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沉醉
江缨盯着帐幔上那朵熟悉的三色堇。她的大脑一时空白,只觉得胸闷不已,让她不得安宁。
“你醒了!霜月,我担心死你了!”
霜月……
对了,她现在是赵霜月,梦里的那些事,都是上辈子的故事了。这么想着,她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近了很多:“霜月,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痛?”
她转头,看着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心。
江缨没回答,只看着他腹部又被缠上了层层绷带,“你受伤了?我明明用结界——”
宋元昭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估计是昏倒的时候碰的。小伤,没事的,一点也不痛。而且要不是霜月你的结界,估计我就得交代在那里了。”
说着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师父说你为了救我才受了那么重的伤……霜月,对不起!是我太弱了。”
他飞快地抹了把眼睛,又看着江缨笑了起来:“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我让厨房给你做去。”
江缨摇摇头,又想起一人,问道:“那秋嫣怎样了?”
宋元昭道:“救是救回来了,但是……诶,她的一半身体都干瘪地不成人形,师父说她……活不了多久了。”
江缨没说话。半晌道:“是你师父救的我们,记得帮我和他说声谢谢吧。”
宋元昭点点头,“那你先休息吧,我就在旁边的房间。”
说完转身欲走,江缨又叫住他:“我记得你说,这宅子附近,有卖酒的,是吗?”
宋元昭点点头。江缨笑了笑:“那麻烦你帮我买点吧。”
宋元昭一听这话急了,“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
江缨垂下眼睛,低声道:“就当我求你了。”
宋元昭不说话了,顿了一会,叹息着走了出去。
江缨盯着宋元昭的背影,想到他的绷带。她明明在宋元昭身上放了保护符,但是他还是受伤了。又想到秋嫣,宋元昭说她活不长了。
那个想法又阴魂不散地缠绕上来,捏紧了她的心:如果那鬼王,真得是她当年救下的姜鹤,那姜鹤这些年,到底害了多少人……?
心如刀绞,她攥紧胸口也无法缓解半分。浑身都在痛,每一寸皮肤都像被沾上了最猛烈的毒药,腐蚀啃食着她,让她不得解脱。她剧烈地、痛苦地喘息。
“霜月!霜月,霜月,你怎么了?”
痛苦让她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了宋元昭的面影。
“……酒。”江缨喃喃道,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带她逃离哪怕只是一瞬的痛苦,“给我酒。”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灌了多少酒了。
期间宋元昭来劝过她,她晃着酒杯,“可是我睡不着啊。”她倚在桌上,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痛的我睡不着。”她醉着、口齿不清地说,“只有这玩意才能让我好受些!你要是不给我,那我就死啦!”
明明她是笑着说的,宋元昭却流露出不忍的表情,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话头,又看了她一眼,知道劝不住,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三壶下肚,她飘飘然起来,忘却今夕何夕,只记得杯中物。
又是三壶酒下肚,江缨的脑袋彻底晕乎起来。正当她伸手去拿第七壶酒的时候,门被碰地推开,她吓得手一哆嗦,酒壶差点没抓稳砸到地上。
谁这么没礼貌,进她房间都不敲门的?
她睁着一双醉眼,不爽地瞪向站在门口、面色不善的某人。这人身量瘦高、面如冠玉,但是却拉着张臭脸、像是别人欠了他三千两似地盯着江缨,让江缨瞬间对他没了好感。
那人目光从四散的酒壶移到她的脸,本就不好的脸色又黑了三分,“白日酗酒、仪容不整,像什么样子!”
眼前人的脸、说话的语气很熟悉,很像一个人。是谁来着?江缨侧过脸想了一想:是了,这不是唐泽吗?
她此刻酒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不知身是何时,看见唐泽,满心觉得自己还在金吾府当学徒,而自己正偷喝酒,被那个讨厌鬼唐泽抓了包。
她便翻了个白眼,“贺岚都没有管过,你倒是时时管着这些!”
话一出口,她便看到对面的男人脸色变了。他大步向她走来,又在她面前猛然停下,接着久久没有动静,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江缨也不理他,只开始灌了一口酒,又看唐泽神色凝重地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手紧握、爆出丝丝青筋,连带着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江缨又灌了一口酒,等了半晌,也不见那人有下步动作,只在这戳着,看着十分碍眼,便把酒一推,嚷嚷道:“要不就坐下来喝酒、要不就滚蛋!搁这戳着,你不累、我还累呢!”
说着挑衅地盯着唐泽,嘴角一撇:“哦,我忘了,唐家大少爷哪看得上平民的酒?”
潜台词:还不赶紧滚蛋!
说完这话,她满心以为唐泽会甩袖就走,但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唐泽既没有反言相讥、也没有扭头离开,而是微微抬头,迎上了她的视线。
这种眼神,她在贺岚喝醉酒、拉着她大谈特谈他的心上人的时候,也在贺岚眼中见过。
是混杂着爱怜怀念和愧疚的眼神。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觉得贺岚的魂灵已经不在他的身体里,而是去往了他的心上人身边。
而唐泽,此刻正用这种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觉得浑身别扭、移开了目光。只听椅子拉动声响,她寻声回头,见到唐泽正襟坐了下来,拿起她推过去的那杯酒,一仰而尽。
她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了。好喝不?”
唐泽默了半晌,低声应道:“……嗯。”
“那就继续。”她觉得今天唐泽看着顺眼不少,又推了一壶酒过去,豪气道:“我请!”
唐泽又喝了一杯,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喝酒?”
她被问住了,皱着眉回想道,“为什么喝酒?”
她撑着头,突然想到了小翠干瘪的身体、还有宋元昭缠着绷带的背影、还有人面树幻化出的、姜鹤的脸。
她把酒壶一推,大哭道:“我害死人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如果那劳什子鬼王真得是姜鹤、那姜鹤害死那么些人、我、我怎么还有脸见师父啊!”
唐泽侧脸看她:“那你后悔了吗?”
江缨蹙着眉:“怎么会!”
顿了顿,她又喝了一口酒,又道:“那种情况下,若是我不出手的话,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唐泽便道:“既然不后悔,你现在又在烦恼什么?”
江缨便不说话了,是了,哪怕再选一次,她也一定会选择去救姜鹤,对于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后悔过;既然如此,而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
见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唐泽低笑一声,“你还真是……”
他话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收回了笑容,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
江缨以为唐泽是在笑她冥顽不灵,毕竟此人从前就和她的行事风格极为迥异,当即便恼了,转口便炮轰道:“还有你!”
她看着眼前人,迁怒道:“你这个讨厌鬼!一天天地瞧不起我,就知道说些气我的话,讨厌我的话就不要面前出现就好了!成天地贴着我、找我的麻烦,你、你以为我想和你做搭档、看到你啊!”
在酒精的刺激下,她将压在心底多年的不满倾诉而出。话说出口,她觉得心里一轻,困意顿时袭来,不等唐泽做出反应、她便啪地一声,头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唐泽看着发泄完扑倒在酒桌上呼呼大睡的她,伸出手想碰她的脸,但是手到一半,又收了回,只定定地看着她,眉梢眼角都是温柔,自言自语道:
“我总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但是我很久之后才发现,我才是天下最为蠢笨之人。”
“……我原以为——”
江缨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是被什么瓷器打碎的声音吵醒的;一睁眼,便看到宋元昭因为做错事小心翼翼的眼神,手上还拿着一个空托盘,地板上摊着一地酒壶的碎片。
“抱歉啊霜月,把你吵醒了?我师父罚我来给你收拾酒壶……”
……所以她昨天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
她扶着脑袋坐了起来,“实在不擅长做就交给你的小厮或者丫鬟来吧,白白损了这些个好酒壶。”
宋元昭下意识委屈道,“原来霜月你是在心疼酒壶而不是我吗!——不对,”宋元昭冲了过来眼睛闪亮亮地盯着江缨,“霜月,你开我玩笑,说明你的心情是不是好了些?”
江缨被这闪亮亮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太自在,心里被这分关心熨帖不少,便笑道,“都说酒解千愁嘛。”
江缨想着,鬼王为祸永安已成事实,再怎么痛苦也不能多救一个人;如果是那个姜鹤、她犯下这等罪行,她自是要负起责任;如不是姜鹤,她既既继承了这具身体,那除魔卫道也是她的职责。
——不论如何,既再世为人、仍为除妖师,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赵霜月,她都要担起这份责任来。
想通了这点,她只觉目标坚定,尽管还在为小翠等无辜被牵扯的普通人感到歉疚,但到底不想之前那般颓唐了。她一向是个心性坚韧之人,不会一味沉醉于痛苦、很会给自己排解。
……而且,虽然她不太记得醉酒之后的事情了,但是她觉得这顿酒喝得心情舒畅,像是把多年淤积在心的情绪倾泻出来,感到一身轻松。
宋元昭看到她眉目坚定,笑道:“本来师父来找你,我还担心你会被他惩罚或训斥呢,看到你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
江缨:“……”
啊?
“你说,”江缨咽了口口水,“唐泽,昨天来找过我?”
宋元昭点点头,“因为我给你买酒的时候钱没带够,回去还酒钱的时候被师父撞见了……他训斥了我一顿,就往府里来了,顺便还罚我早上来给你收拾酒壶。”
他幽幽地盯着江缨的脸:“霜月,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江缨:……救命,我醉后不记事啊!我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她觉得自己冷汗直冒,一边安慰自己:冷静,要是我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暴露身份,那小子不早就把我抓起来,还会这样好吃好喝地待我?对,可见我应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正想着,门外响起敲门声,管家老陈的声音想了起来:“霜月小姐,你醒了么?”
她还没来得及搭话,宋元昭便道:“她醒了,老陈。有什么事么?”
“回大殿下,回霜月小姐,唐泽大人让您梳洗后去他书房一趟,他有要事找你。”
宋元昭幽幽道:“我总觉得是秋后算账。”
江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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