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二天·第十一节
联盟？
弗朗西斯和亚瑟的内心是同样的疑惑。他们下意识地向对方的方向快瞟一眼，但除了徒劳地看到远方的同伴显出和自己同样的反应之外，无法交换任何结论。
这一不是国家争霸，二不是商战斡旋，在大逃杀这样一个所有人都是生死对手的赛场上，所谓联盟，不过是几个暂时认为杀掉别人比杀掉队友对自己更有利的人聚在了一起挣扎求存而已，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甚至都未必有真正的作用。
而像如此这样大动干戈地前来，又是包围，又是伏击，即使到眼下的局势中都还占着优势的两个人，却突然说自己的目的不是杀人越货，而是来优化团队结构的，还指名道姓只要某一个人，这让弗朗西斯和亚瑟百思而不得其解。
“亚瑟，你能想起来，曾经和这两个人有过任何交集么？”弗朗西斯一边将注意力保持在瞄准目标上，一边扯着喉咙喊。
这个美国佬竟然直接叫亚瑟名字。
阿尔弗雷德在对面暗暗地磨牙。他早想到两个人必然要交流，但这已经是上赛场第二次有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使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语言肆无忌惮地大谈特谈了。
该死，早知道南欧人死的那么早，就不该学什么西班牙语。
亚瑟茫然地回想着。
“我没有任何印象…我没有日本的熟人，而琼斯我甚至在开赛前都……”
等等——这个琼斯，就是他！
他在赛前按着奥利弗的策略，是刻意避开了弗朗西斯，然后尽力和剩下的所有选手都面对面聊上几句。到达斐济时、开赛晚会上、电梯里、乃至洗手间里，他都主动创造过这些机会。然而，这其中只有一个人，一个美国志愿者琼斯，好像完全消失在集体活动范围之中。别说找到接触机会，甚至似乎除了测试赛和搭乘转移器之外，亚瑟连见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琼斯的行为太古怪了。
“弗朗西斯，这两个人恐怕目的并不简单，”亚瑟谨慎地回应道：“不要听他的话，不要跟着他的思路走。”
“明白。你来安排，我们找机会分散逃开。”
“好，我来和他交涉。这样，你一会在谈话中听到我说出你的姓氏，立刻动手，不要管是否命中，然后直接逃跑，我……”
猛的一声枪响在弗朗西斯右前方划过，明显没想打中，但仍惊了他一跳。
“你们聊的太久了。”
开口的，竟然是本田菊。
阿尔颇为意外地瞟了他一眼，一时也不敢确定他突然行动的动机。他原本想向他喝斥，让他听自己命令再行动，但是又不敢让对方看出自己队伍的矛盾，最终只是悄悄地向不听话的下级比了个手势，就赶紧接回了话头。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决定，你们也不用质疑我们的诚意。”阿尔弗雷德眼珠一转就圆过了场面：“我倒数十个数，如果你们同意了，我的那位伙伴立刻就会把枪扔掉。那时，也就请波诺弗瓦先生自觉把子弹退掉、把枪挂到背包上，再自行离去。如果我们合作愉快，就不会有人员伤亡；但如果十个数白数，我只好直接向亚瑟先生开枪了。”
亚瑟和弗朗西斯都没想到，阿尔竟然不再给他们任何机会，径自倒数了起来。
“怎么办？我可不能把你自己留下啊！”弗朗西斯的声音已经有点慌了。
“九———八———”
亚瑟也微微起了一点汗。他并非没有办法。他完全可以让弗朗西斯在阿尔数到某个数字的时候就开枪。那个时候，仅仅被阿尔弗雷德一把枪指着的他自己倒很有可能逃脱，然而弗朗西斯就会吃到本田菊的一颗子弹。尽管手枪在三四十米的距离准星已不算好，但他总不能拿弗朗西斯的性命去赌——那毕竟是个志愿者，谁知道他在测试赛是不是隐藏了实力。
“七———”
承担风险的，绝不能再是弗朗西斯了。
琼斯又能拿自己怎么样？不过是死罢了。真的这样死掉了，自己心里反而也就安静了。
“六——”
“亚瑟，亚瑟！回答我！”
可惜啊，连死都不能死在他的身边。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琼斯先生，我们——”
又一声枪响。和弗朗西斯倒地时的一声惨叫。
“不！路易！”
亚瑟大脑嗡的一声，忘乎所以地向前冲了几步，又本能地想到不能进入本田菊的射程，勉强刹住了脚步。他摇摇晃晃地立在原地，狼狈地弓着腰，一遍遍低声呻吟着弗朗西斯的名字，泪水完全冲出了眼眶。透过视线里滚动的泪珠，亚瑟看到弗朗西斯的身体动了一动，赶紧一把抹掉泪水，但是颤抖不停的心脏像是害怕看到某种可怕的结局一样，又猛地挤出眼泪糊满了他的眼睛。
“小人！你们这些，卑鄙之徒！”
又是他，又是本田菊。
阿尔弗雷德现在完全理解了本田菊的用意。他不想让这个两人队伍再加入任何一个人。阿尔有些责怪自己，恐怕是自己对亚瑟的态度让这个狡猾的日本人起了疑心，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他对亚瑟的亲近程度十分异常，如果队伍成为三人，日本人就会受到更大的掣肘。但另一条逻辑也飞快地被阿尔捉住了。本田菊的反常攻击，是担心亚瑟的加入会妨碍他。那就说明，这个日本志愿者的计划仍然在进行着，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没有多少周转的时间供他除掉太多障碍了。
该死，如果没有这项破任务，自己早就能和亚瑟见面了。那个法国佬一死，亚瑟对自己的敌意就更大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阿尔弗雷斯却清楚地看到，弗朗西斯缓缓地坐了起来。
不论蝶鸣社射击老师的资质问题，也不论这把手枪的有效射程，但本田菊这一颗子弹是真真实实打偏了。就在他已经挨过一颗枪子儿的左臂上方，又有一颗子弹埋进了他的肩膀。他痛得嘴唇脚趾全在无意识的抽动，紧抓着伤口的右手一阵阵紧缩，更多的鲜血就从皮肉中被挤出来。他满头是汗，一时连话都说不连续。
阿尔弗雷德简直无法想象会出现如此绝妙的转机。
“本田菊，我命令你，立刻向后扔掉你的枪，否则我立刻亲手推掉你的脑袋。”
本田菊暗自痛悔时机已失。现在倘若再向波诺弗瓦开枪，对自己的计划就是弊大于利了。快速权衡之后，他不再挣扎，干净利落地将枪向背后扔去。
“疯子！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亚瑟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阿尔扭过头来：“亚瑟先生，情况越来越清晰了，我真的不想杀你们两个。我的条件仍然没变，只要你肯加入我的队伍，我就放波诺弗瓦先生走。否则你也看到了，像他这个样子，如果我们想蓄意猎杀，他是根本逃不掉的。”
亚瑟已经分不清楚是气愤还是痛苦，兀自将牙咬得咯咯响。
“……我要为他包扎。”
“亚瑟先生，这可有点得寸进尺了。”阿尔弗雷德的语气没有留下回转空间。
“我想，你，和你的同伴，比我更懂得什么叫得寸进尺。”亚瑟说出这句话的动作，更像是一口一口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
“亚瑟……”弗朗西斯勉强喊出几个音节，他已经喘过来一口气，正在尝试着双脚立地，然后站起来。
亚瑟的视线避开了他，他需要在琼斯面前显得冷静，他要止住自己喉咙里的哭腔。
“至少，我必须要看着他离开。”
阿尔弗雷德微笑着地耸了耸肩：“请便。”
“你们，不能…伤害亚瑟…否则…”弗朗西斯扯着全身的力气，还想喊出些什么。
“波诺弗瓦先生，您有十分钟的时间离开这里。”
远处的本田菊，正在走回阿尔身边。
弗朗西斯放开了自己的右臂，拄着枪杆站了起来。他在原地停了一停，回头长长地望了亚瑟一眼。
平原上响起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
“活下去！路易！给我活着离开这里！”
亚瑟的眼睛又一次被泪水模糊了。白茫茫的一片光晕，很快挤碎了弗朗西斯远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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