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嘘，”封渊陵悄悄道。
楚灯立时闭住嘴巴，有他堵着耳朵，眼睛上也有布，她就不怎么怕了，但这里毕竟人多，她也不知美人姐姐怎么溜进来的，可皇叔也在，如果被皇叔发现了，美人姐姐就危险了。
封渊陵跟她小声说道，“我带你出去？”
楚灯有点慌，她走不掉的，门外还有中领军。
封渊陵将她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搀着人道，“别怕，咱们偷偷跑。”
楚灯莫名对他极信任，乖乖点头，然后从座上起来，任他带着出了帷子，和他一起往外走，他们走的很慢，穿过廊下，能闻见空气里的梅香。
他们真的出来了。
楚灯迫不及待要拿下遮眼的布。
封渊陵按住她的手，“等会。”
楚灯奥了声，片刻就听到有人问，“明嘉公主的眼睛怎么了？”
封渊陵压着嗓子回道，“殿下不慎将汤水渗到眼睛里，奴正要带她去看御医。”
那人没往下追着问，放他们出了文昌殿。
两人踩着白玉石板一步步在行道上走，路上碰到一些人询问，封渊陵都一一应付了过去。
他们没有去找御医，也没有回金华殿。
封渊陵搀她进了芳林园的花圃里，他们停在梅林深处，楚灯忽然张手抱住他，头抵着他肩膀，片晌眼泪就涌出来，颗颗泪珠砸他怀里，哭的一抽一抽。
封渊陵静默的听她哭，手拥她席地而坐，牢牢环着她，空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
其实他预料过这种情形，小公主是楚宸元养大的，在她的意识里，楚宸元是个极良善温和的人，她仰望着楚宸元犹如仰望自己的父亲，有一天她发现这个皇叔和她想象中的皇叔完全是两个人，她的皇叔残暴不仁，人人畏惧，只有她蒙在鼓里。
只有她不知道。
她接受不了这个皇叔。
所以她的世界崩塌了。
封渊陵不后悔让她知晓这些，他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中，决不允许她再信赖其他男人。
她只能依靠他。
他会护她周全，无需畏怯任何人。
封渊陵抬指扯掉她眼睛上的红布，她泪眼婆娑，入目便是他身着寺人的灰黑色宽衫，头戴着平上帻，长发梳的整整齐齐，他的脸在这夜色里无端显得俊秀标致。
不过是一件寺人衣物，叫他穿出了贵气，如果那些王孙公子服饰换他穿，他定比那些人更有气度。
“姐姐，你这么穿好像男人……”她破泣为笑道。
封渊陵神色古怪，是真傻，男人和女人还看不出来。
楚灯怕他不高兴，赶忙道，“姐姐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这话不假，她初见封渊陵，他只穿了裢衣，那种衣服不过是粗使奴仆穿的，可他穿着便觉出楚楚可怜的韵致，后来他穿她的华袿飞髾，气质高华，更似贵女。
听她恭维，封渊陵翘了翘眉，取帕子揩她眼尾的泪痕，淡淡道，“你哭起来像只狸奴。”
更想捏她的俏鼻欺负。
楚灯两耳通红，难为情的耷拉着头。
封渊陵托起她的下颚专心擦脸。
楚灯张着大大的圆眼睛傻望着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每一处都生的凉薄，但面对她时却格外温煦，他会对她笑，还会为她做香囊，他总是默默的对她好。
哪怕她辜负了数次，他也不计较。
真好呀。
她还有美人姐姐。
封渊陵擦完脸，叠好帕子准备收进袖里。
楚灯抢过他的帕子，飞快扯下自己的帕子塞他手里，随后宝贝似的将那条脏掉的帕子藏衣服里。
封渊陵注视手里粉嘟嘟的帕子，意味深长道，“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咱们交换了手帕，以后咱们就是手帕交，再没有比我们更亲的人了，”楚灯道。
封渊陵有点想笑，他把粉嘟嘟的小帕子揣进腰间香囊。
楚灯也注意到那个香囊，和她的一模一样，都是双蝶戏芙蓉！
她黏糊糊靠着他，突然就不想再说一句话了。
寒冷的晚风吹过树梢，带起哗哗响，梅花从枝头被吹落，掉了他们一身。
封渊陵一臂兜揽着她，轻道，“我父亲有很多女人，母亲并不受宠，我出生时，被算出是祸星命相，父亲厌恶我和母亲，待我长大了，有人污蔑母亲对父亲使厌胜术。”
“我母亲在我十五岁那年自缢了，我被父亲送来齐国。”
他平静的说着往事。
楚灯听的想哭，他们刚认识时，他说最讨厌下雪天，原来他自小就过得这么惨。
相比他，她已经幸运很多了，至少皇叔没有亏待过她，纵使皇叔变得可怕，她也依然是受宠的。
他说出自己的伤心事，只为了安慰自己。
楚灯和他手握着手，眼底仍含着泪。
封渊陵刚想拂去，不远处忽听见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两人立时回头，正好见楚玉鸢和怜秋过来，四目相对，楚灯揪紧封渊陵的衣襟，脸被封渊陵的衣袖遮了半边，只露一双泪汪汪的猫儿琥珀瞳瞅着她们，怯怯的，还不等她思考是否打个招呼。
封渊陵已经迅速起身，将她团团裹住，长腿迈开，走的飞快。
她想把头冒出来，封渊陵道，“我现下身份是个寺人，叫她们见了，会误会。”
楚灯眨巴了下眼，嘀嘀咕咕，“我和姐姐深情厚意，她们误会什么呀？”
但还是乖巧的缩了回去。
封渊陵抿住唇，绕过人多的地方，大步往金华殿方向走，等入了宫道，便放她下来，看着她跑回金华殿去了。
梅林里，楚玉鸢咦着声，“刚刚那是不是明嘉公主？”
怜秋摇摇头，“没看清。”
楚玉鸢啧一声，“也对，明嘉公主惯来循规蹈矩，断不可能会跟寺人有勾连。”
“殿下别说了，叫有心人听在耳朵里，传到陛下那里就……”怜秋担忧道。
楚玉鸢掰断一根梅枝，“四皇姐被父皇嫁去了南地，我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
梅林里一片死寂，过一会儿，两人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
过完年后清闲了几日，正巧金华殿内一个小奴干活时把腿给摔骨折了，金华殿空了一个奴职，隔一天便拨来了一个伶俐的宫婢，名唤春夭。
春夭脾性活泼，嘴皮子也会说，没两日就跟金华殿的奴仆打成一团。
入了春，太阳时不时出来，这日是个好天，秋娘将楚灯拉到院子里晒太阳，其余人都将殿内的东西搬出来除霉。
春夭带着多多、益善两人在草丛里逮蟋蟀，然后教她们怎么斗蟋蟀。
楚灯靠在海棠矮榻上，眼珠子瞅着三人，她们人手拿着一根竹签，用来逗蟋蟀动，那几只蟋蟀相互撕咬，几人都紧张的蹲在竹筒前，多多和益善两人不停戳着竹签，奈何她们的蟋蟀太弱了，还是被春夭的那只给咬死了。
春夭夹着她那只蟋蟀放进篓子里，很神气道，“你们的蟋蟀一看就差劲，我这只雄赳赳气昂昂，一看就是个常胜将军，这要是在宫外，都能卖几十两银子。”
楚灯饶有兴致问道，“这么小小的东西，还能卖钱？”
春夭走到她身边，很拘谨笑道，“回殿下，别看它小，这可是宫外贵人们最爱逗趣的玩意儿。”
“宫外都玩这个啊，”楚灯虽觉得有趣，但好像也没多有趣，宫里也有很多玩的物事，比这个蟋蟀要有意思的多。
春夭眼睛骨碌碌动，放下蟋蟀篓子，躬身道，“殿下，宫外除了蟋蟀，还有旁的呢，贵人们还能踏青采风，品流觞曲水，像奴这种普通人也可去街头市角看皮影戏。”
“什么是皮影戏？”楚灯问道。
春夭神秘兮兮道，“殿下想看，奴手里还有一套呢，不过白天看不了，得晚上才能摆玩。”
楚灯的好奇心叫她这话彻底吊了起来，“那你晚上拿来给我看。”
春夭说声好，就被秋娘叫去干活了。
越看不到越想，楚灯耐着性子等到晚间，春夭将她的皮影盒搬来了，进暖阁后，特意叮嘱要关紧窗户，屋内灯火熄灭，只留一盏微弱的小灯在小桌后，桌前置了一张白色屏障，屋内四周幽暗。
楚灯坐在屏障前翘首以盼，眼都不眨一下。
只见那屏障上忽然出现两个小人，一个将军一个女郎。
楚灯当即“哇”了一声。
这时外面天黑了，封渊陵按时入金华殿，走到窗户边时发觉窗门紧闭，他推了一下，窗户栓牢了，他顿了顿，曲起指节在窗户上敲了敲。
窗户还是纹丝不动，他垂下来手，半晌隔着窗户听到楚灯哈哈笑，里面还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一会儿一个音调，粗声细音，扮的唯妙唯俏。
封渊陵立在窗边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屋里消停，他清楚楚灯的玩性，是不可能有空再想到他了。
封渊陵转过身看向旁边的小奴们，她们嘿嘿笑，“屋里是新来的春夭，知道很多好玩的宫外东西。”
封渊陵捏住手，阴沉着脸挪身离去。
益善撞了撞多多的肩膀，“美人是不是置气了？”
“不会吧，美人最大度了，才不会因为殿下贪玩就生气，”多多道。
益善团吧着手，“可殿下没让美人进屋，要是我……我就气了。”
益善抓了抓头发，“这有什么好气的？”
益善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接下来两晚，封渊陵都过来吃了闭门羹，他听着屋里的欢笑声，越来越刺耳。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个春夭是被人有意送来金华殿的，目的便是隔开他跟楚灯。
谁会费这么大劲来折腾，那必然是崔子直了，只有崔子直清楚他是谁，这根软钉子钉的真疼。
他静静的等在窗外，听那春夭搬弄着口舌，听楚灯嘻嘻哈哈，然后她的乳母秋娘进门来呵斥，“这都半夜了，殿下还睡不睡？”
屋内吵人的响声全一静，随后就听到春夭在收拾东西，她还没皮没脸道，“殿下早些歇息，奴明晚再给殿下耍皮影戏。”
楚灯恋恋不舍的嗯着。
暖阁门缓缓合上，楚灯伸了伸懒腰，睡意上来，褪掉鞋子爬被里准备睡觉。
窗户门猛然从外面被破开，一个高挺身影跃进来，站在窗边没有动，窗外的月色透进来，打在他脸上，他的脸如玉石般散发着冷白的光晕，那双凤目泛着幽幽的寒意。
“玩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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