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远处是一道绯红,榻上的青色纱幔拂过微风赶趟儿似的凑到少女鼻尖打转。
睡梦中,榻上之人不安分的翻了翻身,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折扇,宝贝地搂在胸前。
“阿茯,阿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猛然睁开双眼——眼前并无一人。
正思索着,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少女朝殿外望去。
远处赫然站立着两人——阿娘和……
少女揉了揉眼,站在阿娘身旁的那人始终看不清脸。
看到阿娘,心中欢喜,拿着折扇,鞋子都未来得及穿上,翻下榻,赤足朝殿外跑去。
“阿娘!”说着,一把搂住妇人。
视线一瞥,刚才远处瞧着的那男子正紧盯着自己,一时心里发怵。
忙拉住妇人的手就要朝寝殿的方向跑。
妇人蹲下:“这样急,鞋子都不曾穿上。”
“娘亲忙,不常来看阿茯,听见娘亲唤我,我就跑来了。”
妇人低头,将茯的鞋子穿好。
“阿茯,娘亲近来有要事处理,恐怕要离开越灵一段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说完,眼中含泪再一次抱住少女。被这突然一抱,少女反倒安慰起妇人。
“阿娘不哭,我会在此处乖乖的等阿娘回来。”
“对了、阿娘,你几日能够回来,三日还是五日?”
“阿茯乖,三日、三日之后阿娘就回来了。”
“可是……”
少女若有所思,话说到一半,低下头去。
再抬头时,身旁的两人早已走远,望着即将要消失的背影,少女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可是,再过一日,便是我的生辰——”轻声说完,倔强地擦去眼泪,望着天边的一道绯红……
暖炉中炭火发出呼呲呼呲的燃烧声,书房桌案上是今日刚送上来的册子。
女子单手扶额,双目紧闭,似乎正陷入一段痛苦的回忆。
忽然睁开双眼,长长吸了一口气,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陈设。
“怎的梦到这些……”
茯小声说道,接着拿起竹笔,看着案上注解到一半的册子,定了定神:
“竟睡着了。”
阿卿捧着书,跪坐在暖炉旁,身上裹着大氅。
头发长了许多,都整整齐齐的用发带简单的束了起来。白皙的脸比初来时添了红润的颜色。
两眼盯着书,正看得入神。
听到屏风后面有人说话,阿卿放下书,走到里间。
“师父,可有什么吩咐?”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茯眼底掠过一丝惊诧。
“师父?”
少年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将茯拉回现实。
“过来帮、帮我研磨吧。”茯指了指右手边的空位,示意其坐下。
阿卿走上前,端坐于案旁。拿起砚石,细细地磨着。茯放下笔,打量着眼前之人。
“你这头发,自己束的?”带着疑惑的语气,开口问道。
“回师父,是弦桃姐姐。”
“午时,用完膳,弦桃姐姐看我头发长了许多,有几捋都散在眉前,她说师父向来喜爱整洁。”
“不想师父看着心烦,便用发带绑了上去。”
“如此也好,看着清爽,如今你走近了,师父才瞧见,你这个子也比来时高了不少。
给你的汤药和心法你要好好用起来,赶快将身子调理好,我才好教你些别的。”
“阿卿明白师父的苦心,一定竭尽所能,感谢师父的再造之恩。”
“自打上次教你辨认草药花典,我便想问你,你年纪虽小,这殿中古籍书卷翻阅理解起来竟毫不费力。可是上过学堂?”
阿卿耐心听完茯的疑惑,停下手中动作,笑着作答:
“师父可还记得,阿卿同您提过的那位素七大娘?”
“记得。”
“我以前住的地方,名唤驼泽城,是天子脚下最繁华的城镇。那里有数不清的学堂和教书先生。”
“但…他们大多都要收取三十文学堂费,我哪里有那些钱。所以也未曾上过学堂。”
“说来也巧,素七大娘的酥饼铺子紧挨着学堂,里面说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学堂中有位先生叫做涛久,是素七大娘的哥哥,他常教我认字,还借我书看。”
“先生常夸我悟性高,读书有天赋,后来……”
少年收住脸上的笑意,语气转变。
“后来有一回山上的贼匪下来作乱,正逢着官府老爷过寿。
城中衙役官员都去祝寿了,出了乱子又没人管。素七大娘为了保住酥饼铺子被掳了去。”
“涛久先生联合其他两位学堂先生到官府状告,连官府老爷的面都没有见着却被看门的两个衙役打断了腿。
回来后得知素七大娘的消息,悲愤交加,拖着伤上了山,便再也没有下来。”
说到最后,早已泣不成声。
语罢,茯也没再多问,轻轻拍着阿卿的背。
少年抬手擦掉眼泪,看向茯面前的册子,转开刚才的话题,开口问道:
“这些册子是做什么?”
“我看师父这几日从辰时就开始打理,刚才进来时,难得见师父闭目小憩,便没再打扰,退了出去。”
茯将目光从阿卿身上收回,翻开册子,拿起竹笔。
“越灵地界多高山,山体却相对平缓,族人大都在半山脚下居住。往上去,都种着药苗、花草、作物。
族中大小族落三十有余,各个族落中需要共同商议之事由走灵人书写,再将册子送到我这里,看着给出些解决之法。”
“这几日,北洋族落的事情颇多,处理起来相对棘手。
说到这,你自来到越灵起,除了我这寝殿,倒也没下山到各处瞧瞧。等忙完这阵子,我让弦桃带着你出去转转。”
“还是族中的事务重要,往后的日子,阿卿都在这殿中陪着师父,不急的。”
听着少年刚说出口的话,茯一时晃了神。
她是想要阿卿永远陪着。
这殿中多少孤寂冷清,只有茯自己明白。
少年如春日暖阳般的笑容,纵使是脱口而出未加思索的话,也这样动听。
“嗯,不急。”
茯在心中回味着少年的话。
语罢,少年抬头,再次询问。
“师父,我刚才瞧见一本古书上说,你们越灵族的人都可以活过千百年,此事当真如此?”
茯偏过头,浅笑回到:“你瞧着师父多少年岁?”
阿卿将双手枕在脸下,伏在案旁,仔细推敲起来:
“师父看着跟弦桃姐姐差不多年纪,我原先问了弦桃,但她只是笑着。
忙着将院内的桃枝裹上布条,我见她正忙,也没再继续追着她问。”
“古书上记载也各有各的说法,阿卿实在没有头绪,还请师父解惑。”
“三百余岁”,茯也不继续逗他,停下手中的笔,正经的回答道。
“竟是真的?!阿卿如今才十二岁,师父竟比阿卿多了这些年岁,原先我竟还唤作姐姐!”
阿卿仰起头,一脸不相信的神情望向茯。
“诓你做什么?”茯又继续说着。
“族中的人样貌与他族人无异,但大都灵力深厚,习得上成的法术。
自大荒时期以来,这灵山地处三界交接,地灵人杰。族中生长着许多世上稀有的珍贵药材。
乞修族人寿命相较于越灵可谓是沧海一粟,对于族人来说几百年岁月也可能是指尖一瞬。
族人中又有不少精通医术之人。族中有位长老甚至还精通容颜不老的长生秘术。”
阿卿听得入神,惊讶溢于言表。茯继续说到:
“古今以来,也常有寻宝、求药的乞修族人慕名而来。
这其中上到王侯将相,下到粗布褐衣,有人为着江山社稷,有人为着王权富贵。”
“但因为两界之间的空间是并存的,这一场场,一桩桩美缘注定是无功而返。
虽然如此,但他们仍就乐此不疲。
我幼时,曾听人说起——有时是在位帝王,上供烧香,求得圣灵泽润万疆。
有时是潇洒的风流儿郎,三五成群,登山为求美娇娘。
这其中的故事,恐怕比话本还要精彩。你若想听,等空下来,师父讲给你听。”
正说着话,阿卿明显感觉到了手腕处袭来强烈的疼痛。
慌忙卷起袖口,低头查看——白皙的手腕处飒然一抹红,此刻鲜艳宛若毒蛇的信子。
正以惊人的速度往整条手臂上攀爬。
阿卿盯着手臂,强烈的疼痛让他在一瞬间失去感知,紧咬着嘴唇,另一只手攥着胳膊。无助的承受着。
茯注意到身旁之人脸色的变化,一把拉过阿卿。由眉心处渡以灵力,舒缓疼痛。
间隙,瞥见桌上的共生花,盆中零散的花根处落着几片枯黄的叶子,花瓣也没了往日的光泽。
“师父,阿、阿卿好痛…”,话音未落,整个人倒在茯的怀中。
“这花怎会如此蚀人,昨日才渡了灵力,不过半日,怎么……”
看着怀中薄汗涔涔、眉头紧蹙的少年,茯心中也聚集了诸多疑惑。
治病先治本,茯拿过共生花,渡着灵力。
“今日这花明显对灵力有强取豪夺之意,来势凶猛,如此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能供这花这样吊着……看这架势,只怕来日更加令人难以招架。”
茯抽手,凝神调息,那花吸了灵力,又长出了新的嫩叶,花枝也如沐春风般的舒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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