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卸甲

第十二次，特战队长第十二次强行忍住了开枪的冲动。

他面前的两个男人一脸无辜的样子，好像只是走错了景点的游客，好像还只是两个恰巧是文盲的游客。

“两位。”特战队长努力让自己的食指尽可能离扳机远一点，“这里是军事重地。”

他当然知道对面两个人不可能是文盲，修伽学院装备部的正副部长如果是文盲，那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好意思，”千秋月一脸无辜，“我这几天有点累了，眼睛不舒服，没看到这里的标语。”

“我什么也看不清。”步耀瀮伸出一根中指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上推了推。

他们两个都没有穿动力盔甲。千秋月穿的是一身正装，胸前的口袋还插着一朵玫瑰，他天生就带着雅痞的气质，像漫步于街头的浪荡贵公子，心满意足地接受女孩的秋波，然后回赠和煦的笑容。而步耀瀮……大概是雅痞贵公子的老爹派来保护贵公子不被女孩们的男朋友狠揍的保镖。

特战队长冷笑一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对面两人便轻车熟路的转身离开，一点都没有偷看别人家军事机密被抓现行的羞愧。换做是一般人被发现，早就被秘密解决了。

在帝凌一行人来到空天母舰上的时候，朱年就秘密吩咐过他，千万要看好这两个人，让他们两个来是迫不得己，因为有一些事情还需要他们主持，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在空天母舰上走到某些禁区。

一开始队长还以为朱年给自己下达的命令有误，这座空天母舰戒备森严，秘密实验室和特殊武器库都有专人把守，而且一路上重重关卡，怎么可能有外人到达那里呢？

这种想法在他第一次在武器库门口看到敲敲打打试图进去的两人时不攻自破，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用了什么办法一路越过守卫到达这里的，只知道当时差点一梭子子弹打出去。好在朱年还对他下了第二道命令：

“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都不许对他们有任何形式的攻击。”

有一有二还有再三，甚至还有四五六七八九……短短的几天时间千秋月和步耀瀮在各种时间点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实验室或者武器库的门口，气得队长天天带队跟着他们，但经常是一个拐角一转身，两个人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有时候两个人还会分头行动，天知道他们那该死的默契是怎么培养出来的，队长带领一组跟着千秋月下到机库里的时候，二组的组长会在对讲机里汇报步耀瀮上了舰岛，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从跟踪小组的视线里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就是在机密实验室门口了。

队长深深叹了口气，检查自己的枪支，确定保险状态不会击发。然后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让冲锋枪自然垂落，两手分别搭在护木和枪托上，向外走去。自从这艘空天母舰交付之日起，他大半的军旅生涯就在这里度过了，可以说，对整个空天母舰结构的了解他不比舰上的任何一个老兵差。

他看过一些历史相关的书籍，书上说古代皇帝都会有自己的行宫，虽然没有国都的宫城那么大，但是也是相当气派的建筑。而这艘空天母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青阳炎武的行宫，而他就是羽林军。

不过，什么样的皇帝会允许在自己的行宫里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实验呢？他知道的，这座空天母舰上还有一些特殊的舰员，他们穿的制服是红白双色的，平时极少能够看到他们，只有下到母舰深处的时候才能在某条过道里偶尔看到一两次。

队长不经意的回头瞥了一眼。不用说千秋月和步耀瀮了，就连他自己都对那个武器库充满了好奇，但是军人的职业操守让他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不在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坚决不问。

想到这里，队长摇摇头，带队穿过一道道门。

他们现在在空天母舰的深处，是距离空天母舰的底部最近的地方。尽管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了灵活性，但是一身的装备仍然让他们的行动在一道道水密门之间有些不便。

“队长，这已经是第十二次了。”副队长忧心忡忡的把新生成的实光板递给队长，“他们似乎有各种办法摸到禁区。”

实光板上，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线条将十二次千秋月和步耀瀮的行动路线标出来，偌大的空天母舰使得他们的路线没有一次是重复的。

队长低头看着实光板，熟练地压低身子免得撞到水密门的门框。

“老二，你学机械的，从你自己的角度说说，修伽学院装备部的水平怎么样。”队长问道。

副队长下意识挠挠头，旁人看来他抚摸头盔的样子属实有点滑稽。

“他们的动力盔甲比我们的要先进。”副队长答道，“单从‘卸甲’这一项来说，他们已经能够做到行进中全自动快速卸甲了，而我们的动力盔甲尽管也能自动卸甲，但只是静止时自动卸甲。而且，步耀瀮的动力盔甲的武器装备小型化程度很高，那天除了帝凌，对我们威胁最大的就是他，如果他真的要动手，只能由我们顶住第一波火力，队长你带着总统跳下去。”

队长回手在副队长头上敲了一下，“管住嘴。”

副队长一脸悻悻。

“那他们的动力盔甲有缺点吗？”队长问。

“成本和稳定。”副队长迅速回答，“那两套盔甲都是特制的，是专门为他们两个人量身订造的，成本极高；而大量新技术的使用，是否成熟和稳定就是个问题了。”

“真是有钱啊。”队长沿着金属阶梯拾阶而上，发出感慨。他们作为青阳炎武的保卫力量，在装备和训练上绝对不差，但是因为任务的特殊性，他们参加实战的机会并不多，只是每年有定量的外勤任务通过实战检验战斗力，任务完成就会马上调回空天母舰。他们接下来的职业生涯就是在这空天母舰上度过，熟悉母舰上的每一处，熟练在母舰上保护重要任务。

日子久了，队长变得很羡慕那些能够经常出外勤的特战队，起码能正经打仗，不像他们，打死的鸟都比打死的人多。

“要是能进了幽灵小队，我们的装备会更好的。”副队长耸耸肩。

“可是听说他们都做过强化手术，药剂一直注射到骨髓里，让骨头硬得像块铁。”一名队员说，“听说有一个做了手术的家伙单挑四个陆战队员，两死两重伤。”

“八成只是运气好。”队长撇撇嘴。

他们一路上到甲板，看到穿着棕色制服的地勤们在进行日常维护。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阳光难得的冲破了冬日寒云的封锁，毫不吝惜的洒在舰岛、甲板以及空天母舰下方五百米处的海面上，冷风与光点围绕着浮冰共舞。甲板上空空荡荡，像这样的情况在以往通常是面临海上风暴不得不把机甲收回机库，或者是母舰靠岸维护期间空战机甲去到各大空军基地进行维护。

队长忽然弯腰，捡起一只死鸟，染了血的羽毛粘在甲板上，他用脚蹭了蹭，羽毛上留下了黑印，仍在原地。

“老周！”他对着某个地勤喊了一声。

被唤作老周的地勤大步流星地走来，看清队长手里是什么东西之后，一脸的无奈。

“这都是今天撞死的第八只鸟了，”老周悻悻地接过鸟，举到眼前看了看，“天芒海鸥，每年冬天就属它撞死得多。”

队长嘿嘿笑着把死鸟塞到老周手里：“不然干嘛给你们地勤冬季补贴。”

老周提着死鸟，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粘在他的手套上，和先前的血迹混在了一起，仿佛一个个交叠的涂层。他显然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了，从后腰抽出一个折叠的袋子，队长接手帮他把袋子的封口拉开，死鸟被老周随手扔了进去。

“这补贴给你行不？”老周抬手指着舰岛，“你看看那上面，每到冬天得死多少鸟，我们擦都擦不过来。”

正如他所说的，两名地勤身上绑着安全绳，仔细清理舰岛上部的外壁，殷红的血迹被他们一点点抹去，他们还要处理粘在金属网上的羽毛和内脏，在这之后还要重新刷一遍隐形涂料。

“要我说，”老周瞪着队长手里的枪，“你们队里不是有狙击手吗？冬天的时候调我们地勤这里，每天拿枪打鸟，我们把冬季补贴都给他，别让那鸟死舰上就成。”

“老七！”队长回头叫着，“周大爷让你帮忙打鸟挣外快，你干不干？”

队伍里，一个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行，母舰一开，那鸟飞过来就比子弹还快，我哪有那用子弹打子弹的本事。”

老周抖抖袋子，颇为感慨：“这鸟吃不能吃，又不准随手扔海里，还得带回去打包成特殊垃圾。”

队长跟着感慨：“我就奇了怪来，你说要是战斗机甲飞出去，速度太快那鸟反应不过来撞上去情有可原，这么大个空天母舰，现在还是静止悬浮状态，怎么它们还能撞上来呢？”

老周没有在意手套上的血迹，抬手揉揉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师傅说了，还没有这空天母舰的时候，每年冬天撞死的鸟更多。每次清理的时候一划拉，那死鸟跟下雨似的直往下掉。那年代的舰队回来休整，别人高兴得回家走了，我们地勤比装弹的时候还想骂娘。”

一声咒骂自他们头上传来，负责清理的地勤抹了抹身上的血，对下面吆喝一声，把一只在金属网撞断了脖子的鸟放在空着的工具篮里吊了下去。

老周从里面拿出今天的第九只死鸟，和队长挥手告别，转身进了舰岛去进行特殊处理了。

强劲的气流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将散在甲板上的羽毛吹散。队长眯着眼睛，看从空天母舰侧方飞来的直升机，黑色的涂装让他这双看了好久天海一色的眼睛莫名的有种刺激感。

直升机的螺旋桨一前一后，比普通的直升机要大一些，它在甲板上方悬停片刻，然后缓缓下落。地勤们纷纷让开，在自动停泊系统的指引下，直升机的起落架自行对准了甲板上的锚点并固定。

队长回头瞪了一眼好奇地探头探脑的老七。这种纵列双引擎双螺旋桨重型运输直升机只要稍加改装，火力也可以十分强悍。但是这一架的侧面并没有挂载武器，只是驾驶舱下方有一挺机炮算是火力输出，也就是说，这架飞机被指定了强化运输功能。

果不其然，就像一条鱼从脊背被剖开鱼肉朝两侧落下一样，这架重型直升机的大部分侧面打开，穿着动力盔甲的人依次从中走出。他们踩在甲板上的时候，身形高大如同山岳，大部分人的动力盔甲都有破损，露出了里面的部件和弹匣仓，黑色的突击步枪弹匣有一角露在外面，泛着冷冷的光。这也是为什么能载35人的重型直升机刚好能带一个幽灵小队，他们实在太重了。

“长官，我们是希国海军26军133旅下属特战队，我是特战队队长九方寻！请指示！”

队长带头，全体特战队立正敬礼。幽灵小队的队员每一个军衔都要比他们高，甚至幽灵小队的军犬都是和他平级的上尉军衔。

“我是幽灵小队队长，代号老狗。”老狗简单回礼，“总统在哪里？我来向他做任务汇报。”

“总统在舰桥。”队长答道，“长官，我带您去。”

“不必了，我们认识路。”老狗说。

“长官……”九方寻没有让开，“按照规定，青阳总统在舰上的时候，任何武装力量人员见他的时候，都必须由特战队带领前往，并且还要交出随身的武器。”

他看着对面一字排开的幽灵小队，在心里揣度是什么样的战斗造成了造价高昂的动力盔甲有那样严重的破损，同时也在估量自己的特战队和幽灵小队能几几开。

“对幽灵小队也是？”老狗的声音低沉。

“任何武装力量人员。”九方寻重复，“长官，我可以带您的小队先去卸甲。”

老狗慢慢走向九方寻，庞大的身躯几乎要用阴影将后者整个盖住。

“只有身处基地或者有其他与幽灵小队同等力量保卫的情况下，幽灵小队才会卸甲。”老狗缓缓地说，“明白吗上尉？”

九方寻抬头，和老狗隔着护目镜对视。

“长官，这是我的职责，我相信在这艘空天母舰上是安全的。”

一声冷笑自头盔里发出，电音的质感让冷笑更具有讽刺意味。

“所谓的安全，就是眼镜蛇-27突然起飞，外来的战略运输机进入天芒城空域并坠毁，羲和的维修器坠落，一个演员差点杀死了一整个大厅的外国人士引发国际争端？尤其是眼镜蛇-27和运输机都是从这艘空天母舰上起飞的。”老狗居高临下质询，“那么，上尉，请你告诉我，你所说的的‘安全’从何而来？”

“那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外。”九方寻坚定地摇摇头，“或者说，正是因为在这种时刻，更需要幽灵小队遵守规定。”

“你怀疑我们？”老狗冷冷问道。

“我怀疑任何登上霸下号的武装力量。”九方寻回瞪老狗，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老狗的眼睛有没有在看他。

气氛愈发凝重起来。

九方寻后面的副队长不易察觉地轻轻移动，他要保证随时能拦在队长和老狗之间。在队内负责情报工作的他早就听说过幽灵小队的事迹——战斗力极强，也经常和别的队伍发生冲突，有人说幽灵小队因为久经沙场干了太多脏活儿，以至于队员的精神状态都有点问题。

如果真的起了冲突，他们特战队胜算很低，而且上尉打上校这种事情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舰岛的门开了，头发花白的联情局局长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把手里的杯子隔着老远砸了过去。

“干什么？！”朱年冲着对峙的两波人马吼道。

这一声简直有奇效，双方立马转身面对朱年齐齐敬礼，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紧张感。

杯子落地，在甲板上滴溜溜一直滚到了九方寻的脚边，他想弯腰捡起，又被朱年虎视眈眈的眼神震慑住了。

“幽灵小队，去舰桥汇报。”朱年冷冷地说。

“是！”老狗应声领命。

动力盔甲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朱年走到九方寻面前，狠狠地在他胸口锤了一拳。九方寻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九方寻，不要和幽灵小队起冲突。”朱年冷冷地说。

“报告长官，我们在履行职责，我有权要求他们卸甲并交出武器。”

“死脑筋。”朱年意外地没有发怒，却转手就锤了副队长一拳，“你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拦着吗？”

“报告长官，我认为队长的行为在当前形势下是非常正确的。”副队长大声答道，“即使是幽灵小队也应该遵守霸下号的相关规定。”

“那你们这么忠于职守，是不是我还应该给你们每人连升三级？”朱年冷笑，“你们是应对外敌的最后一道防线，不是对自己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九方寻和副队长都不说话了。相比于经常能够见到青阳炎武和朱年的幽灵小队，他们特战队的人情分是怎么都比不上的。

朱年捡起杯子，“九方寻少校，带着你的特战队去看住千秋月和步耀瀮那两个王八蛋吧。”

“长官，我是上尉。”九方寻小声提醒。

“所以骂你是个死脑筋。”朱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头看着副队长，“上尉，看住你们的少校队长，别把这群中尉小兔崽子带沟里去。”

淡蓝色的人形虚影双手叉腰，瞪着高大的战士们。

“我建议你给九方寻连降三级，”AI额梅怒气冲冲，“再把幽灵小队他们连降三级。”

“女士，特战队并没有做错，而我们也不能随意卸甲。”老狗有些无奈，“您给我们连降六级都可以。”

“没有做错？！你们干脆一直降到列兵算了！”额梅气得脸色发紫，“你们不卸甲他们就放你们进来，你不卸甲就要进舰岛，那规定还要不要遵守了？！”

老狗叹气，很想说规定其实就是个悖论，不过考虑到这个AI的性格，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青阳炎武扶额，幽灵小队全体肃立。在任务汇报之前先听额梅大发一通脾气已经是他们的习惯甚至可以说是传统了。作为总统专用AI，额梅是相当优秀的，优秀到连情感系统都这么具有个性。

“好了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这次行动的报告。”青阳炎武打圆场。

“这次行动？”额梅瞪着青阳炎武，“我正要说呢，这次行动是哪个天才制定的计划？是人的话就枪毙，是AI的话就掰芯片。什么天才能想出来用那么多人做诱饵！炎日帝国的郡主，麒麟集团的皇女，北界夜家的公子，还有玛西亚王国的伯爵和别的什么人，有的人是鸡肋，但是一死就变成鸡舌。要是那个伯爵死了，玛西亚王国会立马加封成公爵然后向我们施压，伊莎贝尔·布伦希尔德会很乐意看到我们让出北界的那一块矿场。更不用说如果麒烟罗出了事，麒空霄会玩儿了命的冲击我们的经济体系……”

“我们达成了目的。”青阳炎武及时制止额梅的长篇大论，“就现在来说，幽灵小队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不是吗？”

“好个屁！”额梅狠狠跺脚，虚影构成的足底在水面般的显示底盘上踩出大片的涟漪，“要不是墨狼带人杀回去，你的幽灵五队就被人崩了！”

青阳炎武耸耸肩，“那也在计划之内。而且我们还有帝凌作为最后的保险。”

“哟呵，”额梅冷笑，“那你的最后一道保险呢？”

青阳炎武终于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自从来到空天母舰的那天夜里在静谧室里交流过后，帝凌就悄然失踪了。他让额梅探查了整个空天母舰的所有角落，连帝凌的一根胡子都没找到。询问千秋月和步耀瀮的时候，那两个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啊，你问校长啊，他老人家大概是下船去遛弯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他着实没办法对那两个人大发脾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帝凌的修伽学院里装备部正副部长是有资格和他这个总统平起平坐的。

“女士……”老狗开口了，“我们的时间并不宽裕，所以请您允许我们现在就对这次行动作报告。”

额梅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青阳炎武悄悄松了一口气，朝老狗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尽管他不确定护目镜后的那双眼睛此时有没有在看自己。

汇报这件事对老狗来说轻车熟路，内置AI帮助他汇总数据写好报告，他只要照着念就可以了。

但……

这让他很不自在。

按照预定的作战方案行动是一回事，照着写好的文档念又是另一回事。他知道这种报告完全可以通过加密手段呈交给青阳炎武，不必担心泄密——除非青阳炎武自己就是叛徒。因为身份特殊，不能保证每次任务完成后都能够返回天芒城休整，他们往往需要将好几次的报告合并之后向青阳炎武当面汇报，就比如这次他需要将四次行动的报告当面陈述。

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老狗悄悄启动了头盔的拟声系统，让AI模拟自己的声音向青阳炎武进行汇报，他本人则漫无目的地四下扫视这个房间。

被总统临时征用的舰长办公室里的陈设基本没什么变化，办公桌上的舰长和家人的合照还好好的放着。透过玻璃书柜门，老狗看到了书柜从上往下数第三排的《海天一色——飞向蓝天的航母》和《现代海军作战入门》，以及几本关于船舶维修的书。

他来空天母舰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为了上船熟悉环境，日后有什么突发情况需要他们紧急上舰的时候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老狗的思绪逐渐飘游起来。对假江重羽的审讯没有任何结果，他们使用了种种人道或者非人道的手段，都不能让那个男人再多说哪怕一个字。雇佣兵乘坐的空降突击舱也自动炸毁，残存的碎片根本不足以提供有效的信息，而在这太空设备多如牛毛的时代，他们甚至搞不清是哪个空间站或者运载火箭发射了那堆该死的空降突击舱。而那些佣兵简直就是死士，在明确了已经没有攻进城堡完成任务的希望后，全体服毒自尽。

“都是一群狠人啊。”老狗在心里感慨。

为了钱而战的雇佣兵，究竟是雇主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AI的报告还在继续，老狗看了看HUD右上方显示的进度条，还有18分钟才能播放完毕。

老狗用了三十秒的时间考虑这点时间应该用来干什么，没有得出任何结果。他实在是太疲惫了，之前的几次行动全是高强的作战，而他们又没休整的机会，上次行动结束就马不停蹄赶回天芒城参加镜冰湖的行动。

也许……

老狗闭目沉思。

可以短暂的，休息一下？

这个念头一产生，就迅速像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脑袋。没办法，在北界的时候他连续好几天没有休息，全靠着手术强化的身体和特殊注射剂支撑。听着AI模拟的自己的声音，老狗短暂闭上眼睛。

五秒钟后，老狗睁眼，看到办公桌后的青阳炎武仍在聚精会神地听着；额梅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一只虚影构成的脚在桌面上轻踏，涟漪阵阵。

一切都没有变化……

老狗实在是累了。

不光是他，幽灵小队都累了。他甚至不用AI传回生理监测数据也能知道自己的队员们都站在盔甲里闭目养神，机枪手洛书甚至会打呼噜。

他们的盔甲就是独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甚至在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他们的家。当初制造动力盔甲的时候研发人员绞尽脑汁给盔甲装了内循环系统、空调、水袋、压缩食品袋等等一系列能够保证他们在有盔甲的情况下不接受外来补给也能长期生存的东西，盔甲的背部有接口，接上水管他们甚至能在盔甲里洗个澡。

真是累啊——战斗、战斗、战斗。加入幽灵小队的第一天他们就知道了自己的职责：作为敌人最畏惧的幽灵，从阴暗处现身消灭所有潜在的威胁。

他看了青阳炎武一眼。总统仍然专心致志地听着那堪称无聊的汇报，和每次在镜头前露脸的时候一模一样，极具亲和力的笑容，能够振奋人心的讲话，聚光灯照在这个希国权力最大的人的身上，仿佛日冕辉耀。

老狗仍然记得，有一次青阳炎武需要到北界去视察希国在那里的一个千亿投资的矿场，是幽灵小队不眠不休连续作战98小时清扫了4个敌对的兽人部落，保证了青阳炎武能够全须全尾的走一个来回。

北界的气候恶劣，越往北越可怕，也只有兽人这种继承了某些野兽特点的种族才能生存下来。而许多兽人的部落下面，往往就有着某种极为丰富的资源可供开发，这时候免不了有冲突，偏偏北界又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和希国敌对的国家往往会低价卖给甚至白送兽人武器，只求他们能干掉青阳炎武。

老狗记得，自己拖着沉重的盔甲，在系统超低温的警告声中，透支盔甲的防护能力硬顶着突击步枪的火舌把最后一个兽人雇佣兵用军刀杀死。彼时夜幕死寂，唯有突击步枪的火舌是最后的一束光亮，除去风雪，再无别物。

一如镜冰湖之冬夜。

“不许动！”一声暴传来，震得老狗耳朵都快掉了。

他猛地睁眼想要寻找目标，之后他忽然意识到，那一声暴喝来自他头盔里的扬声器，直接作用于他的耳膜，威力比这强的也许只有震撼弹了。

手术改造过的大脑瞬间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下意识把手放在了大腿的快拔枪套上。战术手册上明确指出，在遇到来自己方的误会时首先要证明自己没有威胁，最直接的动作就是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武器。

老狗怔住了。在镜冰湖任务之后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吃惊。

和在江重羽面前一样，他动不了了，动力盔甲被牢牢锁住，整个幽灵小队动弹不得。先前有过冲突的特战队开门突入，九方寻的枪口对着他的眉心。

“放下武器，误会而已。”青阳炎武摆摆手，仍是一副倾听的样子。

突击步枪放下，但是特战队员的肌肉仍然绷得紧紧，每个人都对应自己要“关照”的幽灵队员。他们的目光凌厉，是随时准备再动手的眼神。

“辛苦你们了。”青阳炎武站起。

“总统先生，这是个意外。”老狗极为冷静地说，“您可以先离开这里，我卸甲之后会向您说明具体情况。”

“不必了。我知道你们只是太累了，”青阳炎武笑笑，“也许只是打了个盹做了个噩梦而已。”

一缕阳光从窗外刺入，老狗隔着光分开的界限，在护目镜自动调暗了的视界里，看着青阳炎武波澜不惊的眸子，心中一股寒意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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