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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鄂皈重离开后阴劝侬把门轻掩上,并插上门闩,站在书柜前仔细看了一会儿各种书脊上的书名,然后从中拿出《敢问圣僧,贫道美不美》认真翻阅起来。

        鄂皈重回屋后站在门边的穿衣镜前整理了一下道袍,拍了拍肩上的灰,翘着兰花指小心翼翼把偷偷跑到左边去的几根头发一根一根拈起来放回右边,用掌心使劲压了压,看见它们依然微翘起,往手心吐了些口水,双掌合十搓了搓,再压了压那几根头发,终于让它们回归组织,乖顺贴入其它头发中。鄂皈重满意地笑了笑,走到屋子中心,就地而坐,远远看着镜子,把头转向右边看了看自己的左脸颊,摸了几下,检查一下有什么不足之处没有,看了半晌觉得挺完美的,于是把头转向左边,开始看自己的右脸颊,正当他沉浸其中时,门吱吖一声打开了,只见口福站在稍微打开的门外,伸半个身子进来,耳福站在他身后,垫着脚往里张望。

        鄂皈重吓了一大跳,抓起自己的右衣襟往膝盖上使劲一展:“鬼鬼祟祟做什么?那几位小妖僧都安顿好了?没事做就去躺着数山羊,别打扰我抄经书。”

        口福道:“师傅,你的经书和笔都还在隔壁。”

        鄂皈重:“太肤浅了,你们以为抄经书必须拿着经书用笔照着抄?哎,你们修为还不够,不懂经书自在人心,意念就是金刚笔。去隔壁把我的书柜和那些书搬过来。”站起来看着镜子活动活动腮帮和下巴,又扭了扭腰,慢慢练起了太极。

        口福和耳福来到东三室门前,敲了一会儿门,口福叫了几声较轻的“长老。”耳福说:“我们来搬师傅的书柜。”见屋内始终没动静,两人觉得阴劝侬多半已歇下,沉默着竖耳静听片刻后回到东二室门前,口福说:“师傅,连日来旅途奔波,想来长老已十分疲惫,早早歇下了。要不明天再搬?”

        鄂皈重停止练太极:“等到明天还需要搬吗?”

        口福:“那我们再去敲敲。”说完跟着耳福就要再次往隔壁去。

        鄂皈重:“站住。”待两位徒弟又重新站回原地,继续说:“不必了。疲劳的人最容易做噩梦,想来此刻那妖僧正在做噩梦呢,可不能便宜了他,我们不要成全他,偏不把他吵醒,吓死他。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俩回去歇着,今日有客人在,可别到处乱跑。他们的师傅虽然很讨厌,但那几位小和尚看起来倒是和蔼可亲,一脸慈祥,常常露出姨母般的微笑,很善良的样子。万一他们有个什么需要,你们得积极点。”又想了想,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去吧。”

        口福、耳福同时说:“是师傅。”转身走出了屋子。

        鄂皈重使劲咳嗽了一声,两人转头一看门还开着,耳福忙上前轻轻带上了门。鄂皈重刚要再次练太极拳,却见那口福又把门推开,把脑袋伸进来,说:“师傅,你今天还没吃晚饭呢。要不我和耳福去给你买几斤牛肉回来?”

        鄂皈重边练太极边说:“我已经吃过一个馒头。”

        耳福:“一个馒头怎么够,你平时都是一口气吃十五个馒头,十斤牛肉,四斤酒。”

        鄂皈重:“你们懂什么。没听说过‘有情饮水饱’吗?”

        口福:“不过,跟平时比起来师傅今天像是换了个人。道袍也愿意洗了,头也愿意梳了,胡子也愿意刮了,连饭也少吃了。”

        耳福仔细看了看鄂皈重:“师傅,以后你都该少吃点,你就少吃了这么一顿,脸颊都窝进去了,下巴也尖了,鼻子更挺了,脸变小了,人变好看了。你要是多几顿饭不吃,指不定变个帅哥呢。”

        鄂皈重:“我平时饿着你们俩了?连我那份儿也想吃不成?我是虚荣的人吗?我在乎自己帅不帅吗?我那是故意不让自己帅,刻意让自己又胖又丑灰头土脸头发蓬乱胡子拉渣。专门掩盖自己的天生丽质的。如若不然,这道观还不得被仰慕者们挤爆?哼。”狠狠坐下“你们还让不让我清静练会儿太极?真是片刻不得清宁。我要休息了,你们去吧。”双手枕着头,倒地而躺,闭上了双眼,立刻打起来呼噜。

        耳福忙关上门,带着口福回东五室了。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鄂皈重睁开了眼,盯着房梁发了片刻呆,喃喃自语:“有什么必要?”觉得饥肠辘辘,感觉自己可以吃下一整头牛,喝下一条酒河。站起来,拍了拍双手,决定去不远处的树林里打点野味来吃。打开门差点与正要敲门的阴劝侬撞在一起,鄂皈重条件反射鹰爪功和猴子偷桃连续出手,皆被阴劝侬轻松化解,待看清后停住手:“你这妖僧,没半点声响地站在这里做什么?你是想把我吓死好多住几日?”

        阴劝侬:“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鄂皈重:“你半夜来敲门,有何贵干?”

        阴劝侬回头看了看刚降落的夜幕:“现在才酉时,农人刚归家,鸟儿刚回巢——”

        鄂皈重伸平左掌,伸直右掌,右手中指指尖轻触左掌心:“打住。直奔主题。”

        阴劝侬从衣袖里掏出《敢问圣僧,贫道美不美》:“贫僧有个问题想请教道长。”

        鄂皈重一把抢过书,圈成柱,往腰后一插,脸红一阵白一阵:“你!”顿了顿“你不是在休息吗?”

        阴劝侬:“贫僧一直在看书,未曾休息过。”

        鄂皈重:“刚才我徒弟去敲门,你为何不开门?”

        阴劝侬:“贫僧求知若渴、孜孜以求、心无旁骛,没有听到。”

        鄂皈重大喊:“口福,耳福,口福,口福——”

        口福和耳福闻声赶来。

        鄂皈重:“还不快去把书柜给我搬过来,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吗?”

        口福和耳福忙把书柜搬了过来。

        鄂皈重:“没你们事了。回屋,关起门来过日子去。”

        口福、耳福同时说:“是师傅。”回屋了。

        阴劝侬:“道长——”

        鄂皈重:“我饿了,馒头都被你们吃光了,我赶在天黑前去找点吃的,有什么话改天再说。明天再说,明早你们走前再说。”急急出了门,快速消失在灵官殿后门。

        第二天早上,依然下着滂沱大雨,阴劝侬却没有提出再留宿一晚,而是收拾好行李,说:“道长,可否让我们多带一些馒头应对地面塌陷、山体滑坡、山洪暴发、淤泥洼地、泥石流、堰塞湖?”

        鄂皈重犹豫了一下:“剩余的全带走吧,反正放着也生霉,喂老鼠蟑螂是喂,喂你也是喂。”

        阴劝侬:“多谢道长。”带着一个包袱去了斋堂。

        口福:“师傅,要不多留他们一晚,让他们明天再走吧。”

        鄂皈重:“出家人,风里来雨里去,这点毛毛雨算什么?”

        只听斋堂里传来阴劝侬温和而克制的一声“哎呀”,鄂皈重连翻几个跟斗,快速来到斋堂,一进门便看见阴劝侬倒在地上,馒头散落一地。鄂皈重连忙将他扶了起来,用右手把他的全身摸了个遍,不见受伤。口福、耳福和几位小和尚也立刻赶到。几位小和尚把阴劝侬和鄂皈重围了个水泄不通。

        鄂皈重忙说:“散开散开,站远点,让空气流通起来。”等几位小和尚都站远了,鄂皈重问道:“你们师傅有没有什么低血糖、高血压、心脏病、肾衰竭、阳痿、早泄之类?”

        降鹤:“没有。我们师傅体魄健康。”

        鄂皈重摸了摸阴劝侬的左胸肌,庄严地点点头:“那你们师傅有没有无缘无故晕倒过?”

        痴情:“没有。我们师傅晕倒通常都是有原因的。”

        鄂皈重:“什么原因?”

        柔情:“我们师傅怕小虫子。有一次坐在河边洗脚,一只水黾爬上他的脚,他当场晕倒了。”

        温情:“有一次煮饭时,看见蔬菜中爬出一只武当蝼蛄,他差点晕过去了。”

        倾情:“几天前,走在路上,看见树上结着一只蜘蛛,他也晕倒了。”

        深情:“有一天师傅坐在庙里敲木鱼念经,一只蛐螋从墙角爬到他脚边,把他吓晕了。”

        看见鄂皈重双手前臂冒了很多鸡皮疙瘩起来,耳福着急地说:“师傅我去给你拿一件衣服。”

        鄂皈重:“不用了。师傅我比较坚强,这点寒冷算不得什么。”看向降鹤“你们师傅看来是被鼬蜓、屎壳郎、西瓜虫、象鼻虫、蜈蚣、衣鱼、椿象、皮蠹、山蛩虫、马陆虫、草鞋虫中的其中一种吓着了。看他面色发青、唇色发白、微冒细汗,情况较严重,得立刻进行人工呼吸才行。”把阴劝侬放在地上,让他平躺着,看着他的脸,迟疑了一下:“人命关天,贫道今天只能献出自己的初吻了,佛祖一定不会怪罪我的。”嘟起嘴慢慢朝阴劝侬靠近。

        口福:“师傅,长老只是晕过去了,并没有断气,不需要人工呼吸。你千万不要牺牲自己的初吻。”

        耳福:“是啊师傅。喜根,喜根他,你还没征求喜根的同意,你不能——”

        降鹤、痴情、柔情、温情、倾情、深情也都道:“道长三思。”

        鄂皈重心意已决:“出家人,做事要防范于未然,说不定等会儿他就会背过气去,我们要提前进行救治,免得待会儿措手不及。”

        阴劝侬被吵闹声唤醒,缓缓睁开了眼,虚弱地说:“降鹤,扶我起来,我还走得动,包好馒头,我们启程。”

        降鹤、痴情、柔情、温情、倾情、深情对阴劝侬道:“师傅。”

        口福、耳福对鄂皈重道:“师傅!”

        鄂皈重站了起来:“好了,好了,先扶他去房里歇着。已经巳时,不如吃了午饭再赶路。我昨晚月下漫步时顺便采了些香菇、口蘑、木耳、重阳菌、枞树菌、羊肚菌、牛肝菌、猴头菇、黄丝菌、奶浆菌、珊瑚菌、竹荪蛋和人参,口福、耳福,把它们全洗好,加些青笋、青椒、扁豆、芹菜、土豆、萝卜、南瓜,胡乱炖一锅,让他们将就吃一吃,早点吃完早点上路。”

        几位小和尚拥着阴劝侬出了门,往对面的住房走去。

        口福:“师傅,上路两个字多不吉利,换个词吧。”

        鄂皈重:“早点吃完早点出发。”

        口福开心地跑去跟耳福一起洗各种菜。鄂皈重往灶中添了些柴,揉好面,烙了些葱油饼,见菜已全部洗好,想着自己没事可做,便亲自炖起了菜。

        煮好饭后,鄂皈重让口福去叫和尚们到斋堂吃饭,自己则拿着五个烙饼回了屋。吃完饼子想着和尚们人多脚乱,走路声响大,怕他们离开时的嘈杂声影响到自己,于是把放在墙角的那个有些破旧的播放机拎到屋子中间,吹了吹上面的灰,再擦了擦,去自己的房间找来一盘歌碟,放进播放机里播放,却因为很久没听,且缝雨季,受了些潮,断断续续的,把它取出来哈了哈气,用衣襟一角擦了几遍,举起来看了看,看着上面映出的自己的脸,觉得光盘面与自己的脸都毫无瑕疵,再次把它放进播放器,按下按钮,畅通无阻,震耳欲聋、响遏行云、大音息声。快进到《极乐净土》,设置了循环播放,跟着跳了起来,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摆脱和尚们的打扰,生活将恢复惯有的清静,不觉全身心的轻松起来,越跳越欢快,几乎要把地板跺穿。第十遍时跳到一半,门被嘎吱一声推开,只见阴劝侬肃然站在门边,鄂皈重边跳边说:“圣僧慢走。”

        阴劝侬:“道长,我是来请教那个问题的。”

        鄂皈重:“什么?我听不太清。你也不用大声再说一遍,无外乎就是来告辞的,那些客套之词就免了罢,后会无期。”自顾自继续跳。

        阴劝侬:“法师,道门清静之地,不宜制造此等杂音,你如此这般,又怎能获得心灵虚寂,如何坚守清静?别忘了,道教的修道方法是清静无为、见素抱朴、坐忘守一,宣扬的是气化天地、天人合一、天道承负、乐生好善、苦己利人,并以太平世道为目标。”

        鄂皈重冷哼了一声继续跳舞。

        阴劝侬:“贫僧昨天无意间听到你的徒弟说要去帮你买牛肉,道教徒不吃牛肉、乌鱼、鸿雁、狗肉,因为它们分别代表忠、孝、节、义,想来你是时时吃牛肉,刻刻吞忠,你——”

        鄂皈重:“放心,我对我们家喜根忠诚着呢。”

        阴劝侬:“今年是戊戌年,为干支历的干支纪年中一个循环的第三十五年,今天又恰巧是戊子日,戊不朝真。”

        鄂皈重:“六戊日禁行焚香诵经,我铭记在心,怕是圣僧你没记好,不然为何不快快赶路,而要在此啰嗦念经。”

        阴劝侬:“四季之内,六戊之日,不动土、不砍伐、不诵经、不鸣钟鼓法器、不建斋设醮。你这乐声大作,与鸣钟鼓法器又有何区别?”

        鄂皈重:“长老,土豆是土豆,玉米是玉米,你不能因为它们都是食物就说它们是同一种东西,差别可大了。不送。”越加欢快地扭动摇摆起来。却听那口福道:“师傅,你把长老气吐血了。”转头看见阴劝侬的下半边脸全是血,大吃一惊,整个人愣住了。

        阴劝侬:“不妨事,大概是被那人参给补着了。”

        口福:“师傅,我们扶长老去休息一会儿,等他止住血了再出发。”不等鄂皈重回答,与耳福一起把阴劝侬扶回了房,把他交给降鹤他们看护着,跑去打来一盆水让阴劝侬洗了脸,又去找来止血膏涂抹在纸上塞住了他的鼻孔,然后带着小和尚们各自回屋,让阴劝侬安心静养。

        鄂皈重也过去看了看,见阴劝侬没多大碍,说道:“这么一点血,死不了的,休息半个时辰就好了,到时请自便,不必来辞行。”回屋把音乐换成了《桃源恋歌》,边跳边喃喃自语:“逃得过初一,跑不脱初二,躲得了《极乐净土》,避不掉《桃源恋歌》。”半个时辰后,听到隔壁传来“吱妞”的一声,然后咣当一声,由于过于专心,鄂皈重被吓得捂了一下胸口,很快又镇定了下来,继续跳了七遍,气喘吁吁倒在地上,躺了片刻,坐起来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十几秒,觉得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很适合唱金属乐,于是另外找来一张光盘,循环播放steelheart的《she\"sgone》,再次躺下,听了十几遍后跟着撕心裂肺地唱了起来。不知道唱了多久后精疲力竭地睡着了,并快速跌入梦中。他梦见自己身处一片迷雾,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偶尔踏进积水中。山体滑坡、泥石奔流、堰塞湖决裂、洪水爆发之声撼天震地,让他觉得随时会被淹没或冲走。阴劝侬平稳轻柔呼唤“道长”之声从某个方向响起,包裹着无尽回音,真实的声音清脆细小,回声瓮声瓮气、沸反盈天、穿云裂石,犹如空谷传声,真声和回声山鸣谷应,却让真声更容易分辨,又因为真声每次都从不同的方向响起,当鄂皈重还在循上一个真声前行时,下一声又出现在别的地方,导致他在混乱中来来回回,不知该往何方而去。他就这样在梦中如无头苍蝇般走了很久,突然隐隐约约听到口福、耳福的声音:“师傅,师傅——”他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欣喜不已,想回一声,奈何嘴巴重如千斤,只得朝他们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阴劝侬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鄂皈重边心语:“妖僧,本法师不受你诱、蛊惑。”边继续往前跑去。好在口福、耳福的声音不像阴劝侬的声音般到处窜走,而且越来越响亮,却始终也走不到跟前,明明感觉近在咫尺。鄂皈重不禁气得胸口发闷,突然被“咔哒”一声吓醒,在要醒不醒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要被山体滑坡给掩埋了,睁开眼看见口福和耳福正蹲在面前看着自己,他重重出了一口气,休息了片刻让自己回过神,然后说:“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心里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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