露的黄头子猛烈反击，先是把她关到一个昏暗无光的小房子里，没窗户，只有一扇铁门，每天定时给她送来吃的。
他说，只要叶子松口求他，他一定会好好对待她。
叶子啐了一口吐沫，直视着黄头子狭小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做，梦！”
继而遭受一顿毒打，打到人趴在地上起不来，话说不出，奄奄一息。
叶子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去，她还没被关起来的时候，好几次都已经要成功逃脱魔掌了，就在最后一下，她还是被抓住了。
就算逃走未遂带给她的必然是一顿拳打连带脚踢的毒打，但叶子永远没有放弃，她逃一次，被抓回来打一顿，一旦找到下个机会她必定再次选择逃跑，于是她这一个月几乎天天都在挨打。
好在黄毛子只专注于暴力打人，并没有太大色心。
叶子都以为她要一辈子栽在这里了，甚至动过自杀的念头，但本能的求生欲还是让她放弃了，她相信她可以活着出去，再见到她的南门小姐。
果然最后她得到了解救，也遇到了这一生要的那个人。
有一天，她不记得了，很长时间里，叶子都对时间没了概念。一群人闯进黄头子的家里，率先把他的得力手下控制住，然后活活擒拿了他。
原来黄头子是当地小有名的汉奸，专门为日本人做事，是典型的吃了软的怕硬的。
这次军统特地派人来端了他的老窝，叶子也因此从这个晦昒的地方走了出来。
把她救出来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至少在叶子眼里是这样的。男孩把她救出来还给她买了吃的，找人给她处理了伤口。
有时候心动就在一瞬间，并且没有道理可言。
叶子像其他小女生一样，都想过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嫁了，可她从没想找一个比她小的。当她看到男孩的侧脸，看到他脸上青涩的绒毛，看他认真的样子，微微红了的脸颊，在光下，她承认她毫不保留的心动了。
男孩救了她以后就又跟着大部队出发去了下个地方，叶子跟了他一段路，后来想不能这样，她首先要回南门府和老爷夫人报平安，眷恋的看了眼男孩离开的那条路，就准备回去了。
谁知道她又意外的和男孩所在的部队汇合，她随部队走了一段，最后大队长看出她的小心思，借口不放心，让男孩送她回去。
男孩好像来过上海一样，三两下找到南门府，把她送到门口，却没打算进去，他和叶子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转身就要离开。
叶子把人拉回来，把她戴了很长时间的护身符放到男孩手心，她说，“这个附身符我带了很长时间，现在送给你，希望你每一次都能平安回来。”
男孩推搡着不要，最后还是没敌得过叶子强烈要求，叶子看着他亲手戴上才放人离开。
南门熏听着听着眼角就弯了下来，她笑眯眯的看着罕见有些娇羞的叶子，“所以，你准备怎么办呀？”
果然不论是谁遇到喜欢的人，也会温柔下来，叶子像个马上要出嫁的小姑娘，“我只是希望他每一次都能安全回来。
过了一会她又补充到，“即便我们永不相见，”她坐直打起精神，“当然，我还是很想和他一起吃了早饭再吃晚饭。”
南门熏不知怎么的心里涌上一股心酸，她没有问这个男孩喜欢你吗？这话她问不出口。
原来在这个世道上，你情我愿都是奢侈，能见一面都梦寐以求，还能再次见到心上人更得日日夜夜祈求着，求上天放过她的有情人。
即便“有情人”可能并无情于她。
叶子回房间后，南门熏躺在床上放空，她似乎有很多的事要去想，却也什么都不愿想。
渐渐的，她睡了过去。
她好像做了个悠长的梦，梦里她去参加了叶子和那个男孩的婚礼，虽然看不清男孩的脸，但从叶子脸上幸福的表情，南门熏知道是男孩了。
她坐在桌前，一边偷偷为叶子高兴，一边嘴不停的吃着婚宴，奇了怪了的宴席上都是现代才有的东西。她吃着吃着笑起来。
现实中，她也真的还在睡梦中就笑了出声。
随后，她又梦到她一刀刺进东村明治腹部，鲜血顺着刀柄大珠大珠落到地上，她看不清东村明治脸上的表情，然后她低头一看，她肚子上也插着一把同样的刀，拿着刀的手却是她自己的。
就这样，南门熏做了一夜的梦。再睁眼，已经天亮，她伸了个懒腰，懵懂的从被窝里爬出来。
她又要去学校了，学校因为战时特殊，并没有放暑假，连着读到了现在。
南门熏收拾好，照常去学校，她刚到门口就遇到了昨天晚上才分开的东村明治。
南门熏昨天不知凭借着哪里租来的勇气，一股脑的给东村明治下了个套，现在到点还给了别人，南门熏站在离东村明治不远处，迟迟迈不出步子。
东村明治却好像执意要等她过来。南门熏自知躲不过，深呼吸步履维艰走到她面前，语气极不自然的和东村明治打招呼，“早啊，东村。”
“早。”东村明治又换了一身衣服，她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气氛中处处飘着尴尬，南门熏用她此生所有的力气才挤出一丝笑容，“东村今天怎么有时间来上课了？”
“想念南门。”
她总是这样，用最平常的话，最平淡的表情，成功让人呼吸停滞掉。
南门熏突然心生出心虚，她打着哈哈，强行转移话题，“井上君今天没来送东村到学校吗？”
她以为她得到的会是井上次日有事离开了，或者怎样，不管是什么理由，南门熏都没有想到东村明治会说，“他死了。”
“就在昨晚。”
东村明治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悲伤的成分，以至于让南门熏误会她在开玩笑，她还想笑着调侃东村明治不能说这种玩笑话，突然的她就明白了这并不是玩笑。
“东村说什么？”
看着南门熏这幅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东村明治差点没忍住，“要上课了。”
快上课时，走廊人来人往，南门熏和东村明治并肩顺着人群走到教室。南门熏进去第一眼就和林夕夏对上了眼神，她冲她点点头。
第一节还是那位柔弱带着副老旧圆框眼镜的先生的国文课，先生在上面讲的天花乱坠，有的学生听的津津有味，有的昏昏欲睡。
终于一节课结束，先生准时踩着下课铃迈出教室门，教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南门熏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一个人影落在她的书上面，南门熏抬头，“林同学？”
林夕夏正站在桌旁，她说，“南门同学，今天天气很不错，中午放了学要去校园里走走吗？”
任务成功。
南门熏点头应下，“好啊，天气的确不错。”
又上完一节课，南门熏收拾好东西和林夕夏一起从东村明治身旁走过，即使过了半天，南门熏只要近距离接触到东村明治，她还是忍不住的浑身不对劲。
秋天凉爽，中午依然有不少人留在学校没有回家。
南门熏把手提包跨在肩膀上，和林夕夏双手提着形成鲜明对比，她觉得不妥，也换成手提。
两人虽然一路无话，南门熏却没有感到尴尬，没有一点的不适，她们静静的绕着学校走着。
“南门同学有想追随的东西，或者人吗？”林夕夏突然开口，把南门熏说的一头雾水。
“有吧。”南门熏试探性的回答她，她本想回复她说没有，可话到嘴边，突然就说不出口这两个字。
“誓死追随？”
南门熏越听越不对劲，她还是说，“那得看什么东西了，或者人。”
“我觉得南门同学会的，因为南门熏就是这样的人。”
南门熏虽然不明所以，但听到这话，她还是从心里迸发出一种莫名的情愫来。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南门熏回家的路上又被东村明治堵住，她坚持要送南门熏回去，甚至不惜搬出两人同路，南门熏眼看拗不过她，索性同意，她倒是要看看东村明治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南门这周末可以陪我去舞会吗？”
该来的来了。
“舞会？”
“一位会长为她女儿举办的生日舞会，要求每个人都要带一个女伴去的。”
南门熏满头问号，“那东村应该找一名男伴。”
“南门不肯陪我去？”东村明治马上换上委屈的表情，“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南门。”
“我和东村去多少不对吧？”南门熏含蓄的提醒她。
不知东村明治是真没听懂，还是装听不懂，“南门今天都和林同学校园散步了，却不肯帮我去舞会。”
南门熏心想，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谁知东村明治又说，“原本是有井上陪我去的。”
南门熏身体一僵，说，“如果有时间，我会去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南门府大门，东村明治又说，“昨晚我都没能见到井上一面。”她好像是在和南门熏倾诉般，说着无奈笑笑。
南门熏心里都明白，她又说这话，无非两个目的，“我会陪东村去的。”
东村明治径直走上前，轻轻抱住南门熏，南门熏□□着身体愣住不动，东村明治在她肩颈处停留了好几秒才起身。
她皮肤有些粗糙，弄的南门熏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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