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市长蔡昌耀本就对江月楼不满,现在造成如此恶劣的影响,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叫来白金波,发了一通脾气,直接让他拟几个稽查科科长的人选上报,根本不听他帮江月楼的辩解。
白金波毫无办法,只好嘴上答应着,回到警署便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此时,陈余之、楚然、宋戎和孙永仁也聚在江月楼的办公室,焦急地商量着。
“江月楼也太冲动了,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开枪!”楚然在办公桌前来回踱步,语气透露出她的不安。
陈余之倚靠在窗前,目光望向监狱的方向,难以想象刚正不阿的江月楼已经成了阶下囚。他再一次回想当时的情景,说道:“应该与那人死之前说的话有关。”
在场四人中只有他注意到这个细节,他这么一说,顿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都在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江月楼是在他说了那句话之后,情绪失控开的枪。可惜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孙永仁恍然大悟:“难道这个人知道头儿有情绪病?故意刺激他?”
陈余之点了点头,内心极其难过,恨自己未加快对江月楼情绪病的治疗。
宋戎虽也着急,但还能保持冷静,开始分析整个事件。“今天的游行很明显是被人煽动的,利用工人们的情绪闹事。”
“而且,选在难民领取补贴的这天。”陈余之补充着。
楚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现在怎么办?我们进不去监狱见不到人,根本无法和江月楼沟通。”
陈余之的视线再次落在监狱屋顶,思索道:“或许,我们需要从死了的人入手。”他转过身,严肃地看向众人,“我相信月楼的判断,死的那个人绝不会是工人。在景城内如此仇恨月楼,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很大概率是那个幕后的神秘人。”
“那就难办了。科长查到现在也没有找出真凶是谁。单凭我们几个,更无从下手。”
宋戎一脸为难,楚然和孙永仁也是心焦万分。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陈余之身上,仿佛江月楼不在,他就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陈余之一心想要帮江月楼洗脱罪名,并没有注意这样的转变,继续出谋划策。“幕后之人不是我们现在所针对的重点,重点是证明死者的身份。这样就能将月楼滥杀工人的罪名洗掉。”
“你打算怎么做?”楚然望着他,眼中升腾起一股希望。
只是,陈余之对她摇了摇头:“这是我和月楼兄约定的秘密,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我会想办法拿到这个人的资料。宋戎、永仁。”
“您说。”宋戎和孙永仁不约而同地回答,愿意听从他的差遣。
“你们走访下那天一起游行的工人,煽动工人暴动的应该不止他一个。”
“好。”
陈余之又转向楚然:“麻烦你以笔为刀,先写一篇文章,引导舆论,争取大众对此事的态度。”
楚然点了点头。
众人对视一眼,再不像一开始那样焦虑,眼中皆闪动着坚定不移的决心。
下午,玉堂春和展君白坐在客厅喝茶,听说江月楼犯了杀人罪被捕入狱,惊得他险些弄翻那盏精致的茶杯。
“江科长不像是这种人,他虽然杀伐果断,但只是针对坏人。”
展君白刚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听到这话,叹息了一声,又将茶杯放了回去。“我也没想到月楼兄会如此莽撞。现在,事情很棘手。蔡昌耀为此事大发雷霆,我有心求情,但此时登门反而不利。还是明天去警署一趟看看情况再说。”
玉堂春缓缓点头,对江月楼的处境颇为忧心。他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展君白问道:“听邱名说,你枪法练的不错。”
自从展君白送了把枪给他,并教了他打枪的方法,他每日便要练上两三个时辰,已经基本掌握了开枪的要领。
但这些不能在展君白面前显露出来,佯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马马虎虎,只不过会了些皮毛。”
“注意时间,打枪时别光顾着痛快,练久了,第二天虎口和肩膀很容易酸痛。”
玉堂春眼里闪一丝忧伤:“可是不练枪,我也无事可做。找点事忙着,就能暂时忘了唱戏。”
展君白亲自替他斟了一盏茶,宽慰道:“再恢复些,总还有机会。”
他话音刚落,邱名带着赵璟明进门,玉堂春知道他们有要事要谈,打了个招呼便上楼休息去了。
赵璟明苦着脸坐下,神色颓败:“展兄,我完了。”
“你是说月楼兄的事?”
“是啊。您和几个委员都建议说发钱最省心省力,反正从江月楼那儿我也薅不来什么好处,当然愿意轻松些。说服了江月楼之后,我想着不过是按照名单发钱,还能出什么岔子,今天就没去现场。结果,他江月楼就把天捅了个窟窿!”赵璟明越说越气愤,说话声越发高昂。
“这件事与你关系不大,你不用过于忧虑。”
展君白的话并没有安慰到赵璟明,他叹了口气,委屈道:“展兄,如果是江月楼自己负责这难民安置计划,出事也就出事了,我俩一向面和心不和,您也是知道的。可现在,我是摘不出去了。”
“蔡昌耀问责了?”展君白问。
“他现在焦头烂额,顾不上我,叫了白金波,我听说好像是要拟几个稽查科科长的新人选。只怕明日就要以玩忽职守的名头找我麻烦了。”
展君白正要说什么,电话响起,他拿起话筒听完里面的交代,对赵璟明说:“委员会紧急通知,明天召开全员会议。恐怕也是为这件事。”
这么一来,赵璟明更加急切:“展兄,还请一定多为我美言几句。如果保住了海关的位置,城西那套宅子我双手奉上。”
展君白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我愿意帮你和江兄说话,是因为看在朋友的份儿上,不为其他。”
赵璟明赶紧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急糊涂了,得罪。”
“不早了,回去吧,明天等我消息。”
赵璟明唯唯诺诺起身,又是一阵致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展公馆。
展君白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活动着脖子筋骨,思索片刻,微微叹口气。
玉堂春不知何时出现在二楼楼梯口,听到这声叹息后缓步下楼。
“听到门响,知道赵科长走了,就下来坐坐。听曲吗?”
展君白颇有些意外:“现在?”
玉堂春浅笑起来:“心情烦躁的时候,听听曲子会好一些。”
展君白明白了他的用意,果然松懈下来,点了点头。
玉堂春在他身旁坐下,没有花哨的姿势,也没有精致的妆容,只是简简单单张口清唱,曲音婉转,宛如天籁。
展君白放松地陷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节奏。
外界如何风风雨雨,监狱里的江月楼一概不知。
他被关在一间单人牢房里,除了铁门只有墙上一扇很小的窗户,能够照进几分月光。
他安静无声地靠坐在墙角,仰头看着窗外,目光没有焦距,一片虚无,身影看起来既落寞又忧郁。
“那你卖身换鸦片的娘,算工人吗?”他想起老八凑到他面前说的那句话,仍觉得血气上涌。
他知道他不该开枪,对方的目的就是要激怒他,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一名警察该有的理智。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绪,扣动扳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缓过神来已然铸成大错。
他痛苦地垂下头,双手死死握拳,就连指甲掐破手心都浑然不觉。
忽然,门口传来一些响动,有什么东西从铁门上的小窗口掷了进来,正好滚到他身旁。
他偏头望去,只见几颗裹着精致包装纸的巧克力静静躺在脚边。这是他年少时最喜欢的小零嘴,只要心情不佳,白金波便会用它来逗他开心。
他心里涌出一股暖意,拿起一颗,剥开放入嘴里,甜腻味道顿时在舌尖化开,将心中那头即将失控的猛兽安抚回去。
他知道,监狱外那几个为数不多可以信赖的人是不会放弃他的。
大白天,天韵园静悄悄的,处于歇业状态,而陈余之却坐在包厢内翻着报纸静候着。
报纸上大篇幅报道了江月楼杀人事件和现场照片,倒在血泊中的老八和持枪失控的江月楼显得那么的触目惊心。
没一会,包厢外传来脚步声,帘子被撩开,袁紫宁带着王猛走了进来。
“陈医生,人来了。”
陈余之起身,冲袁紫宁点了点头,温和道:“紫宁,我有话跟这位朋友说,你在楼下帮我守一会儿,好不好?”
袁紫宁爽快地答应了,步伐轻快地离去。
乔装了一番的王猛摘下帽子,四下打量包厢里的环境,有些不爽。“怎么选这里见面?也太引人注目了。”
“白天戏园子没什么人,很安全。紫宁是我的朋友,不会出卖我。”
王猛没过多纠结这个,将帽子往桌上一扔,自顾自倒了杯水灌下去,说道:“我时间不多,和我一起逃出来的那小子整天跟得很紧,我十分钟后就得回去。”
“好,说正事。这个人你认识吗?”陈余之将报纸递了过去,点了点上面老八的照片。
王猛接过仔细看了看,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陈余之也不催促,安静地等着他辨认。
“我想起来了。”王猛一拍脑袋,“是码头收保护费的老八。他算是金马堂外围,整天混码头的,我们没什么接触。他犯什么事儿了?”
“死了,以罢工工人的身份。”
王猛愣了下,疑惑道:“工人?这不可能。老八好吃懒做,不可能去做苦力。”
陈余之将报纸收了回来,仔细折好,“这就是个阴谋,跟那个神秘的幕后人有关,他们的目标是江月楼。”
王猛顿时严肃起来,“我已经知道幕后人的身份了。”
当日他在陈余之的阻拦下,从江月楼枪下逃生,和金马堂另一个逃出来的喽啰在一家小旅馆躲了几日,养好了伤。也就是这个时候,三爷派人来接他们,询问江月楼剿灭金马堂老巢的细节。在他临危不乱地瞒混过关后,三爷竟将鸦片出货渠道交给他来处置。在郊区那处风景怡人的湖边,他终于见到了三爷的庐山真面目。
“是谁?”陈余之不觉也激动起来,神色凝重地看着王猛。
王猛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人的名字:“赵璟明。”
陈余之大感意外:“海关的赵科长?”
王猛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什么证据能够指认他的身份?或者他指派老八煽动工人的证据。”
“三爷每次见面都很谨慎,除非提前布局。至于老八,我觉得你们可以从码头下手,很多小贩认识他。”
总算有了突破口,陈余之对王猛满是感激。
王猛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你犯不着谢我,我也不是帮你。我就是想报仇,想把他们都拉下水。”他说完,再不理陈余之,转身离去。
“也许,要和月楼见一面才行。”陈余之喃喃自语着,跟着离开了天韵园。
监狱单人牢房内,江月楼面朝着墙壁躺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昨晚那几颗巧克力,仅少了一颗,其余皆被压成了泥。
他的呼吸粗重,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情绪也很差,显然躁郁症正在发作。
他的意识已经抽离了现实世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行为举止也很不正常。他忽然爬起来冲到门边,拼命拍门,不停地呐喊着:“放我出去!我想到了,他是故意那样说的,故意激怒我,把我关起来,然后他们可以趁机行动!他们现在也许已经行动了,码头,不,是船,去南洋的船!金马堂的人死了,还有新的人加入,对,是这样的,就是这样!”
他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狂笑起来,使劲拍门:“来人!把门打开!”
可惜,门外并无人回应。
江月楼消停了一会,很快又有了更大的动作。他后退两步,直接上脚猛踹铁门。第一下,门安好无损,第二下,依旧没什么反应。他处在一种不受控的状态,一下又一下地踹着铁门,终于将它踹得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外面站着一脸平静的陈余之,手里提着他用惯了的药箱。
江月楼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还是一脚踹了过去,被陈余之避开。
门重新被关上。
江月楼兴奋地抓着陈余之,癫狂地说道:“我想到了,你听我说,这件事是有人设计的……”
“江科长,你冷静点,我是来给你治病的。你情绪病发作了。”陈余之说话声音很大,见江月楼满脸诧异,正想反驳,连忙对他使了个眼色,无声地说出几个字:门外有人。
他的出现令江月楼找回了些许理智,不再继续嚷嚷,整个人老实下来,顺从地按照他的要求坐在地上,接过他递过来的药片,毫不怀疑地仰脖吃下。
陈余之装模作样替他检查了一番,用一个医生该有的态度叮嘱道:“吃了药,你情绪会好一些。尽量多休息,不要想太多。”
江月楼木讷地点了点头。
陈余之俯下身收拾放置在地上的药箱,低声对他说:“这事跟赵璟明有关。你不要冲动,我和楚然在外面配合找证据。你暂时在这里待着,麻痹他们。”
“果然是他。”江月楼不觉眼睛一亮。
“我不确定其他人可不可靠,记住,不要轻易相信来的人。等我消息。”陈余之说完,拎着药箱起身,抬手在他肩上按了按,看起来像是在安慰他的样子。
江月楼的情绪果然和缓了很多,看着陈余之离去的背影,突然咧嘴一笑。
一切都要水落石出了,那个神秘人就要浮出水面。
离开监狱的陈余之回到江月楼的办公室,和宋戎、孙永仁继续讨论。
他将报纸递给宋戎,指着老八说:“他的确是金马堂的人,经常在码头一带收取保护费,应该有很多小贩认识。”
“好,我这就去问。”
“最好找个面生的人去问。那些混江湖的一个比一个精明,你去问,只怕很难问出什么。”
宋戎想了想,“我去找楚小姐帮忙。她是记者,询问方式另有一套。”
陈余之点了点头,又转向孙永仁,吩咐道:“你盯着赵璟明,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先拍下来做证据,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没问题。”
三人都没有意识到,陈余之不知不觉暂代了江月楼的位置,正对着他最信任的两个属下发号施令。
大家准备各司其职去探听消息,孙永仁临出门前颇为担忧地问道:“陈医生,头儿现在怎么样?我怕他情绪暴躁起来,反而坐实罪名,定个失控杀人什么的,就不好办了。”
“放心,我和他沟通过了。”
“那就好。”孙永仁松了口气,向陈余之行了一礼,便和宋戎一同离开了。
陈余之并非警署的人,也不方便一直待在稽查科科长的办公室,便提起桌上的药箱准备离开。
他刚走下楼,就遇见前来探视江月楼的展君白,两人寒暄了几句。
展君白看了眼陈余之手里的药箱,问:“来出诊?”
“江科长不太舒服,白署长让我来瞧瞧。”这话也算是实话实说了。
“唉,牢里的环境总归是差。月楼兄不要紧吧?现在好些了么?”展君白满脸的关切。
“服了药,已经好多了。”
两人颔首准备告别,陈余之朝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又喊住了展君白。
“展司长,明天下午可有空?”
展君白顿住脚步,疑惑地回头:“有事?”
“我想请您和赵科长参加一场慈善募捐,为城中贫困的孩子们尽一份心意。”
展君白略微思索了片刻,目光打量着陈余之的神态,见他一片坦诚,便欣然同意了。
送走陈余之,展君白先去了白金波的办公室,见他正烦躁,便宽慰了两句。
白金波叹了口气,颇为苦恼:“蔡市长已经发话了,要拟定几个新的科长人选给他,这话里话外什么意思,就不用我多说了。”
“不应该啊。这事现在还有疑点,这么快就盖棺定论,对月楼兄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白金波苦笑起来:“吴书为那件事在蔡市长心里憋着一股火,好不容易揪到错处,能不趁机发作?我要是再不退一步,月楼昨晚就不止下狱这么简单,直接枪毙都不一定。”
“这么严重?那白署长现在有什么想法,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别客气。”
“目前是死无对证,金大成带了人去工人里排查,但愿能找出线索。”
“如果坐实了真的就是普通工人,白署长打算如何处置江科长呢?”展君白接着问。
白金波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不好办呐。”
展君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出今天来的目的,“我能去看看月楼兄吗?”
“可以,但不能进去。”
这一点展君白并无异议。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颓废的江月楼,却没想到那人躺在地上,正翘着二郎腿晃悠着,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他站在门外,清了清嗓子,立刻就吸引了江月楼的注意。
只见江月楼潇洒起身,走到铁门前,笑道:“展兄来探监?”
“还笑得出来,说明情况不太坏。”
江月楼耸了耸肩,“已经如此了,还能再坏到什么地步?”
展君白被他逗笑了,抬手亮出一瓶酒,“喝酒吗?我带了一瓶西凤酒。”
“好。不过一人饮没意思,展兄一起?”
展君白正欲将酒瓶从小窗口递进去,听他这么说,笑着拧开酒瓶喝了一口,这才递了过去。江月楼伸手欲接,却一个不稳,酒瓶径直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酒水全部洒在地上。
江月楼低头看着酒瓶碎片,一脸惋惜:“可惜了。”
展君白有些意外,意味深长地附和了一句。
“等我出去了,我请展兄喝个痛快。”江月楼提议。
“好。”
两人隔着窗子对视着,却各怀心思。
宋戎一身便装走到报社门口,抬头看着门牌号,确认位置。
正巧楚然从报社里出来,见到他有些意外。
“宋警官,你是来找我的吗?”
宋戎对她礼貌地笑了笑:“是,正好有事需要楚小姐帮忙。”
“是江月楼的事有进展了?”楚然顿时兴奋起来。
宋戎点了点头,将陈余之的安排一一说给她听,对她非常信任。
两人立刻前往码头,在那附近的一处巷子口停住了脚步。
“我刚刚说的都记住了吗?”宋戎观察着码头的环境,问楚然。
楚然自信满满,“一字不差,等我好消息。”她说完,转身往外跑去。
白天的码头,一派繁荣的景象,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楚然晃到一处卖茶汤的摊位前,招呼了一声:“老板,来杯茶。”
“好咧。”老板一边答应着,一边端了茶水放在桌上。
楚然喝了一口茶,装作不经意问道:“老板,跟你打听个人,他腮帮子上有颗痣,个子不太高,说话有点四川口音……”
老板眼神闪烁了下,乐呵呵地问:“他是你什么人呐?”
楚然一脸天真,看起来涉世未深,“是和我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媒婆说他在景城码头做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板畏缩地摇了摇头:“不晓得。”
“谢谢老板,我再去那边问问。”楚然一脸遗憾,起身递上茶钱,转身就要往码头走去。
茶摊老板似乎有些于心不忍,连忙拉了她一把,低声道:“码头上乱得很,你一个小姑娘家别过去了,很危险的。”
“不行啊,我得找我未婚夫呢。”
老板四下看了看,语速飞快:“你未婚夫不是什么好人,你快走吧。”
楚然眼前一亮,但很快克制住,不停地向茶摊老板追问。
躲在巷子里的宋戎看见她背对着自己,不断和老板交流着,一只手却悄悄背在身后,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没一会,楚然踏着轻盈的步伐回来了,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笑意。
“确定他的身份了吗?”宋戎急切问道。
楚然点了点头,“程天霸,外号八爷,四川人,在码头收保护费四年了。之前好像因为偷盗被临江的警察抓去坐过牢,应该有案底可查……”
听着楚然的述说,宋戎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匆忙道了声谢,转身奔跑而去。
另一边,孙永仁也是一身便装,远远跟着赵璟明去了大兴洋行。
他在门口等了片刻,看着客人进进出出,却始终没有赵璟明的身影。他想了想,越过马路,朝着余之堂走去。
陈余之正坐在分诊台前写着什么,见孙永仁进门,也没太多意外。
孙永仁往后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这才急步走到陈余之面前,抱怨道:“陈医生,我在海关外头蹲了半天,腿都麻了,这赵璟明从海关出来就直奔洋行,去的地点倒是没什么可疑的,可他在屋子里头有没有干什么不法勾当,这我还真无从判断。”
“先继续盯着,别放松警惕。”
“好。”孙永仁见他还在写东西,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原来,陈余之正在写慈善募捐的请帖,邀请的人正是赵璟明。
孙永仁顿时愣住了,疑惑地看向陈余之:“你不会是跟他们一伙的吧?这赵璟明都是头号怀疑目标了,你怎么还邀请他参加慈善募捐?”
陈余之笑了笑,没回答,而是将请帖收好。
孙永仁从他的神情中猜出端倪:“难道,你要大庭广众之下揭穿赵璟明的身份?”
陈余之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孙永仁夸张地捂住嘴。
“别错过了线索。”陈余之再次提醒。
孙永仁答应着,谨慎地溜出门,继续盯着大兴洋行。
夜里,陈余之、楚然、宋戎、孙永仁四人齐聚余之堂,散坐在二楼上。
“文章已经做了替换,报纸明天出街。”楚然看向宋戎,问:“你那边怎么样,查出老八的线索了吗?”
宋戎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陈余之,“这是死者的全部消息,我已赶去临江调回了他的案底。”
唯有孙永仁垂头丧气,“我这儿什么消息也没有,就跟着赵璟明满景城乱跑了。”
陈余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一般难钓的都是大鱼,耐心些。”
“慈善募捐你筹备得如何了?赵璟明能来吗?”
“展司长替他答应了,展司长发话,他应该会到。此外,白署长也同意了,高韵和学生们也会到场表演。”
楚然拍了一下手掌,赞道:“真是一箭双雕。既筹了款,又揭露了幕后之人。”
陈余之也信心满满:“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明晚开场了。”
第二天,夜幕降临,酒店大厅灯火通明。
高韵带着学生们在台阶上列队,天真烂漫地唱着动听的童谣。
现场宾客不算多,陈余之并无展君白那样的身份,应邀而来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宋戎和孙永仁早就换上服务生的衣服藏匿在人群中,不停观察着宾客们的动态。
楚然脖子上挂着相机,以一名记者的身份出席。
她看见高韵站在募捐箱前,真诚地向捐钱的人鞠躬致谢,连忙拿起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陈余之作为活动主办人之一,在人群中穿梭着,和迎面的宾客打了个招呼,便走向楚然低声问道:“安排好了?”
楚然点头:“就等他来了。”
陈余之遥遥看向宋戎和孙永仁,分别与他们确认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酒店大厅的门开了,展君白和赵璟明一起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展司长,赵科长,谢谢两位赏光捧场。”陈余之连忙迎了上去,笑着打起了招呼。
展君白环顾了一圈,笑道:“活动筹办得很不错。”
陈余之点头致谢。
这时,孩子们一曲终了,整齐地鞠躬,引来台下观众阵阵掌声。
陈余之又和展君白和赵璟明招呼了一声,这才走到台上。
“大家下午好,感谢各位来到我们的慈善募捐活动现场。本次募集的资金将用作慈安小学的教育经费,以及难民儿童的就学费用……”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陈余之吸引,并未注意大厅的门又开了,白金波带着伪装成他秘书的江月楼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谢谢各位慷慨解囊,一心向善,谢谢。下面,我们有请海关总署的赵科长作为代表,上台讲话。”
台下的赵璟明非常意外,不知道为何陈余之会邀他上台,心里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不好推脱,只能勉强笑着往台上走去。
“突然被点上来,我其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简单的一句话总结吧,日行一善,日省一过,积善成德,功满三千。”
他的话引来台下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还有楚然不断按动快门拍照的声音。
简短发言完毕,赵璟明正欲下台,却被陈余之的话拦住了。
“赵科长这句话分量很重,想必在生活中,您也是这么做的。”
赵璟明虚伪地笑着:“那是自然。”
“那么赵科长,请问程天霸是谁?”
这个名字顿时让赵璟明慌乱起来:“不好意思,我不认识。”
台下的展君白神色顿时严肃起来,盯着台上,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其他宾客也在议论纷纷:“谁啊?程天霸是干什么的?”
陈余之平静地转向众人,开口解释:“想必各位还记得,前天,警署稽查科科长江月楼当街射杀了一个带头闹事的人,他就是程天霸。”
“我跟他又不认识,他一个地痞流氓……”赵璟明还在试图否认,立刻被陈余之抓住了话里的漏洞。
“既然不认识,怎么知道他是地痞流氓?还是说,赵科长明明知道却装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羁押的单子面向众人,“这是程天霸在临江坐牢的案底,他是惯犯,流窜到景城以后,在金马堂做事。金马堂之上,还有个神秘的三爷。这个三爷一手制造了吴委员的毒杀案,警署内偷梁换柱案;还倒卖鸦片,将难民领取的补贴骗做毒资;煽动工人罢工闹事,企图搅乱治安,趁机得利……这个人,就是声称要日行一善的赵科长,赵璟明!”
陈余之的话在台下掀起轩然大波,众人议论纷纷,有惊讶的,有疑惑的,还有茫然不知该不该信的。
隐在人群中的江月楼看着侃侃而谈、思路清晰的陈余之,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台上,赵璟明面如土色,众目睽睽之下难以保持镇定。他慌忙看向展君白,见他脸色难看,目光中带着冷意,心里更是紧张。
“这都是你的杜撰!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指使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三爷?”他死不承认,还在狡辩着。
他的话音刚落,王猛大步从人群中走出来,大喊道:“我证明!”
赵璟明看着突然出现的王猛,大惊失色,情绪再也绷不住了,小腿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此时,孙永仁和宋戎分别拨开众人,也站出来喊道:“我证明!”
而江月楼也撤下了伪装,大步朝着赵璟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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