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鲑汉阳连续来进行了四年心理咨询后的某一天，在她喝完柠檬汁十几分钟后，货骞夭忍不住问：“老实说，你是不是在给我进行反治疗？也许你是个心理医生，比如说某天不经意在路上遇见了我，我没注意到你，你却注意到了我，认为我看起来像是个需要心理治疗的人，然后——”

        鲑汉阳盯着面前的空杯子，头也没转一下：“不是。我就是来为我自己做心理咨询的。”

        货骞夭松了一口气：“是我想多了。”

        鲑汉阳：“你没想多。面对这样的情况，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用惯常思维思考问题，哪能叫想多。”

        货骞夭：“我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就诊者，他们的语言行为超出一般我们能理解的范围，但我都觉得还好，像你这样的按理说，嗯，可以说正常得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没有不尊重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浪费这个钱。”见鲑汉阳没说话，想了想又说：“好吧。都是超出常理的。也许你没在浪费钱。我感觉你是哪种特别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恕我多嘴了。”

        鲑汉阳：“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就知道你是很有耐心的人。你到现在才说这话，果然耐力非凡。我确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多久以后你也会知道。”

        货骞夭：“哦？”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对鲑汉阳说：“你跟我来。”

        鲑汉阳跟着他走到左边那间屋的门口。货骞夭打开门：“随便坐。”回去把刚才那间的门关上并反锁好，往回走时右侧头看了一眼那个空杯子，想着要不要顺手把它扔进垃圾桶，迟疑了一下后没有扔掉，觉得应该还是让鲑汉阳自己决定并亲自扔掉的为好。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不仅要维护就诊者的心情，还要谨慎对待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哪怕是一根头发或者一片头皮屑。

        进屋后货骞夭看见鲑汉阳在左边那排沙发上的一个靠中间位置的蓝色沙发上坐了下来，于是选择了坐她对面。两排两头抵墙壁的长沙发中间是一个长桌，上面摆满了各种酒。

        鲑汉阳已经给自己调了杯尼克罗尼，见货骞夭坐下后说：“人们都说蓝色代表忧郁，你觉得呢？”

        货骞夭心里轻语：“尼克罗尼，苦中作乐。”站起来边为自己调吉姆雷特边说：“心情好时一切颜色都是开心色，心情差时一切颜色都是抑郁色，颜色没有快乐悲伤之分，是人的心情赋予了它们定义。而人的心情是千变万化的。人的数量是千千万万的。人的种类是形形色色的。”

        鲑汉阳：“你说最初给蓝色倾注了忧伤之情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货骞夭：“也许他/她爱上了一个拥有一双蓝色眼眸的人？”

        鲑汉阳：“有这可能。”

        货骞夭回到座位，对鲑汉阳举了举杯，两人对饮了一口。

        鲑汉阳：“你是想让我借酒浇愁还是想让我酒后吐真言？”

        货骞夭：“我想一时半会儿你是不会说什么的，不管你最终想倾诉或告知我什么，而且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情绪最稳定的人，想来那边不适合你，不如在这里闲情逸致打发打发时间。”

        鲑汉阳：“你不怕我喝多了？”

        货骞夭：“你是个懂分寸的节制之人。”

        鲑汉阳：“你也是。”

        货骞夭：“我们都是。”

        鲑汉阳：“这里可以听歌吗？”

        货骞夭：“可以。”伸手要去拿桌上的一个遥控器。听鲑汉阳说：“暂时还不必。”便止住了。待他重新坐好后，鲑汉阳说：“货医生，我记得很多年前你曾说过‘其实玻璃杯并不贵’。”摇了摇手中的酒。

        货骞夭：“好像是。”

        鲑汉阳：“现在的很多商家，本可以制造出高质量产品，但他们舍不得。”

        货骞夭：“确实。”

        鲑汉阳：“我要说的是，你也是。”

        货骞夭：“这话怎么说。”自己并不是个商人，不过想来鲑汉阳该是另有所指，于是朝桌面浏览了一下，没能明了对方的话，看向鲑汉阳。

        鲑汉阳对他举了举杯，喝了一口。

        货骞夭把杯子放到唇边，犹豫了一下，没有喝，看着鲑汉阳。

        鲑汉阳：“来进行心理咨询的人，意识都清醒，对外界的感知一点也没有减退，判断力也并没丧失。正相反，他们非常灵敏。从心理学的角度说，就是所谓的‘敏感’。从常人的理解角度说，就是所谓的‘多心’，不管怎么样，他们并非浑浑噩噩。浑浑噩噩的人已经不再需要心理疏导。这世上没有什么再能帮助他们。谁能帮得了他人的自我选择？”

        货骞夭：“我有什么地方怠慢了你？或者，他人。”

        鲑汉阳：“没有怠慢。”

        货骞夭：“可你刚才的话——”

        鲑汉阳：“你只是太敬业了，或者太急于求成了，疏忽大意。一般人这样，无关紧要，心理医生可不能如此。尤其面对我这样聪明的咨询者。若是让人觉得对方不够仔细认真，敷衍了事，因急于求成而疏忽大意，或者看起来甚至没自己专业，谁还会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真心实意坐在他面前听他说些不走心的话？这与坐在路边看人来人往听噪音有何区别？”

        货骞夭：“我从事这一行以来不仅从没听到过这么严厉的批评，甚至都没听人说过我的专业水准有丝毫不足。当然，这不代表我就无可挑剔，也许是人们懒得说，也有可能是太微乎其微被忽略不计。不管怎么样，还不至于——”

        鲑汉阳又为自己调了杯美国佬：“你不来杯莫吉托？”

        货骞夭心想：“她似乎喜欢苦味。”在脑子里搜索起关于“苦”的词语来，然后在心里默念道：“苦尽甘来、先苦后甜、苦中作乐、良药苦口、志坚行苦、离情别苦、人生苦短、上天不负苦心人——”他都差点忘了刚刚与鲑汉阳在聊什么，在他思考还有哪些关于“苦”的词语的空挡，一下想起鲑汉阳似乎对他说了句什么，于是问：“你刚刚说什么？”

        鲑汉阳：“我问你不来杯莫吉托吗？”

        货骞夭一口喝掉杯中酒：“抱歉，我有点走神。”边调酒边说：“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待货骞夭坐下后，鲑汉阳说：“虽然我承认你是个好医生，但是你也许不适合被困束在这里，你的心向往外面的天地。你适合在沙滩上躺在躺椅上看大海、蓝天、夕阳——”

        货骞夭：“你刚刚不是才说我——”

        鲑汉阳：“批评，不是否定。”

        货骞夭：“我现在连这么点理解力都没有了，看来——”

        鲑汉阳：“你只是心不在焉而已。这对你自己对就诊者都很不利。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放个假？”

        货骞夭：“除非把度假当成长久的职业，不然离开了这个咨询室，我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什么？”

        鲑汉阳：“如果刚刚你走进来时我还没就坐，并且等到你先坐下我才选择座位，你自主决定不受我的抉择所干扰，你会坐哪个座位？”

        货骞夭：“我吗？”

        鲑汉阳点点头，喝了一口酒。

        货骞夭看向门，再看向门边的沙发，想了想说：“从门边数过来的第六个座位。”

        鲑汉阳：“白色那个？”

        货骞夭：“对。”喝了一口酒。

        鲑汉阳走出去，从桌上拿起那个空塑料杯，扔进垃圾桶中，走回来，坐在自己那排沙发的白色座位上：“现在你可以坐在自己喜欢的座位上了。”

        货骞夭：“我无关紧要的，有很多时间可以坐。”

        鲑汉阳：“我也无关紧要。坐哪个座位对我来说都一样。”

        货骞夭坐到鲑汉阳对面。

        鲑汉阳：“音乐，在国内大致分通俗乐和民俗乐。国外大致分通俗乐和民谣，布鲁斯就不必说了，通俗乐的根源之一，爵士乐也不必提，包含在民谣中。说唱嘛，忽略不计，只是一种演唱方式，就像电子乐只是对表演乐器的一种强调一样。但其实这种大致分类并不准确，因为没有绝对界线，有时可以相互混杂。比如民俗乐中的流行者，又可划归到通俗乐中，称为流行民歌，既是通俗乐又是民俗乐。民谣中的流行者亦是如此。跟医学上的一些分类相似。大致说的话，好像能让不了解的人勉强明白个意思，越详细越不是那么回事也越难懂。对于一些对某些领域某些知识未曾涉足的外行或者涉足较浅的人来说，我们说个大概就可以了，他们想知道也并非为解决专业难题，就是想知道而已，所以他们明白就可以了，不必了解太深。对于高、精、尖者来说，就不是想随便听一听，大概明白一下就可以了，而是需要深刻明白、精细探讨、认真钻研。通俗音乐这一块儿，范畴较广，民俗乐本来是具有局限性的，民俗乐就是民歌而已，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民俗乐也学着如通俗乐般在不经意地扩展，只是还没扩展出个固定模式出来，还在尝试而已。外国民谣就不一样了，民谣中已经成功添加了太多流行元素。纯粹的外国民谣有没有，当然有，但从整体上来说，民谣这一块儿，几乎快被通俗乐同化吞噬，就剩个名称在那里。”叹息一下：“真担心以后音乐就剩个通俗乐在那里。如果真会变成那样，以后的人可真可怜。”

        货骞夭：“我们连现在的人都可怜不完，又何必去可怜未来的人。”本想劝鲑汉阳多在乎在乎自己的事，但又想着她能抽点时间分散些注意力到其他事物上，对她来说反倒是好事，便没说什么，只默默喝了一小口不太想喝的酒。吞下酒的那声“咕咚”声莫名让他想起塑料杯的响声。于是朝门外的空桌看了一眼。心想鲑汉阳可能是个偏执狂，从饮料杯看，这几年她都在同一家饮料店买同一种饮料，没有一次变化过。当他转头再次看向鲑汉阳时，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的鲑汉阳对他笑了笑，说：“通俗音乐分摇滚、朋克、古典、哥特、交响、史诗、氛围、暗潮、美声等几十种，各种类型的音乐相互独立，又彼此掺杂。如果把音乐比作一道菜的话，摇滚、朋克、古典、哥特、交响、史诗相当于各种肉类和各种蔬菜，氛围、暗潮、美声好比葱、姜、蒜。准确地说，氛围、暗潮、美声并不属于音乐类型，各自只是一种音乐风格，但是也有人不把葱、姜、蒜当辅材，而是专门制作成一道主菜，所以，把它们归为音乐类型也未尝不可。一般来说，一首歌很少只有一种类型，完全不会只有一种元素。所以，要辨别一首音乐的类别，比较难，我们只能说，看它侧重哪种类型，什么元素偏多，并以侧重的类型定义它，以偏多的元素形容它。跟不懂的人聊，就聊个类型就可以了，跟稍微懂的人，聊一聊元素，跟特别懂的人——”

        货骞夭有些感兴趣地问：“聊什么？聊风格？”

        鲑汉阳：“大家都那么懂，还聊什么，听呗。”说完笑了起来。

        货骞夭也笑了：“那你还问我。”

        鲑汉阳：“第一次见面我哪知道你懂不懂音乐，正因为如此才问一问，探探路。”

        货骞夭：“你探出我不懂音乐了，还跟我一起听。”

        鲑汉阳：“我探出你懂音乐。”

        货骞夭：“我不是混杂着说的么？”

        鲑汉阳：“我还看出你心不在焉。”

        货骞夭：“这事儿要被你念叨一段时间了。”

        鲑汉阳：“从朋克中衍生发展出重金属乐，重金属乐又分很多类型，史诗金属、摇滚金属、华丽金属、力量金属、前卫金属、旋律金属、哥特金属、古典金属、交响金属、黑暗金属、死亡金属、厄运金属、金属核、民谣金属、维京金属、垃圾金属、速度金属、鞭笞金属、工业金属等。各种金属乐之间也可以相互掺杂，比如哥特交响金属、旋律死亡金属、黑暗力量金属、前卫速度金属等。我当时问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是喜欢通俗的摇滚、美声、交响，还是金属的。”

        货骞夭：“所以你让我各选一首播放。”

        鲑汉阳：“就算你说清楚了我还是会让你各选一首播放的，那只是顺便帮我理清楚了而已。或者我若直截了当问，你也会说的。”

        货骞夭：“你想通过我喜欢的音乐来了解我？”

        鲑汉阳：“是的。一般来说，似乎只要医生了解病人就够了，但我想要了解我的医生。”

        货骞夭：“你很难信任他人？”

        鲑汉阳摇摇头：“我对人性不抱太高期望，但我信任人性，尽管人之初性本恶。我是个还有能力相信他人的人，所以我更需要看清一切。”

        货骞夭：“我突然觉得当时机到来时，你会告诉我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鲑汉阳：“对我来说是。对于别人，也就是你来说，未必。”

        货骞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没遇到过对音乐如此了解的人，包括我自己都还没到这程度，你简单明了地说出来后，我感觉我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若真让我说，我没办法像你这样三言两语就把它说得如此透彻易懂。”喝了一口酒：“我想问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网上查不到答案，而且众说纷纭没有标准答案，甚至都没有确切答案，看起来似乎很简单，表现出来的却又很复杂。”

        鲑汉阳：“你说。”

        货骞夭：“据说哥德堡和旋律死亡金属之间只有唯一的一个区别。”

        鲑汉阳：“你想知道那个唯一的区别是什么？”

        货骞夭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对。”

        鲑汉阳笑了起来：“那个答案其实很简单。简单到你听了一定会发笑。”

        听鲑汉阳这么一说，货骞夭更想知道答案了，急切地问：“是什么？”

        鲑汉阳本来都快要说出口了，却临时选择不说：“货医生，你对这个答案很狂热，我想让你多拥有一段时间这种心情。”

        货骞夭：“我不需要，我很热爱生活，不需要用这个答案为我保持一份对某事的狂热，以此激励我好好活着，我尊重生命。告诉我吧。”

        鲑汉阳：“看得出你的心都快要炸了，但我还是不打算说，等哪天我决定不再来了，我就告诉你。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期待我以后都别再来了？”

        货骞夭无奈地往靠背上一靠，想了想：“你错了，我这个人接受现实的速度很快，一旦把问题看明白，我可以立马说服我自己。你确实铁了心不打算说，至少目前，或者短期内。我很想知道答案，但我更希望解决你的事。好吧，我得来杯龙舌兰日出。”边调酒边说：“四年多了，你都没说你打算说的事，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还能有什么期待？”

        鲑汉阳：“还是要有所期待才行。一旦我告诉你我想说的事，过不了多久，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会告诉你。”为自己调了杯蓝色玛格丽特，边调边说：“我是不是该调杯恶魔坟场？”

        两人又各喝了几杯才散去。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91631717_1734323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