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行
门缝里钻出的是一颗长着卷发的脑袋，像一只小黑羊把头伸进了围栏。
“啸月，你在吗？”
莫默在啸月疑惑的目光中像白天那样溜了进来，灵巧地绕过各种医疗器材和杂物，跑到了啸月的床前。
“我们来探险吧。”莫默低声道，手里还握着一根没有用过的荧光棒。
“探险？”啸月挑了挑眉毛，心说这家医院难不成以前是什么豪宅庄园改建的，地下还埋着前主人的遗产。
但是他随后就明白过来，这家医院占地面积相当之大，住院部和门诊部分别有十几层之高，除了医生护士和少量的后勤人员之外，病人的数量屈指可数，以至于很多楼层都是空空荡荡的，到了晚上着实有着成为恐怖片拍摄地的潜力。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莫默，她真的就像一只小黑绵羊一样眨巴着眼睛看着你，只要你点点头就会开心地蹦跶着在前面带路。
“你确定你不会被护士长抓到吗？”啸月问道。
“没问题没问题，”莫默拍着胸脯保证，“我有经验的。”
“你是什么探险游戏的主角吗？”啸月挠挠头，“还有，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们现在穿过住院部四层的走廊，从电梯门旁边经过。
“原来你的记性这么差啊。”莫默嘿嘿笑着，“我们已经认识了五年了耶。”
啸月往自动贩卖机里赛硬币的手不由得僵了一下。
她看着啸月一脸懵逼的样子，于是耐心地说道：“你忘啦？几年前的国际灵线研究学术交流会，我们都参加过的。”
贩卖机里的冰爽和果汁噗通掉下来。啸月脸上的懵逼更加明显了，今天上午莫默一进门就喊出他的名字还可以理解为是不知道在哪里偷看了入院记录。可是学术交流会又是个什么鬼？
他心说姑娘其实在下爱好灵能历史已经被司马千认作是关门弟子，灵线这种高深莫测的专业我着实学不来，更不要提学术交流会这种东西了……你怕是认错人了啊。但是莫默的坚定的表情让他没办法把这些话说出口，只好点点头说我想起来了，你排在第28号，做了灵线与灵能者之间共生关系假设的报告，举办地点是在玛西亚的德莱格市。
他说的当然都是错的，但是人本能的会对别人的错误发言进行纠正。
莫默自然也不例外，她弯腰从出口取出冰爽和果汁。
“是在阿鲁比昂。”莫默有些生气地纠正，“我是第19号嘞！”
“《灵线残缺的后天方面的诱因》，”霜寒月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她还真是个天才。”
啸月拧开果汁递给莫默，同时不动声色地听着霜寒月的小声介绍，一边嘴上应和着莫默的叙说，心里越发觉得这个小黑绵羊一样的小女孩着实可怕。
《灵线残缺的后天方面的诱因》在当时的学术交流会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不光是因为这篇论文提出的诸多全新理念，还因为莫默以本科生的学历写出了一篇博士级别的论文。
根据莫默的描述，那天他们在挂着白龙旗的会场里先是正襟危坐听着学术大牛的报告，然后再是新人发言，就在这时他们对被对方堪称创新性的发言吸引了，然后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经常会聊天谈一些学术方面的问题，可惜的是后来莫默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再使用手机和电脑这样的设备，因此聊天记录都没有保存下来。啸月几年前来天芒城的时候还来看过她，送给她一束花和慰问品祝愿她早日康复。
总之，在莫默的记忆里，啸月简直就是灵线研究的天才，他那天的发言让众多学界前辈有了“垂死病中惊坐起”般的惊喜，见到了“海日生残夜”般的曙光。
“小姑娘我们灵能历史虽然是个人就能学，但不是人人都能学好，可你们灵线研究……那都是非人类的天才啊！”啸月目瞪口呆。
他没有妄自菲薄，灵线研究素来被认为是灵能学中的“神之领域”，能够踏足这里的绝非凡人。能在灵线学方面研究出成果的人都足以让学校在他百年之后建一座铜像以示纪念，将来学生考试的时候还能去拜拜，香火供奉年年不绝。
莫默撇撇嘴：“明明是你记错了！你学的就是灵线研究，不是灵能历史。我虽然疯了，但是我的记忆力又不差。”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忽然黯淡下来，显然承认自己是个疯女孩让她也有些难过。
“那我研究出什么成果了？”啸月问道，一来是为了转移话题，二来是想知道莫默脑子里那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干了什么大事。
“你研究的是灵线的复制和植入，”莫默手指分合如蟹钳，“这个方向很难的，但是你做到了。”
“但是根据莫罗斯特基本原则，灵线是不可能被克隆的啊。”啸月一摊手，“你自己白天才和我说过的。”
“那么如果在一开始就进行呢？”莫默淡定地说，“就像胎儿在母亲腹中的时候会有一定的修复能力，如果我们像切蚯蚓一样，第一次切下它的前三分之一，第二次切下它的中部三分之一，第三次切下它的后三分之一，这样一来就会有四条蚯蚓四条灵线。”
啸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感觉那里好像有几条小蚯蚓，细短的身体拱起趴下，沿着他的脊柱一点点向上爬。
“虽然提取出的灵线会有残缺，但是拼拼凑凑，总是能拼成一条相对完整的灵线。”莫默自顾自的说着，“如果你运气特别好，上天也觉得该让人类的灵线学有所发展的时候，就会得到拼凑成一条完整的灵线。”
“可是，这个……不会有排异反应的吗？”啸月一时间竟然有点结巴。
莫默扭头看了他一眼。她的脸庞清瘦，显得颧骨有一点高，但是眼睛又很大，黑色的眼珠占据了眼睛的大部分。这时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是普通的玻璃里镶嵌了一颗黑色的珠子，又像一只祭坛上的羊，横条形的瞳孔没有活气，无悲无喜。
啸月停下了脚步，莫默也停了下来，两个人面对面互相注视着彼此，仅仅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前世今生。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十几个你的克隆人，你还需要担心移植器官的排异反应吗？”莫默幽幽地说。
她没有等啸月应答，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的确不符合平常的伦理道德，却符合更高的利益。”
此时的莫默全然不似白天的那种天然呆，更像是一个超脱的智者。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莫默白了他一眼，“这种办法只要动动脑子，谁都能想得出来吧。”
“那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听说过成功的案例？”啸月急切的问道。
“我想想，你好像和我说过。”莫默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啸月的眼神凝重起来，精神病患者并不代表没有逻辑，灵线植入被视作一门禁忌的技术，就现有的资料来看，想要植入灵线，只有从活的灵能者身上提取，供体和受体都承受者巨大的痛苦。这项手术被多国明令禁止。
不过，针对禁忌技术构建的伦理防线，只防君子不防疯子。
他喝了一口冰爽，下一秒就扭头喷了出来。
“快别喝了！”啸月连忙夺过莫默手里的果汁，对着光看了看瓶身的生产日期，竟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了，他顿时气得踹了自动贩卖机一脚。
住院部的每一层的布局都差不多，两个人一层一层下楼，灯光在他们身后熄灭，黑暗缓慢地追赶他们的脚步。
住院部的后门是一条长廊，枯萎的藤还盘在石柱上，像僵死的群蛇，上面还结了白霜。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是这医院好像生意不太好啊。”啸月说。
莫默吐吐舌头：“生意好才有鬼嘞，这地方荒郊野外的，重症病人送到这里连口气都不剩啦。”
她忽然又有些哀愁：“我知道这么说不好，可是在这个医院里，我都没什么朋友能认识。”
“这不是认识了我一个了吗？”啸月笑笑。
“你愿意当我的朋友？！”莫默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可我是个疯子耶！”
“我也差不了多少。”啸月耸耸肩，他看过别国的情报部门对他的评价，“疯子”这个词出现的频率仅次于“残忍”。
莫默歪着头，看起来并不明白啸月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想到了，”莫默兴奋起来，“如果我们抓到一个灵能者，然后克隆好多个他，提取他的灵线，穷尽下去总能得到一条相对完整的灵线来移植。”
“不要把人体实验说得跟小白鼠一样。”啸月吐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湖边。相比于江重羽的镜冰湖，这片湖着实是小得可怜。这个医院常年门可罗雀，谈不上什么真心实意要为病人打造一个良好的休养环境，湖边的栏杆都已经被锈蚀。
莫默的脚步轻快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在别人的陪伴下在晚上走了这么远。
远处是又一栋大楼，除了一层的保安室亮着灯，其他的所有房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入口上方的三个大字“门诊部”被阴冷的光照着，颇有恐怖片的氛围。而和门诊部相隔不远的急诊部也是一片漆黑，同样是只有一层的保安室亮着灯。
就连啸月都觉得这家医院堪称浪费资源的典型了。
“你抢我的果汁干嘛？”莫默忽然气呼呼地说。
啸月一愣，“它过期了啊，你要是想喝我让人明天给你带几瓶过来。”
“可是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里？”莫默指着对面的门诊部大楼，“你是不是也想和他们一样把我抓起来？”
啸月眼神一凝，心说坏了这姑娘该不是犯病了吧？
就在他打算询问霜寒月莫默在哪个病房住着好把她送回去的时候，护士长的大嗓门已经在身后远远传来。
“你们干什么呐！”
啸月故作镇定想要自证清白，最终却只在护士长和白天查房的护士姐姐的鄙夷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墨狼身上背的罪名虚虚实实五花八门，显然今天又添了一个拐带病人。
炎月翎是凌晨来的，和那帮贵客们商讨事宜显然是个很耗人精力的麻烦事。
“累死我了。”炎月翎直挺挺地趴在在他的病床上，毫无淑女形象地踢掉高跟鞋，小腿在啸月的手边轻轻蹭着。
早就熟悉了这个套路的啸月苦笑一声，开始给她按摩酸痛的肌肉，炎月翎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发出猫一样舒服的轻哼。
“不错不错，今天大爷多给你点小费。”
“好的大爷，但是你下次能不能穿的高跟鞋的鞋跟能不能低一点？”
“你以为我不想啊？”炎月翎哼哼着，“可是没办法，不穿高跟鞋没有气势。我又没有一号姐姐那么高。”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低下头，小嘴嘟了起来，有些闷闷不乐。一号的身材像是漫画家画出来的，因为在她看来那种完美到极致的身材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之中。自己勉强才到一米六的身高着实很难有那种气场。
她在金乌公司里的地位还没有到能说一不二的程度，虽然已经是钦定的继承人，可是总得有点能拿的出手的业绩来服众。那一帮皇亲国戚里对金乌公司垂涎欲滴的比比皆是，她实在没得选择。
“对对对，”啸月又帮她揉着脚踝，“再过几年你的脚趾变形了更有气势。”
小腿从他的手中挣脱，啪嗒啪嗒轻轻踢他，光洁的脚背在他的胸口上拍着，节奏和她手机正在放的歌一样轻缓。
“再过几天你就能出院了。”“帮我个忙。”啸月握着她的一只脚，指尖在粉嫩的脚掌心若即若离，“这家医院的一个病人的所有信息，一个叫莫默的女人。”
“你居然让我去给你找别的女……”炎月翎先是怒目圆睁，想要翻身狠狠踢他一脚，却突然又重重趴了下去。啸月轻轻挠着她的脚心，她只能不受控制地一边笑一边求饶。这个坏家伙早就预料到了她要做什么。
当啸月终于松开手的时候，她已经瘫软在床上笑得没有力气了，只能埋着通红的脸偷偷蹭掉眼泪。
“你下次再这样我就咬死你哦。”她张嘴亮出自己洁白的小虎牙。
“要是你说话算数的话，我现在早就死……”
“呸呸呸！”炎月翎翻身抬手捂住他的嘴巴，“你这次差点连命都没了，不许乱说。”
“你谁啊，凭什么管我这么多？”啸月轻哼。
炎月翎讪讪地笑着，捂着啸月嘴巴的手也松了力道，“我那不是在气头上嘛，你消消气，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
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她对自己的脾气心知肚明，也不知是从小被惯坏了还是怎么的，她冲啸月发火是常有的事情。每每冲动之下说了分手，不久之后又会感到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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