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江月楼气场全开,大步走向赵璟明,边走边潇洒地摘下金丝眼镜,露出一双冷峻霸气的眼睛。
现场宾客皆被他的气势所震,竟无一人反应过来,质疑身为阶下囚的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赵璟明脸色灰白,看着江月楼一步步接近,吓得浑身颤抖。突然,他用力将募捐桌向江月楼掀去,慌不择路,随便找了个方向逃跑。
江月楼身姿矫健,微微侧身便躲开募捐桌,同时拔枪,稳准狠地打在赵璟明的腿上。赵璟明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
一时间,宾客大乱,纷纷避让。
孙永仁和宋戎挤出人群跑上前,飞快地将赵璟明控制住。
此时,江月楼已经收了枪,站在台上面向混乱的宾客从容不迫地说道:“我是江月楼,就是前天杀了人,激起民愤,被捕入狱的江月楼。我知道,我杀人的举动有些过激,吓到了一些人,但诸位放心,我江月楼的枪下绝不杀一个无辜之人。”
宾客们稍许平复了惊吓,看着江月楼满脸正气,以及掷地有声的发言,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楚然端着相机不停按动快门,想要将这个好似会发光的男人永久留存下来。
“被所有人误会和苛责的时候,我很庆幸有几个全心信任我的人。”江月楼说着,看向台下的陈余之,两人会心一笑。
展君白走到白金波身边,和他并肩看着台上的一切,轻笑了一声:“白署长真是好策略,恭喜了。”
白金波虚心一笑,向宋戎和孙永仁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沿宾客们刻意让出的通道押着赵璟明往外走去。
赵璟明几乎站不起来,被拖着前行,一改以往的儒雅形象,非常狼狈。他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喊道:“我不是三爷,我不是!”
展君白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身影,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白金波以为他为好友的真实身份而难过,没法宽慰,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余之的策划已大获成功,接下来便是警署的事了。江月楼与他招呼了一声,便跟在赵璟明身后,准备回去立即审讯。
站在人群中的王猛,看着赵璟明被捕的这一幕,心中闪过一阵快意。他终于报了仇,以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之时,门突然被撞开,赵璟明的司机持枪闯了进来,毫不犹豫地朝着赵璟明所在的方向开枪,那架势看起来不像救人,倒更像是灭口。
江月楼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赵璟明扑向一边,两人同时摔在地上,堪堪避开子弹。
现场宾客又乱了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宋戎和孙永仁立刻拔枪准备还击,只是那司机来势汹汹,一时占了上风。
王猛距离司机最近,他没有武器,却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从背后死死控制住他。司机恼怒地反手一枪,射中王猛胸部,顿时痛得喘不过气来。但他死活不肯松手,气得司机又补了一枪。
赵璟明试图趁乱逃跑,被江月楼三两下按在地上。
王猛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背抵着大厅的柱子,将司机牢牢控制在身前,冲宋戎和孙永仁大喊:“开枪!”
孙永仁有一丝犹豫,但宋戎冷静,持枪射向司机。司机身躯一震,心口处中枪,身后的王猛承受了一部分撞击力,跟着一震,大口呕出鲜血。
他就保持着抱紧司机的动作倒下,两人一起死去。
陈余之看着王猛临死前微微上扬的嘴角,眼中闪过不忍,转头和江月楼对视一眼,皆是一阵叹息。
这一变故令江月楼警觉,亲自押送赵璟明进警署监狱,连夜开始审讯。
赵璟明手脚被铐着,还挨了几顿打,头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他一直锦衣玉食,哪里遭过这样的罪,但死活不松口,不断重复着:“我不是三爷……我不是三爷……”
孙永仁和宋戎没辙,回到江月楼的办公室汇报。孙永仁抱怨道:“头儿,他还是不招,坚持自己不是三爷。”
“大兴洋行那批伙计审了吗?有没有人知道那批香皂的去向?”江月楼愤愤地将笔掷到一边。
“审了两遍,都说只是普通的香皂,是给老客户的赠礼,不对外售卖。”
江月楼眼前一亮:“那些老客户极有可能就是买鸦片的人。明面上是采买洋货,赠送礼品,但实际上,这些赠礼才是真正交易的货物。”
“可惜,交易的具体明细账册不知所踪,不然,顺着这些名单挖下去,应该还能挖出别的鸦片销售渠道。”
宋戎的话刚落音,门口就传来敲门声。孙永仁机灵地跑去开门,见外面站着展君白和赵墨清。
赵墨清手里提着一个大礼盒,里面准备的东西比之前当着孙永仁的面挑选的那几样多得多。
原本是打算送礼求爱,现在却变成了为哥求情。
孙永仁和宋戎极有眼色,借口忙碌,一同离开。
“展司长,我想和江科长单独聊聊。”赵墨清看着江月楼,话却是对展君白说的。
展君白本就是被赵墨清纠缠了许久才同意带她来见江月楼,此刻也不想掺和进来,“正巧,我要去找白署长。你们聊。”
他冲江月楼招呼了一声,转身离去,还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赵墨清将大礼盒放在办公桌上,满眼期盼地看向江月楼,恳求道:“江科长,我哥是冤枉的。”
“说完了吗?我还有事,就不多留赵小姐了。”江月楼看也没看那个礼盒,起身就往外走,神情极不耐烦。
路过赵墨清时,突然被她从背后抱住,玲珑有致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
“只要你放了我哥,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赵墨清眼泪汪汪,完全丢掉了尊严,咬着牙暗示着。
江月楼停下脚步,垂头看向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冷酷严厉地喊了声“放开”。
可赵墨清已经完全豁出去了,非但没有如他所愿,还抬手抚上他的胸膛,将脸凑近他的脖子,想要主动亲吻,用色相换取赵璟明的生路。
这个举动彻底惹恼了江月楼。只见他肩膀往后一抖,撞开赵墨清,又向前疾走了几步,完全不顾赵墨清踉跄着险些摔倒,一字一顿地说:“我最后说一次,赵璟明我绝不会放。别侮辱我,脏。”
赵墨清脸上满是绝望,抬手飞快擦干眼泪,愤怒地胡言乱语:“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的!”
她转身往外跑去,将门重重地摔上。
江月楼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根本不在乎赵墨清的疯癫,回到办公桌前拎起大礼盒,从窗户扔了出去,正巧砸在赵墨清面前。
赵墨清彻底失去了理智,三两步冲到展君白的汽车前,二话不说拉开驾驶室的门,径直去抢邱名腰间的配枪。
邱名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护着枪。而赵墨清也发了狠,一边高喊着“给我!枪给我!”一边拍打邱名的手。
邱名没坚持多久,半推半就地让赵墨清将枪抢走了。
他看着赵墨清持枪转身奔回警署的身影,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江月楼整了整被赵墨清弄皱的制服,出了门,和从白金波办公室出来的展君白一同去了监狱。
两人并肩沿着走廊入内,展君白对着江月楼感叹道:“我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赵兄。”
“的确潜伏得很深。”
“朋友一场,我想去送送他。月楼兄,不介意吧?”
江月楼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表示。他拉开了监狱铁门,牢房内的情景一览无余。
赵璟明正喃喃自语,听到门响,抬头看去,顿时激动起来。
“我不是三爷!展兄,你帮我去申诉!我是冤枉的!”
他疯狂地想要向展君白扑去,但脚被铐在固定的位置,活动范围很小,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展君白站在门口的位置没有动,叹了口气,悲悯道:“赵兄,都到这一步了,你再狡辩也无用了,还是早些招认,免得受苦。”
江月楼在一旁看着展君白劝说,沉默地观察着赵璟明的神情。
“不是我,我凭什么要认?认了就是个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面对赵璟明的叫嚣,展君白看向江月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月楼并不期望展君白的几句话就能说服赵璟明,厉声喝道:“赵璟明,我劝你省点力气。在你没有招认前,一口吃的一口喝的都不会有。”
赵璟明愤恨地盯着江月楼,啐了一口,骂道:“好你个江月楼,为了给自己杀人开罪,就公报私仇拿我顶罪。我告诉你,我不服,我要上诉,我要去北平上诉!”
“你以为还有机会走出去吗?是不是诬陷你心里清楚。不要以为王猛死了,我就没人证了。湖边的风是不是新鲜些,所以赵科长尤其爱去?”
赵璟明目光一紧,刚要脱口而出的咒骂被卡在嗓子眼里。他知道自己暴露得太彻底,但还是不死心,狡辩道:“我和金马堂是有交易,但我只是贩卖鸦片,赚几个黑钱,什么吴书为、钱同庆、李超,都跟我没关系……”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孙永仁匆匆跑了进来,向江月楼汇报:“头儿,赵小姐又来了,还带了枪,说是要见您,否则就死在警署。”
这个疯女人。江月楼紧紧蹙起了眉头。
“墨清!”听到妹妹的所作所为,赵璟明又激动起来,手铐脚镣被他挣扎地哐啷乱响。
“江兄,不然你还是去看看吧,我再劝劝赵兄。”展君白在一旁提议道。
继续让那个女人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江月楼思索了片刻,便点头答应,转身匆匆离去。
牢房内,只剩下展君白和赵璟明。
“展兄,帮我这一回,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真的不是什么三爷。”赵璟明见江月楼不在,立刻低声下气地祈求。
展君白缓缓向他走近,原本忧虑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笑意吟吟。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三爷。”
赵璟明眼睁睁看着他变脸的全过程,越发觉得不对劲,脸上露出疑虑的神色。
“金马堂最近办事是越来越蠢了。你去湖边一趟,和老火聊一聊,以……三爷的身份。”他突然想起和真正的三爷最后一次通话,三爷在电话里这样吩咐着。
“是,三爷。”他当时还毕恭毕敬地答应下来。
可对方却在电话里轻笑起来,“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三爷。”
这句话忽然从回忆跨越到现实,眼前的展君白和三爷电话里的笑声一模一样,同时重复着这句话。
事到如今,赵璟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展君白,大脑一片空白。过了良久,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才是三爷!”
展君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用轻蔑的目光看向赵璟明,仿佛在骂他愚蠢。
这时,赵璟明终于清醒过来,恍然大悟地瞪着他:“你早就算到了这一步,所以把我推出去顶在前面做替死鬼!”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可惜晚了。”
“晚?当然不晚。来人,来人!”赵璟明说着说着,冲门外大喊起来。
展君白依旧从容,目光又转为怜悯,不慌不忙地说起了别的事。“你关在这里,墨清小姐一定很担心。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对,还有令尊大人和洋行,我也会替你照顾的。”
这话里话外的威胁,赵璟明当然听得出来,不敢再继续大喊,脸上布满了惊惧。
门外,孙永仁跑过来查看情况,展君白恶人先告状,指了指自己的头,对他说:“唉,赵科长受打击太大,这里不太好使。”
孙永仁闻言看向赵璟明,只见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目光呆滞,看起来并无可疑之处,这才稍稍安心。
“再给我和赵兄一点时间,我劝他想开些。”
孙永仁答应着关门离开,牢房内又重归安静。
赵璟明已经气红了眼,盯着一脸伪善的展君白,往一旁啐了一口:“恶心。”
“我知道。”展君白并不生气,依旧面带笑容。
此时,赵璟明仍有一丝不甘心,恶狠狠道:“你就这么笃定,我咬出你后,江月楼不会办你?”
他的话对于展君白来说就是一个笑话,当即笑出声来。“我做事从来不留证据。你我合作四年,时至今日,你也没有任何一件可以指正我的把柄。甚至,如果我不主动告诉你,到死,你都不知道谁才是三爷。”
赵璟明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和记忆中提点他,平息他和江月楼纷争的展司长截然不同,既陌生又可怕。
“这就怕了?到底还是年轻。”
“吴书为的死……”
展君白笑眯眯地整理着衣袖,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亲自去的。”他像是在说一件趣闻,详细描述着吴书为如何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失去生命,还点评道:“他死前跟你现在的反应差不多,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赵璟明咽了下唾沫,浑身已经开始颤抖,接着问:“那陈可盈的死也是你设计好的?”
展君白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着他比划了一个爆炸的动作,嘴里还“嘭”的一声,笑起来像看见烟花的孩子。
此时,赵璟明才感到深深的恐惧,明白自己根本斗不过这个男人。可笑的是,他还一直追捧着他,却不过是他手中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他仔细思量了一番,终于痛下决定:“我把所有罪名担下来,你保证会放过赵家,放过墨清。”
展君白含笑点了点头。
赵璟明闭上双眼,努力深呼吸着,再次睁开时,一脸平静,眼中再没有了任何求生欲。
他不知道,他的妹妹赵墨清一脸决绝站在监狱门口,用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正在为解救他而拼搏。
“江月楼,你放我哥出来。”
江月楼对她永远是冷冰冰的,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没把你一起下狱,已经算开恩,别挑战我的底线。”
赵墨清见他要走,急了起来,威胁道:“你不放人,我就死在这里!”她说着,将手指搁在扳机上,作出要开枪的姿态。
江月楼已经走到她身侧,偏头看了她一眼,不怒反笑:“请便。停尸房反正也不远。”
他的话气得赵墨清失去了理智,闭上眼,抖着手冲面前的空地上开了一枪,大喊着:“江月楼,别以为我不敢!”
弹壳落地,砸在地上,倒是拦住了江月楼的脚步。
“你敢与不敢,与我并无干系。我不是你的什么人,自然,你的死活也威胁不到我。如果你继续折腾下去,我不介意他们帮你。对了,那个叫宋戎的,枪法尤其准。”
赵墨清没想到江月楼如此不近人情,恼羞成怒,毫无理智地用枪指着江月楼的背影。
“好,我的命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你也不在乎吗?”
江月楼根本没有停下脚步,对她的举动也并不畏惧。
赵墨清心一横,手指渐渐收紧,想要扣动扳机。
可是宋戎的速度更快,先一步开枪打在她的手腕上,手枪应声落地,子弹根本没有射出来。
她不死心,用另一只手去捡掉落的枪,手指刚要碰到就被宋戎一脚踢开,让另一个警察顺势捡了起来。
宋戎冲一旁待命的警察们使了个眼色,几个警察蜂拥而上将赵墨清强行带走。
赵墨清挣扎着,手腕上鲜血淋漓,拼了命呐喊着:“江月楼,我赵墨清此生跟你不死不休!”
这话,江月楼只当没听过,大步走进牢房,见展君白还在悲戚地劝说赵璟明。
“赵兄,事已至此,你一味的沉默也是无用的,还是早些认罪伏法,争取宽大处理吧。”
赵璟明沉默地低着头,不搭话,也不看着他。
展君白见江月楼回来,又叹了口气,表示已经无能为力。
“墨清呢?你把她怎么样了?”赵璟明听到江月楼的声音,慌忙抬头问道。
“中了一枪,能活。”
赵璟明心如死灰的情绪又复燃起来,愤恨道:“江月楼,她一介女流之辈,犯了什么值得你开枪的罪?”
“持枪硬闯监狱。凭这一条,抓进来服刑都不为过。”
“是不是我承认这一切,你就放过他们?”
赵璟明的话看似是冲着江月楼说的,但实则是再次跟展君白确认。他的视线越过江月楼,看向他身后的展君白,直到看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江月楼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严肃道:“放过他们的决定权在你,而不是我。”
“没错,我就是三爷。”赵璟明惨笑几声,走投无路地承认了。
署长办公室,白金波满意地翻看着审讯记录,笑着夸赞:“很好,案子办得漂亮。这份审讯记录我马上就送到委员会去,尽早定罪。”
“好。”江月楼站在办公桌前,情绪非常平静,并无太多喜悦。
白金波察觉到他兴致不高,奇怪地问:“怎么,抓了五年的敌人落网了,不高兴?”
“总觉得好像有点太顺了。”
白金波起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多心了。你呀,就是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一旦放松,反而不适应。最近辛苦了,我给你一周的假,好好休息休息,卸掉包袱,给我精精神神地回来报道。”
虽然江月楼并不需要什么假期,但为了不让白金波担心,还是道了谢,答应下来。
他整理完手头上的工作便回了家,路过陈余之家门口时,正巧遇上他从门内走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银鱼馄饨?”江月楼指了指馄饨摊的方位,发出邀请。
陈余之浅笑着,自然应允。
夜色漫漫,在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并肩朝着馄饨摊走去。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下肚,一扫冬夜的寒冷以及白日的疲倦,这才有了闲聊的兴致。
“募捐现场说得可以,口才挺好。”
陈余之听着江月楼的夸奖,也半开起了玩笑:“不止吧,我安排行动也不弱。”
“相当不错。”
两人沿着小巷慢慢散步,颇为享受夜晚的宁静。
江月楼突然抬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现在治,来得及吗?”
陈余之很快反应过来,故作严肃:“晚了。”
“病入膏肓?”江月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余之一笑:“除了我,无人能治。”
路灯下,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细细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很快便融化了。
“在我印象中,这还是你第一次愿意主动接受治疗。”陈余之说着,用余光看了江月楼一眼,问:“跟这次的工人事件有关?”
“如果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或许事情处理结果要比现在好得多。”江月楼有一些惆怅,仰着头看向夜空,“我一直说最讨厌两类人,完全活在过去的和站在阴影里的。但其实,我一味逃避过往,正因为我活在过去,没有真正地走出来。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好像是被困在一间冲不出去的房子里,没有门没有窗……”
“里面打不开,外面却未必没有办法。”
江月楼转头看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雪渐渐大了起来,大片雪花伴着寒风在空中飞舞。
“帮我堆个雪人吧。”陈余之忽然提议。
江月楼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了童趣。
“可盈一直想要我陪她堆个雪人。可惜去年没下雪。”
江月楼没说帮还是不帮,快走了几步冲到了前面。陈余之以为他不愿意,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太介意,让他蹲在地上堆雪人确实有损警察科长的形象。
只是他没想到,江月楼已经快速地将前方窗台上的雪刮了下来,团成一团,转身砸在陈余之身上。
陈余之一愣,内心的遗憾立刻消散,也不甘示弱,从长椅上刮雪团成雪球反击回去。
两个大男人彻底释放了天性,宛如少年一般打起了雪仗。
几个回合后,他们有些累了,便在长椅一端用两个雪球堆了一个简易的小小雪人,眼睛处用钢笔点上了黑黑的墨迹。
陈余之蹲下身,看着小雪人,满脸温柔:“可盈,害你的凶手已经落网了。在天上也要快乐啊。”
江月楼抬起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宽慰地按了按,紧接着也蹲了下来,补充道:“下班时来了消息,坏人已经判了死刑,即刻执行了。你安息吧!”
他们蹲在长椅前对着小雪人看了很久,感慨万千,蹲到脚麻了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和小雪人一起并排坐在长椅上。雪花依旧洋洋洒洒,将他们的头发、睫毛染成了白色。
“我明天放假,要不要跟我去爬山?”
陈余之对江月楼的提议感到意外。
“山顶看下去天高地阔,心情会好很多。”江月楼觉得好像说得太明显,赶紧补了一句:“我是说有助于我的情绪病治疗。”
陈余之明白他想安慰自己,只是略显笨拙,笑着答应下来。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天空放晴,是近日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小巷里传来阵阵车铃声,两个自行车轮你追我赶地滚过地面。
陈余之和江月楼各自骑了一辆自行车并排前行,微风拂面,两人脸上都展着肆意灿烂的笑容。
沿着阶梯一路向上,不多时便你追我赶地到了山顶,浑身大汗淋漓,却觉得无比畅快。
虽然近处白雪皑皑,但压不住远方青山叠翠的美景,一眼望过去,蓝天绿山白雪相映成彰,令人心旷神怡。
江月楼找了个干净的石椅坐下,望着远方惬意地吹起一首轻快的曲子。安静的山间顿时被悠扬空灵的口哨声填满。
没一会,陈余之坐到他身边,也轻轻吹起了口哨。起先它们互相追逐着,渐渐默契地融为一体。
这一天玩得非常尽兴,以至于回到家,还有些意犹未尽。
陈余之推着自行车边走边对江月楼说:“情绪压力发泄出来,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是。就是季节差了点意思,春天万物复苏,更有野趣。”
陈余之看了看四周冬日的萧瑟,忽然对春天充满向往:“快了,再过两个月就入春了。”
“踏青去?”
陈余之笑了:“别把话说太满,一向忙的人是你。”说话间,已经到了家门口,便招呼道:“我先回去了。”
江月楼点点头,目送他进门,这才继续推车前行。在快到家门口时,被一直在附近等候的楚然叫住了。
他非常意外,看着楚然从长椅上起身,问道:“找我有事?”
“算是吧。”
楚然的室友出去约会,刺激她也想来找江月楼表明心迹。本来江月楼不在家,她还有些失望,可现在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反而又扭捏起来。
江月楼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便也没有贸然开口,等着她的下文。
楚然见他反应并不热络,似乎有些尴尬,别扭地指着长椅,提议道:“坐会儿?”
江月楼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将自行车靠在家门口,大大方方走过去坐下。楚然顿了一会才跟过去,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
“报道警署逮捕赵璟明的报纸出街了,反响还不错。”楚然先找了个话题,想迂回一会再试探他对自己的感觉。
谁知江月楼从不在意这些虚名,随口嗯了一声,又不出声了。
楚然没想到他竟然感情迟钝到这种地步,心一横想要挑明,但刚开口又吞吞吐吐起来。
“你平常采访的时候伶牙俐齿的,这是怎么了?不舒服的话,我叫陈余之来。”江月楼对于她的欲言又止摸不着头脑。
楚然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她又说不下去了,低头一笑,脸上浮现出一抹娇羞。
江月楼依然不解风情,竟探头去观察她的脸色:“不是不舒服,那是想借钱?”
“当然不是。”楚然啼笑皆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偃旗息鼓了。
她看着江月楼认真地注视着自己,那些话压根就说不出口,忍不住放弃,慌忙起身道:“算了,没事。我先走了。”
她不敢再看江月楼的脸色,匆匆离去。
“莫名其妙。”江月楼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一阵无语。
这一幕恰巧被准备关窗的陈余之看到,立刻明白了楚然的心意,不觉一笑,感叹江月楼破案缉毒是一把好手,但感情上却缺根筋,害得人家姑娘不知如何是好。也许下次有机会,他帮楚然问问他的意思吧!
成功解决了赵璟明,展君白了却了一桩心事,专心等候一位重要人物的到来。
只是这人并不按牌理出牌,既不打招呼又没通知,就这么大喇喇地找上门。
当时玉堂春正穿着宽松的戏服在客厅里轻声哼唱,试图练习。但胳膊做姿势时非常难受,远没有之前那般灵活。他有些失落,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唱戏了,微微叹了口气。
身后,门忽然被推开,他以为是展君白,忙笑着转身,“展司长回来了……”
话才说到一半,就对上了一双阴狠的眼睛,当即愣在原地,内心隐隐发寒。
竟然是展天青,展君白那个恶名昭彰的二叔,杀人不眨眼的军阀头子。
展天青豪迈地进门,打量着玉堂春,不客气地问:“你是谁?”
“在下玉堂春。”
他强装镇定,微微颔首行礼,下垂的视线中蕴含着滔天怒火,语气却很是平稳。
展天青轻蔑的眼神飘了过来,“哦,一个戏子。”
此时,邱名回来了,见此情景,忙解释道:“展军长,他就是司长提过的玉老板,之前因为救司长受了伤,在公馆养伤。”
展天青上下打量着展公馆的环境,冷笑起来:“那是他无能,靠一个戏子相救。才离开军队几年,尽学些不中用的东西。告诉你主子,军人就该有军人的样子,学八旗子弟养什么戏子,也想覆亡?让他收拾东西给我滚出展公馆!”
邱名一脸为难,不好违抗展天青的命令,也不好不经展君白同意就将玉堂春赶走。
玉堂春仿佛没听见这些刺耳的话,神情依旧淡漠,平视着展天青残暴的眼睛。
“对不起,是我碍眼了,请展军长见谅。不过,让我进来的人不是您,自然,您也没有让我走的权利。去还是留,我听展司长的。”
他说完,转身径自上楼,对展天青暴怒地咒骂毫无反应。他将恨意小心翼翼藏在心里,极力控制着情绪。
他回到房间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展君白送他的那把黑得发亮的勃朗宁,思前想后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持枪走了出去。
他一步步谨慎地朝着楼梯口走去,很快就从一个倾斜的角度居高临下地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展天青,缓缓举起了手枪。
他的手指刚放在扳机上,一楼大门突然被推开,展君白大步走了进来。
“二叔,怎么这么晚才到?我收到的消息,二叔应该下午就进城了。”
展天青半躺在沙发上,悠哉地晃着退,“刚进城怎么能不去拜访一下地头蛇。”
展君白立刻知道他先去了政府大楼拜会市长蔡昌耀,想必是要在政府某个一官半职,才有借口名正言顺驻扎景城。
他刚要继续追问,却敏感地看向二楼的方向。
玉堂春紧贴着墙面,堪堪避开他的目光,联想到灭门的仇恨,呼吸不稳,下垂的双手死死握着枪。
他发现展君白似乎有上楼的趋势,一边可惜着错失的机会,一边轻盈而迅速地朝着自己的房间奔去。
他的感觉没有错,展君白的确上了二楼,甚至来了他的房间。他已来不及拉开抽屉放枪,只好将枪塞进被子里,迅速上床捧着一本书,装作正在看书的样子。
两人闲聊了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没一会,展君白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地离去。
而玉堂春目送着他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薄汗。刚才展君白替他整理被子时,差一点就按到了他放枪的位置。
展君白带着展天青去了书房,这才放心地聊了起来。
“蔡市长许了二叔什么部门?”
“那贼小子,我不过略微试探了一下城防部,他便给我打起了太极。罢了,城防部太过扎眼,先随便找个闲职安顿下来就好。政府委员会副委员长,听起来还挺厉害。”
展君白接过邱名端过来的茶盏,放在展天青面前,跟着他笑了起来。
展天青喝了茶,祛了祛寒气,看向展君白问道:“你在景城经营这几年,效果如何?”
“二叔放心,不管是政界、商界还是军界,都有自己人。”
展天青点了点头:“听说最近的人事变动有些频繁了,仔细些,别露了马脚。具体都有哪些部门?”
“城防部、军事部、实业部、教育厅……”
展天青打断他的话,声音不觉拔高:“教育厅?这部门一群书生,有屁用。”
展君白笑了起来:“二叔此言差矣,教育育人,洗心清脑。在教育上下工夫,培养自己的人,长远看来,省心省事。”
展天青皱了皱眉,虽然心里颇为不屑,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岔开了话题:“你预估还要多久可以发动政变,拿下景城?”
“时机尚未成熟。我建议再缓缓。”
“军火库还是早日筹建起来,手上有兵有枪才踏实。”
“嗯,已经安排了。”
展天青往后一靠,神情放松,不觉畅想起来:“到时候,这景城就是我姓展的天下了,哈哈。”
“二叔,在蔡市长面前,还是收敛些,他疑心很重。”
展天青对蔡昌耀不屑一顾:“一介文人,除了动动笔杆子,废物一个。倒是听说警署那个江月楼是个麻烦。”
“没想到二叔也听过他的名头。”说到江月楼,展君白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原本不打算对他动手的。”
展天青看着他冷笑:“在别人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在我这儿少来你假惺惺那一套。”
展君白并不动怒:“我是真心实意的,江月楼的确很不错。”
“那你把他骗去香港送死?”
展君白纠正:“不是送死,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卢卡斯自从和香港黑警搭上线,越发嚣张,几次三番挑衅我,甚至还想切断航运线,独占南洋市场。我需要一个人去解决这件事。”
展天青来了兴致,反问:“你就那么自信江月楼是去解决事情而不是被解决?”
“如果他能被卢卡斯解决,就当除了一个景城的阻力,也无所谓。反正,鹬蚌相争,得利的总是渔翁。如果他能解决卢卡斯,说明他有足够的实力,值得我去布局拉拢。可惜,两次出招,捏造暴力警察新闻,赈灾贿赂计划,都失败了。”
展天青站起身,升了个懒腰,“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找人结果了他。”
展君白也跟着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嗯,人已经在路上了,明天就到景城。”
“什么人?”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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