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天·第十二节

【大逃杀时间7:30中国驻圣彼得堡总领馆】

        因为三斤苹果的价格，领事官邸今天也还是不得安宁。甚至直到苹果派上了桌，它内馅里被切碎蒸糯的苹果块都还在听着嘴碎的波兰厨娘抱怨它如何多花了她五个卢布。这是每天都要上演的戏码，不是萝卜，就是土豆，总会有一个替罪羊被拉出来供生怕冷场的老太婆在这清净空敞得可怕的官邸里嚼点话题出来。领事从来都由着她去。然而在今天，前所未有地，他斥责了她，甚至是不乏粗暴地让她闭上嘴快些离开。婆子吃了意想不到的委屈，原欲分辨，但眼看着领事的神态，焦躁、忧虑、怅然若失，大异平常，她多少被镇住了，简单收拾了盘子便快步走开了。

        婆子憋着气，细细回想着是哪个字眼使得本来性格含蓄的领事触了霉头。这个矮小、精瘦、头发灰白、嘴角线条生硬严肃的中国外交官，如今年纪尚不足五十，却已做了鳏夫。馆里都知道的是，他有好几个儿女，大儿子上中学后本是跟着他和妻子出外的，然而妻子亡故之后，大儿子就中断了在俄国的学业、回中国去了。他独身一人住在官邸里，愈发沉默冷峻，也不再爱拿自己的私事与同事仆役谈笑了。

        可她刚刚并没不知趣地招惹这些，她只是挖苦了那个邋遢的果商，抱怨了彼得堡接连不断的大风和雹子，提了电视台被抓走判刑的几个记者，还有最近家里人老看的大逃杀比赛的电视直播……或许领事老爷确实是厌烦大逃杀吧，那便不是自己的错，对，可不正是，老爷家里一堆没成年的小孩子等着抽签，当然讨厌这个，他似乎还支持过反大逃杀的民众请愿，自己是不是都签过字呢……晦气，活该遭骂，以后再不提了。

        就在厨娘刚刚清理干净的那张桌子上，领事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一连四声。领事神经质地从椅子上坐直，脸上是噩梦惊醒之后的脱力表情。

        七点三十分，大逃杀监控转播室日班夜班的调换时间。在斐济的大逃杀总部，正有一位刚刚下班的年轻职员，躲在地下车库里，将本届大逃杀中王姓中国选手在过去8小时之内的详细情况打乱顺序编辑好四条加密时删邮件，发往自己丈夫上司的哥哥的邮件地址。

        这个邮件地址的主人还有两个身份：中国具有半官方性质的反大逃杀组织的海外总干事，以及本届中国籍参赛选手的亲生父亲。

        过去八小时之内，24小时不停止的大逃杀全球直播中，涉及中国籍王姓选手的公开影像，仅仅只有不到七分钟。而领事现在只需要把邮件点开、解密、重排，就可以读到自己长子全部的动线。这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选手死亡之后，家属就可以去中心领走选手全部的生前影像和录音，这个有一定风险的泄密举动不过是让消息提前了也许百十个小时而已。以领事的谨慎，平时他绝不会为这种无意义的结果让整个消息链乃至自己的组织背上风险。

        然而这一次，他做不到。

        他知道，正是他自己持续不断的反抗大逃杀的工作，最终将自己的长子送入了这场比赛。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最像他母亲的儿子，聪慧、孝顺、有一颗真正的慈心的孩子，最终成为了敌人的人质，成为了他抗争事业的牺牲品。

        而自己出于前所未有的懦弱，甚至都没有敢在耀离开之前，告诉他，为什么他明明和日本志愿者和北美志愿者毫无交集却被最终选中，没有敢告诉他，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的生命他的未来的，是他自己最为爱敬的亲生父亲。

        他慢慢踱到桌边，梗着脖子看着面前的四封邮件显示，这些小把戏反而让他烧心地愧恨。他已经起誓要为了反大逃杀牺牲一切，他不可能因为威胁就中断延迟自己的活动，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孩子，父亲能为你做一切，唯独却不能救你的性命。这是多么讽刺。

        又是手机的响铃，但却不来自面前，而是从他口袋里传出来。波纹状的信号声在宽阔的房间里一层层地向外扩散。是嘉龙打来的电话。家里的三个孩子替他这个父亲轮班守在电视前，已经守了两天了。

        “爸爸，您在看直播么？现在是大哥的镜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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