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叶
江缨一路跟着老陈，虽是心事重重，但一路见这庭院雅致、移步换景，心情不由松快了些。且明明就建在热闹的西市旁边，这院子却闹中取静，透出了点幽静，可见设计者用了不少心思。
老陈笑眯眯地顺着江缨望着的望向看去，指着那假山石上的小阁：“姑娘在看那个阁子么？那是流星阁。”
江缨笑道：“这阁子倒是不错，建在墙边、又是靠池，夏天晚上的时候，一边吹着凉风，一边看西市的热闹街景，要是再来上两壶酒，就更好了！”
老陈一听，笑得脸上的褶皱又加深不少：“姑娘倒是和我家少爷合得来，夏季傍晚的时候，少爷就会在这流星阁喝酒，也不干别的，就只是盯着着西市的街景看。”
江缨听着觉得有些奇怪。她记得唐泽并不是喜欢喝酒的人，逢年过节他们师徒几人一起吃饭，唐泽只会意思一下，并不会主动多喝。
“陈伯伯，唐泽……大人，难不成经常喝酒吗？”
“差不多。”老陈说着，叹了口气，“自从……那之后，少爷就经常酒不离身了。”说着，老陈叹了口气。接着转眼看了她一样，笑着说：“不过自从姑娘出现之后，少爷倒不怎么喝酒了，把自己独自锁在书房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这都是托了姑娘的福气。”
自从那之后？什么之后？江缨心中思索，刚想仔细询问，只见老陈笑得如同上门说亲的媒婆：“恕我唐突，不知姑娘可有许配过人家？”
江缨：“……”
“老陈。”唐泽不知何时出现在老陈身后，揉着眉心道：“帮我去看下厨房的粥好了没。”
老陈笑眯眯道：“好的，少爷。”又笑着左右看了两人一眼，走远了。
江缨看着面无表情、盯着她的唐泽，总觉得尴尬的空气四处蔓延，她干咳一声，打破沉默：“唐泽大人，不知找我何事？”
唐泽沉默一会，道：“看来你的酒是醒了？”
江缨心虚应道：“……嗯。”又抬眼偷偷看唐泽的反应，补充道，“昨日、我喝多了酒，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冲撞了……您，请您千万不要和我计较。”
她可不想什么都没干就再被宋贞咔嚓掉。
“……没有。”唐泽垂眼看着她。
“你没有冲撞我。”唐泽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去见你的时候，你喝多了酒，趴在桌子上睡了。”
江缨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她抬眼又见唐泽面上欲言又止神色，她觉得奇怪，还未深究，唐泽便换了个话题：“我今日找你来，是要和你说，这次的除妖令你通过了，以后你就是金吾府春等除妖师了。”
江缨喜道：“太好了！”又看了看唐泽，想了想，还是道：“那日，是您救了我和唐泽、还有小翠吧。……谢谢您。”
唐泽道：“无事。不必特意向我道谢。”又仔细看她：“你的伤，好一点没？”
她有点发愣，印象里的唐泽可不是会说出这么温柔的、关心别人的话的男人。这让她有点不太适应，只应道，“嗯，我好多了……”
江缨看着唐泽稍微发红的耳尖，觉得七年以后的唐泽变了不少，心下一动，想到：若是当时唐泽也像如今这般，他们俩的关系应该不会那般水深火热，想必贺岚也会省不少心。
“对了，唐泽大人，”江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听大殿下说，小翠……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我想去看看她。不知她现下在何处？”
“她现在在‘小西天’，但是现在她的情绪不是很稳定，如果你要去看她，我和你一起。”
“啊？”江缨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发出疑问，又看着眼带关心的唐泽，觉得唐泽今天对她好像温柔地有点太过头了，让她有点无所适从：“额，啊，如果不麻烦的话……”
唐泽点点头，“午饭后，我陪你一起。你先回去再休息一会吧。”
江缨：“……嗯。”
她觉得唐泽哪里好像都不太对劲，让她有点不知道如何应对，早就想脚底抹油回去冷静一下；一听这话，她如蒙大赦转身就走，还没走两步就听到唐泽在背后叫住她：“等一下。”
江缨回头，唐泽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刚刚老陈说的话……”
她立马道：“唐泽大人您放心，陈伯伯应该是误会了，想我一介平民之身，又怎会肖像那些不切实际之事？”她回想着前世唐泽那些论调，刚升起的一些缓和心情又立马被她自己浇息，“且我目前只想早日将那为祸一方的妖怪解决、从未想过男女之事，关于这一点，唐泽大人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唐泽的脸刷的变得苍白，低声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江缨看着他，“那唐泽大人的意思是……？”
唐泽看着她，眼睛闪过千重情绪、又归于寂灭，只道：“不……没什么。你去吧。”
江缨看着他的寥落神情，只觉得心中略感酸涩，却又升起丝丝不解：我明明是按照你的心意说的托词，你又何必露出这样一副神色？
她说不上自己此刻的心情，又不想再看此刻唐泽的脸，只应了一声，便匆匆走了。
她一路走回自己的房间，见宋元昭还在埋头打扫，见她回来，奇道：“霜月，你怎么了？脸色有点奇怪。是师父骂你了吗？”
“……没有。”
宋元昭撇撇嘴道：“师父可真是偏心你！哼。”他气呼呼地抓着扫帚，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着江缨：“霜月，你下午有没有事情？我们一起去买点符纸吧？”
“下午可能不太行。”江缨看了看宋元昭，“我要去小西天看看小翠。”
“那、那我也一起！”宋元昭赶紧说道。
江缨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关系，不过你师父说他也要一起，你没关系吗？”
宋元昭看起来好像挺害怕唐泽的。
果然，一听宋元昭表情纠结，但是他又抬眼看了江缨，还是坚持说要一起跟去，又找补了句：“我们可是搭档，一起行动不是应该的嘛！”
江缨见他坚持，便随他去了。
下午宋元昭跟着江缨，看见唐泽已经等在了小西天门口。唐泽的眼神从她移到了宋元昭身上，皱起眉头：“你来这里干什么？大殿下。”
宋元昭道：“唐、唐泽首席，我也是算是这件事情的当事人了，也想去看看小翠嘛。”
“——她现在的样子，会冲撞了大殿下。大殿下千金之躯，不可接近此处。”唐泽用了尊称，但是语气果决，不容反驳。
江缨侧头看了眼宋元昭，确实，宋元昭是宋贞的儿子，永安国的皇子，唐泽这样都不算过保护，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会各种意义上的十分麻烦。
思及此，江缨便没有出言干涉。
“……不，师父。”宋元昭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直视着唐泽，“我是除妖师，安抚被害者也是除妖师的义务吧。”
唐泽的眉皱得更深了：“你不一样，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大皇子殿下。不要忘记我上次和你说的话。”
宋元昭看了江缨一眼，“师父说的话，我从来没有忘记。但是，我既然身为除妖师，就应该尽到除妖师的责任。如果，如果做不好除妖师，又何谈做好别的事呢？所以，所以我要去，而且……”他顿了顿，“而且，我是霜月的搭档，我、我要和霜月一起去！”
“你——！”
“不是挺好的吗。”江缨道，她看着唐泽此刻的严肃神色，半试探道：“而且唐泽大人也在旁边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宋元昭对她投来了感激的眼神。唐泽闻言看了一眼江缨，又迅速移开视线，神色软化了些，轻叹口气，就没再说话了。
——这是默认了。
唐泽确实很反常——对她好得让她有点害怕，连宋元昭的问题都能为她一句话退让。结合之前老陈的态度，江缨思索着：唐泽这是看上她了？
不，不可能。她迅速否定了这个可能性。确实她现在这具壳子长得十分不错，但是这霜月怎么看都不像是诗礼簪缨之族出身，以唐泽那眼高于顶的个性，又怎会对她另眼相看。
难道这赵霜月的身份，另有来历？
看来之后一定要去趟档案馆好好查查赵霜月的身份了。江缨暗暗存了心思。
她和宋元昭由唐泽引着，停在了小西天最深处的一处厢房。和别的房间不一样，这里连病人的呻/吟的都不闻，一片死寂。
唐泽侧脸看着他们，“待会便由你们来问话，万事注意着些。”
江缨低声应了一声，招呼了声宋元昭，敲了敲房门——唐泽如今对她的态度让她很是不自在。前世他俩关系势同水火，她早就习惯他的恶劣态度，她也一直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重生一世，唐泽对她处处照料有加，却更让她生了些抵触与怨怼的情绪——唐泽，为什么偏偏就只是对她、对江缨——
有女声道：“请进。”
她闻声踏进房间，暗自压下多余心绪。
这间厢房很小，但是窗户很大，打开门有风拂进室内，将窗前开得正盛的棠棣花吹散，飘附在端坐窗前的女子身上。女子只穿着宽松的外袍，风吹起的瞬间，江缨看见她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右手。失去了血肉的支撑，仅剩一层皮附着在白骨之上，阴森可怖，仿若干尸。
这就是人类沾染邪祟的付出的代价。
她错开视线，垂着眼看着宋元昭抓着她衣角的手。
如果她能更早一点赶到的话，也许……
她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想法赶出脑海，出声道：“你好——这位姑娘。”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无论是小翠还是秋嫣，现在用来称呼她面前的女子都不太合适。
女子没有回头，“是救我的那位除妖师大人吗？我都听唐泽大人说了，真得十分感谢你。”
“虽说一入奴籍就该抛弃前尘过往，”女子像是看穿了她的犹豫，“我旧姓叶，你叫我小叶吧，以前……家里人，也这么叫我。”
“叶？”旁边沉默不语的宋元昭突然开口，“难不成是那个‘叶家’的叶？”
“对。”小叶低声应道。
“哪个叶家？”江缨问。
宋元昭奇道：“霜月，你不知道吗？就是广南王旁支的‘叶’家。”
——广南王。
江缨闭了闭眼睛，心绪翻涌。
七年前，首席除妖师江缨当众杀害广南王。之后被捉拿于长宁皇城明光殿外，三日之后，被当众处斩于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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