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心
殷梳在一阵潺潺淙淙的溪流声中悠悠转醒。
她睫毛扑簌了两下睁开眼睛,头上是浓荫如盖的树冠,而她整个人正倚靠在树干上。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勾动时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低下头却发现几处明显的外伤似乎已被简易地包扎过。她试着运了下真气,竟发现经脉间运行顺畅,之前毒发时的难抑的剧痛似乎已消散一空。
看来处境安全,殷梳暂时放下了心,开始回忆她昏迷的始末。
当时在赫连碧和摧心肝二人围杀中,毒发中的她逐渐意识涣散,竟破釜沉舟开始运转……那个她想从脑海中抹去的功法。
可是她刚运转一息,便有人抢在她面前挡住了赫连碧。
后来……后来她在恍惚中看见了来人。
在应接了这一夜疲于奔命数场对战,又硬强忍着体内毒性反复发作后,她终于在这一刻脱力晕了过去。
可是都这般了,他怎么还会来呢?
她扬首,很容易地不远处溪水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斯文地蹲在水边,似乎是在绞着帕子,应该是刚清洗完伤口。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须纵酒转过脸,便对上殷梳的眼睛。
他起身走了过来:“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殷梳感觉呼吸一滞,她偏过头看着草地,故作刻薄地开口:“须少侠,刚刚怎么还敢用后背对着我,不怕我下手吗?”
须纵酒停在她面前,轻声问她:“你会吗?”
殷梳仍没有看他,过了许久才真诚地疑惑道:“我不会吗?”
两人沉默地僵持着,殷梳的手在潮湿的草地上摸了一会,碰到了冰冷的剑柄。它未被注入真气时,便就这样软绵绵地躺在她的腿边。须纵酒在战局中带走了她,还没忘记也帮她带回她的剑。
她下意识差点就要开口说谢谢。
但她适时想起,她已经不是那个应该乖巧可爱正义又善良的“殷梳”了。
须纵酒长久地垂着首,他从腰间取下水袋递到殷梳面前:“喝点水吧?”
殷梳突然觉得一阵闷烦,她伸手一推,冷硬地开口:“其实你没有必要回来找我。”
须纵酒蹲在身,他拧开壶嘴再次递到她面前:“先喝一口吧。”
她低头浅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他:“虽然我是奉命行事,可我并不知道丹谱在哪里,也不知道你们想找的当年的真相,我对你们可能没有什么帮助。”
须纵酒手指颤了颤,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殷梳又看了他一眼,突然又有了一点和他闲聊的兴致,她问:“你不保护好重伤在身的殷盟主,为什么要跑来找我?难道你还没看清楚我是谁吗?”
须纵酒认真地回答:“他们两个现在待在很安全的地方,你身上有伤,似乎还中了毒,他们是不是借此胁制你?”
殷梳捧着脸看着他,他们仿佛回到了之前无数次毫无隔阂谈天说地的时候。
但已经不是那时候了。
“你是想问我,我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被迫的?”
她神色认真,一字一句:“自然不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她似乎担心说得还不够清楚,又加了一句:“如你所见,我就是你们一直在查的那个潜伏在你们身边湮春楼的内鬼。”
不知过了多久,须纵酒扯了扯嘴角:“是为了丹谱吗?”
殷梳点头。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出手帮我们对付摧心肝和你们的东堂主赫连碧?”
毫不意外须纵酒会问这个问题,殷梳的回答自然得像是掏出早已准备好多时的答案:“我们是魔教中人,发生一点龃龉不是很正常吗?”
须纵酒语塞,半晌才轻微地摇了摇头。
殷梳皱眉:“难道你还不信吗?”
她话音未落,须纵酒抢声:“我不信。”
殷梳微怔,她再次别开眼:“你这人真有意思。”
须纵酒却不让她再顾左右而言他,他突然扔开水壶,伸手握住她的双肩,半强迫地逼她与自己对视。
“如果你要的只是丹谱,那应当主要目的就是殷盟主。而这一路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对你而言,我应该只是一块妨碍你完成任务的拦路石。既然如此,当初在米铺地窖你为何不动手杀了我?”
他的眼睛里有簇簇跳动的火。
殷梳的声音弱了下去:“留着你自然是还有作用。”
须纵酒追问:“有什么作用?”
不等殷梳回答,他又问:“那又是为什么,当时在万家藏书阁撞破万四叔和摧心肝密会时,你不但不帮他们一起掩盖你们湮春楼和万家堡交易的秘密,反倒还要出手救我?”
殷梳瞳孔一缩,立即噤了声。
须纵酒仔细地观察着她面上细微的表情,斩钉截铁地开口:“当时逼退万钟的那第一掌的人根本不是殷莫辞,是你,对吗?”
当时他被万钟和摧心肝二人围困,一面要招架力敌,一面还要护着殷梳找到脱身之法。一心多用,又受了内伤,感官远不如平日敏锐。
没想到万钟头脑那么简单,他们巧用言语为他点明利害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万钟攻势凶猛,他强行接了第一掌已是内息不稳,再要接第二掌,怕是真的有些凶险难测了。
当时那一道拦下万钟的劲力出现时,他有过一些微妙的感觉,但偏生紧接着殷莫辞的出现承接得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殷梳又有意引导,他便就自然的以为真是殷莫辞了。
想通了这件事,他声音变得更笃定:“还有我们在陈家捉拿摧心肝的那天晚上,陈小姐发狂时窗外那几声枭叫,若不是你提醒我,我当时根本不可能猜得出那是摧心肝在施展手段控制陈小姐。”
一旦抓住了线头,所有纠在一起一团乱麻的事情都逐渐变得愈发清晰。
“也是你几次三番引我们去藏书阁,让我们凑巧听见了武林盟成立的秘密。”
“万大小姐被诬陷后,也是经你提示,我们才发现那个小厮阿海有问题。”
这些天的一幕幕摆在他们面前,他紧盯这殷梳,质问她的声音热切又低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梳抬头看着头顶枝叶,树冠茂密,但总有几缕星光漏了下来。
她平淡地开口:“你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
她似乎轻叹了一声,但仍没有半点动摇。
她勾起嘴角,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说出了比之前更加不加掩饰且更加刺耳的话,她说:“所有的一切,我都是在骗你。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你,你不要自作聪明。”
她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心里击溃一角,让他曾笃定的某些东西快速陷落。他灿若繁星的眼睛也黯淡了一瞬,但过往的一幕幕仍飞速地在他脑海里回转,是任何冰冷言语都无法抑制的。
除了刚才他问殷梳的这些,他想起了更多事情。
而现在她说都只是“利用”。
不会的,不应该是这样。
他双手攥着殷梳,盯着她闪烁的眼睛,近乎咬牙切齿地得出结论:“我不相信,你的本意一定不是这样。事已至此,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们说实话呢?”
殷梳困惑地看着他,她皱起眉头,终于不耐烦一般一把挣开了须纵酒的禁锢:“你在说什么?你真是疯了!”
她长袖甩出一道利风,竟意外地在须纵酒眼角甩出一道口子,他泛红的眼角又添上一道诡异的艳色。
“你……”殷梳又熄了几分脾气,差点要伸手去摸他的脸,但又缩回手,呐呐道,“我不是有意的。”
那道伤口非常细微,须纵酒却马上伸手按住了自己的眼角。他目光沉沉沉默地看着殷梳的动作,抿着唇露出了有些委屈的神色。
殷梳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竟会这般难缠,她心软了片刻,好声好气地和他说:“你快走吧,快回去找殷盟主他们吧。到时候你们去了平陵山,或许就能找到你们要的真相。”
须纵酒突然又说:“你不想要湮春楼得到丹谱。”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却如一道惊雷,殷梳一下就站起身来倒退了几步。
“你不要胡说八道!”
须纵酒也随之站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才露出他身上因为衣服颜色而不甚明显的斑斑血迹。
他轻声问:“那你怎么解释你的所作所为?”
殷梳有些尖刻的反问:“我怎么做,需要向你解释吗?”
见须纵酒又朝她走了一步,殷梳脚尖轻提,将她的剑从地上踢了起来,握在手上。
内力催动,软剑瞬间变得坚不可摧,她持剑横在须纵酒面前:“你莫要再往前了!”
须纵酒目光顺着她的手,落在直指向他胸口的剑尖上。剑身清湛,他突然出言赞叹:“方才我看到,你的剑法真好看。”
听到这句她初见须纵酒时拿来夸赞他的话,殷梳不由心神恍惚,手也抖了一下,剑尖虚抵在须纵酒外衫上。
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极力压抑着柔声说:“我知道……我骗了你很多,你可能一时间无法接受……”
须纵酒打断她:“我自己会判断,不会无故受骗。”
他又朝殷梳走了一步,而殷梳退了一步。
她厉声呵斥他:“你不准再过来了!你快走吧!我们各人去做各人应该做的事情,走各人应该走的路。”
“你真的不同我们一起走了吗?”须纵酒问她。
殷梳闻言一怔,手下不由用力,新鲜的血迹从须纵酒衣服里渗了出来。
她面色古怪:“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我怎么会再和你们同行?”
须纵酒急问:“你已经和湮春楼撕破脸皮,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殷梳恍然看着他,他的身影和她记忆中的每一幕重叠在一起。在眼下这已撕破假象的难堪时刻,他依旧赤诚、正直,还愿意把善意分给她这样卑劣的人。
一阵夜风吹了过来,她的心肠再次变得冷硬。
她把手里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分。
她眼中杀意暴起,面色冰冷地看着他:“你真是糊涂,以为帮我解了一次围,就能指点我做事了?”
她满意地看到须纵酒眼里流光消散,她再次提醒道:“你可不要忘了,正邪不两立。我可能偶尔因为一些私心和利益和你们短暂的相交,但是本质上,我们永远是敌人。”
须纵酒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软剑,利刃瞬时割破了他的肌肤,四周的血腥气更加浓重。
他朝殷梳一步一步地靠近:“是你问我,什么是正邪。是你告诉我,正邪不该那样划分。”
殷梳皱眉,她反手抽出剑身,足尖一点倒退远离须纵酒数丈远。
她大声呵止他:“今日过后,你清醒过来就会明白你此刻的胡言乱语是多么可笑!我们到这里就算扯平,若来日你若不长眼还要凑到我面前,我一定杀了你!”
须纵酒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翻飞离去的衣袂,但殷梳去意坚决,她身形如风,转瞬在他眼前消散。
她的最后一句话却清晰地送到了他的耳边,她说:“我们永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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