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归程
临沭哭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偷看了一眼蹲守在自己身边的烈虎，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搂紧怀中的土狗，脱口而出：
“就是卫愿会在黑暗中失去理智，不能识人辨物，只会下意识寻找光源，往最亮的地方跑……”
秦阙的脸色更冷了几分，临沭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惊胆战，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快听不清了。
他不敢想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要杀人的气息。
半晌，秦阙才又开口，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临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上湿了一片，他顶着秦阙锐利的眼神，觉得自己背上像压了一座山般透不过气，他有些虚弱的开口：
“大概在六十年前，我流浪至东境边缘，碰上正被尖角蛮猪猎杀的‘有福’，哦，就是我怀里这只狗，我去救它，但是修为不够，险些……”
秦阙恍若随意地瞥了一眼烈虎，临沭便感觉那只火红色的老虎离自己又近了些，对自己和“有福”垂涎欲滴，临沭立马转了话头：
“卫愿救了我们！然后我就随她同行了一段时间，后来我不慎掉入了一条暗河，是卫愿跳进去救了我，但是那暗河诡异的很，河水根本不透光，河中漆黑无比，卫愿上岸后就不对劲了，后来她接连奔走了两天一夜，跑到了离东境边缘最近的‘东郭镇’的灯塔上才停下来，她当时一个人在塔上足足待了一个多月才恢复正常。”
秦阙道：“一个人？”
临沭心神紧绷到了极致，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对，她犯病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杀意，不允许旁人接近半步。”
说完，临沭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卫愿，疑惑不已：为何这次她身上没了杀意？
早已被烈虎吓得肝胆俱裂的临沭来不及深思，“哐当”一声栽倒在地，眼睛一翻，吓得晕了过去。
他怀中的土狗焦急地围着他转来转去，发出哼哼的叫声，试图唤醒躺在地上的人。
秦阙一双如点墨般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卫愿，掩在袖子中如冷玉般的手指轻捻，似乎还能感受到卫愿墨发顺滑的触感。
烈虎观察着秦阙的神色，默默地后退了几步，同时还不忘将躺在地上的临沭往山壁这边拖了拖。
一根漆黑泛冷的骨鞭出现在秦阙的手中，在满壁夜明珠的照射下散着森然的光泽。
秦阙飘逸宽大的衣袖骤然挥起，金银色的交缠的丝线在空中连成好看的弧线，一道漆黑的影子伴随着节节骨声划过半空，将山洞内的光亮和洞外的黑暗割裂成半，山谷中或绿或蓝的光从那裂开的缝隙中透射下来，温柔地洒落在卫愿的一身素衣上。
卫愿呆愣地抬头去看，外面绿意缠绕着生机盎然，有人劈开了这深不见底的阻隔，让她重见真正的光明。
山谷生生被劈开，碎石散石杂乱的倾泻下来，漆黑的骨鞭卷住山壁上那颗最大的夜明珠，秦阙揽住卫愿飞身而上。
烈虎叹了口气，长尾一卷将临沭甩到背上，叼起团团转的土狗，以山壁上凸起的石块作为借力，几下跃起跟上秦阙。
秦阙揽着卫愿到达地面的时候，一柄银□□穿了袭向品番的粗壮柳枝，银枪擦着秦阙的面颊而过，带着冲击的气流撩飞起他细软如丝的碎发，而银枪深深地钉进了山谷内的山壁上。
秦阙仍旧将木然的卫愿抱在怀中，向盛絮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因为他听到品番满心依赖和信任，哽咽地唤了一声“盛絮”。
盛絮低头，看着双唇轻颤、眼底殷红的品番，看着她泪湿满面。
他猛地转头，伸手召回银枪狠狠地朝着身后的巨柳挥出一枪，顺着银光闪过的轨迹，地面上被划出一道又深又宽的沟壑，周边的草木山花无一能活。
巨柳粗壮的树干上被拦腰撕裂一道尖锐的口子，绿金色的汁液汩汩流出，柳枝一瞬间暗淡下来，不再散发出淡绿色的光芒。
盛絮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他用力地擦了几下却仍旧止不住，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落，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他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品番扶起，回头狠厉地看着仍在与御兽门、华青山和佛宗激战的血藤，却轻微地一怔，眸中暗下来。
盛絮举起银枪对准血藤，他嘴角的鲜血滴落在枪身上，却在转眼间融入银枪消失不见。
盛絮将银枪推了出去，疾驰的银枪穿过血藤巨大厚实的身躯，没入了它身后的山壁上，而刚刚还在厮杀的血藤此刻死寂地软在地上，了无生机。
＊
众人走出南境后的第一晚终于敢稍作休息，歇在他们进入南境前休息的地方。只是这次他们的人数远不及来时的三分之一。
奇门宗的人全部留在了那片山谷中，佰仟宗只剩品番和萧栾，剩下的御兽门、华青山和佛宗也是死伤惨重。
散修中盛絮伤了元气，卫愿仍旧魂不守舍，尚不能识人，只剩下秦阙一人完好无损。
勿垣安顿好华清和华青山的众人，抬步朝着秦阙和卫愿走来。
他在卫愿出现在山谷的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她的异常，他当时顾不上上前查看她何处有恙，又见秦阙时刻相护，便暂时先安抚华青山。
但他始终难以安心，此时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查看。
勿垣微微蹲下，手刚想触及卫愿的脉搏却感到一阵刺痛，一颗小石子从他手上弹出去，在地上滚了几下。他眉头轻皱，语气不善道：“秦公子，这是何意？”
秦阙似笑非笑地看着微怒的勿垣，漫不经心的声音悠悠响起：“你是她何人？”
言下之意，你凭什么碰她？
勿垣看懂了秦阙的眼神，脸色难看至极，沉默许久，他才哑着声音低低说道：“她是我小师妹。”
秦阙扬了扬眉，饶有兴味地嗤笑一声：“小师妹？我怎么听说华青山只有一位小师妹，是当今华青山掌门的女儿？”
勿垣的脸色倏地变得铁青，秦阙却像没看见一般，轻飘飘地说：
“倘若卫愿是你的小师妹，那边那个就是假的？人人都说华青山大师兄风光霁月，可不要信口开河，我初出茅庐最易受人诓骗。”
烈虎慢悠悠地朝着勿垣投去同情的一眼，它可太知道主人的毒舌了。
他主人几百年间从不轻易怼人，但凡开口，嘲讽等级拉满，它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在主人口下占到便宜的。
想到这，烈虎不禁再次同情地看了一眼勿垣，这个华青山的什么大师兄可真是个可怜人。
勿垣亦没想到这位寡言寡语的公子私下里竟是这般，不知小愿是否被他这副极致的皮相唬了，可否知晓他的真面目。
想到此处，勿垣的脸色更冷了几分，他改口道：“是师妹。”
勿垣看着秦阙漆黑的眸中染上倨傲的神色，口气轻蔑：“卫愿没说过她有师兄。”
勿垣一口气闷在胸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面前这个人简直活像那些修仙世家的小公子，傲慢又无礼。勿垣顿了顿，隐隐有些咬着牙，道：“我不碰她，你说她怎么了？”
秦阙无动于衷，甚至打了个哈欠，敷衍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凭什么告诉你。”
勿垣胸口剧烈地起伏，他从小受到的皇室良好教育险些破功。
在来之前他从未想过会遭受这样的对待，那秦阙一路上寡言少语甚是冷漠，不想他那全然是装出来的，真实的性情竟如此恶劣，他用力地甩了下衣袖，愤然离去。
秦阙看着勿垣的背影，脸上恢复了原本的漠然，一双眸子深邃冷然，看不出一丝情绪。
“唔。”
躺在地上的临沭幽幽转醒，刚睁开眼便看到一张贴近的硕大虎脸，临沭心跳倏地停了一瞬，脸色惨白，他险些又厥过去。
烈虎撇撇嘴，没用的家伙，自己这样英俊，他到底在怕什么？
“有福！我的有福呢？”临沭缓过气来却发现自己的狗不见了，叫了两声才看到一只黄褐色的土狗从烈虎身后颠颠地跑来，嘴中还叼着一只包子。
烈虎鄙夷道：“鬼叫什么，本大爷、咳、本公子、咳本虎都已经把自己的包子分给它了。”
临沭一把捞起土狗抱在怀里，看着烈虎投来的目光甚至还把包子往里藏了藏，他被困在南境许久，好久没给有福买包子了，都是拿着些药丸给它填肚子。
烈虎看到秦阙投来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一副大爷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南境还没死？”
临沭哆哆嗦嗦地回道：“我是被一只火岩雷兽追杀，为了逃命不知不觉跑进了南境，不是从这进去的，从另一边的沼泽地里，没这边危险。”
烈虎含着包子含糊道：“那你为什么在那个洞里？”
“当时我迷了路，误打误撞地闯进了那片山谷，看见你们都在打斗，我刚想跑，结果地裂开了，我跟有福就直接掉进了那个山洞里。”
临沭有问必答。
烈虎咽下去最后一个包子，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只剩下灵珠的储物袋，语气不善地问：“那你跟卫愿是怎么认识的来着？”
临沭看着烈虎吃完了包子，只怕它下一个就会扑过来咬自己一口，语速极快地将自己如何救了有福，又如何被尖角蛮猪疯狂追赶，卫愿是如何大义凛然地救了自己从头至尾、一丝不漏地讲述完毕。
烈虎亮出虎爪内尖利的爪子，剔着虎牙中的碎屑，不屑一顾：“连尖角蛮猪你都打不过，不过话说回来，那群蠢货不是五六十年前一夜之间就死绝了吗？”
临沭连连点头附和，生怕烈虎怀疑他说谎：“是的是的，卫愿救我的时候就是在六十年前。”
烈虎偷偷看了眼秦阙，发现他已经斜靠在卫愿身边的石头上闭目养神，自己也不再盘问这个胆小的人，也趴在地上打起盹儿。
临沭战战兢兢地看着火红色的老虎不再跟他讲话，松了一口气，轻柔地抚摸着怀中的有福，选了个离着烈虎最远的地方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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