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东海大丧
她最终答应了金吒。
但顾及殷夫人还在翠屏山上,敖泠没有告诉金吒,哪吒法庙一事。
殷夫人曾说若金吒木吒知道她在此,十有八九会请她回府。
因此敖泠本想的是等陈塘关百姓对哪吒的态度转变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却不曾想金吒先一步找上门来。
她站在法庙前,挥袖一拦,冷眼瞧他:“你没和李靖说这回事吧?”
金吒抿着唇摇摇头。
敖泠这才松了手,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往法庙里走。
她脚步平缓,似乎心情也很平淡。
“你可知道,东海向天庭上达了法卷,龙王敖广已重伤逝世。”
金吒冷不丁开口,语气不算友好,带着几分试探。
此消息还是他师父文殊广法天尊告诉他的。
东海上书,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敖广的垂死重伤,与敖泠脱不开关系的意思。
但敖泯当日在天庭面前,已做出承诺对敖泠既往不咎。因此如今上书,天庭亦无作为,更不会为了没有证据的事去刻意捉一个孤女。
敖泠的脚步总算一顿,猛地转头看他。
金吒看她如此反应,便猜到她并不知情。
他掩下情绪,语气无波无澜:“如今东海大丧,待丧期过去,便是五太子敖泯继位龙王之时。”
东海内斗,对天庭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势重之臣终不可多留。
东海盘根错节的复杂势力,功高盖主的嚣张气焰,焉知天庭已经忌惮了多久。
此事他无意掺和,只是想到敖泠如此大逆不道,连自己的父亲也能下得去手,不得不担忧她会不会同样对李靖下手。
敖泠看了出来,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只是避开了这个话题。
“你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哪吒么?”
仅此一句,她不再多说其他。
金吒淡漠一笑,见她缄口不言,倒也只跟在她身后左右打量。
哪吒的法庙因是殷夫人瞒着李靖建的,并不算大。
前有一处小院,围起竹篱笆,几枝翠竹叶越过高墙。
又栽了些花草,如今已冒出芽尖,虽是秋日也葱葱嫩青。
略显粗粝的石砖蔓延至正堂前,牌匾围柱镌着新筑才留下的木质清香,哪吒的金身在高台正放,武器法宝皆披于周身。
金吒最后将目光落在哪吒金身前,桌案上的丝帛表字上。
绵白柔软的布料,在如今的朝代算是稀贵,有血书在上,一字一言尽是为母一腔爱与悔恨之情。
“母亲在这里”虽是呢喃,但他很肯定。
敖泠嗯了一声,既然他都来了,也没什么可瞒得了:“夫人不愿意回陈塘关,还请你不要逼迫她。”
金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和她在一起。
“大公子先在此等候片刻吧。”敖泠神色如常,似乎方才的插曲并未影响到她,“我去问问夫人意思,可否?”
见自己的母亲哪里需要外人引见。
可他想起哪吒自刎那日,殷夫人对他与父亲的怒目相视,最终还是轻闭双眼点了头。
敖泠去请殷夫人了,他环顾着四周,只觉得有点点窒息的痛意萦绕心口。
似乎一物一件,都能将他带回那日的腥风血雨里。
敖广已死,大快人心。
可是
他看着哪吒的金身,混天绫猩红若血,他语气透着凄凉苦楚:“哪吒,作为大哥我没能护好你。”
深入东海,诛杀恶龙,是他与哪吒这些年共同的夙愿。
从小到大的谋划,他是李府运筹帷幄的先锋,总觉得万无一失。
潜藏东海的细作,年年上传的法卷,暗自训练的亲兵
他自认东海会毫无还手之力,以为父亲会与他们一同抗敌。
还觉得天庭终会同意这场惩恶扬善、驱邪避恶的战役。
可最终,他这份自大自妄,害死了他的弟弟。
事到如今,他最恨的不是东海,不是李靖。
而是眼睁睁看着弟弟身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金吒”
脚步声由远至近,殷夫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来,却愕然当场。
母亲清瘦了太多,一身素衣凄然,从前容光焕发的模样再瞧不见,平白让他有几分怒意。
在总兵府锦衣玉食的夫人,到了此处却变成这样。
还没细想,他质问站在殷夫人身后的敖泠:“你便是这样照顾人的?”
敖泠微愣,眉角一挑,几分薄怒之意乍现。
她言语尖锐,毫不客气地反击:“李金吒,叫你一声大公子是顾及哪吒的面子,还真摆起李公子的谱了?”
李家几兄弟倒是像,当初哪吒因她受伤,这样质问了卷碧珠云。
如今他大哥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却是对着她了。
她本是奔着哪吒来的,哪有照顾人的义务。
况且她对殷夫人绝对算得上以礼相待,但李金吒今日一来便试探她,如今还质问她。
他算什么东西,她行事如何,岂容他诘责了?
“你!”金吒被她这样傲慢轻视的态度气住。
殷夫人也有些生了气,斥道:“金吒,你怎可无礼?”
她这大儿子一向稳重知礼,怎就对着敖泠如此强的敌意。
“敖泠怎么说都是金枝玉叶长大的东海公主,如今是托她照拂我,你怎得说话如此没有分寸。”
如此贴心懂事的姑娘,平日里修缮法庙,清理院落,样样都做过。
听起西院的侍女说,哪吒从前都是将人捧在手心里疼的。
她这大儿子今日来,却对着弟弟的心上人这副刻薄样子。
金吒一时吃瘪,但敖泠也莫名有些不自然。
殷夫人可能不清楚,但金吒对她如今的身份可不谓不了解。
他那带着深意的眼神在她身上巡视,直把她气得冷笑一声。
分明在嘲笑她算哪门子公主。
她一副懒得与他一般见识的模样,也不再看他,将正堂留给母子俩。
倒是最后瞥了一眼哪吒的金身,才转身出了法庙。
那红绫翻飞,轻轻拂过她的衣裙,与她的袖角缠绕在一起,盖住她葱白指尖漫起的蓝光。
就像是哪吒在安抚她似的。
法庙外的山下三里地。
敖泠一个人坐在葱郁茁壮的大树枝桠上,听见不远处山民讨论起最近似有神仙显灵,眼角洇染上喜意。
她觉得可能是哪吒。
或许是信念之力变强了,哪吒的魂体可以去积攒功德了。
忽而雾气淞淞,风卷层云涌。
周身有淡薄的水灵之力,氤氲在她身侧。
是有龙族找上门了。
她想到了金吒的话。
其实她根本不信,敖广没那么容易死的,况且若是死了,实在是可惜她精心布的局。
手上捏了诀,敖泠隔出一道朦胧似水波的屏障来,将那些雾气弥漫兜头罩住。
掩下眼底冷寒的戾气,她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的蓬草丛。
“躲什么?”
敖广不屑躲她,敖泯性格阴毒,自然是能偷袭她最好,怎可能故意让她发现了端倪。
不会是他们。
果然,草丛后悉悉索索响起一阵声音,走出的是面露迟疑的敖沿。
“小九”敖沿语气踌躇,叹了一声,“你过得可好?”
她不愿与他多说,垂眸避开他的目光,直截了当:“何事找我?”
行七行八的两位太子,其实和她年岁差不多大。
在从前的那场美梦里,因着八太子身体不好常在休养,她与敖沿倒是走得挺近。
是不同于敖丙将她当小妹妹看待的情感。
敖沿与她更像是可以一同打闹,毫无规矩可言的玩伴。
但此刻,昔日玩伴早已隔着深仇大恨。
敖沿往前一步,她便避开一步,十成十是横眉冷对。
因为她深知,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若她留恋沉沦,便会永远不能脱身。
“父王如今伤重,但五哥却不闻不问,甚至将他藏在海藏深处,又向天庭上书了父王仙逝的奏折,”他似乎又挫败又挣扎。“五哥这是恨极了父王,意图让父王去死。其他三海的叔伯皆知情,却无人愿管。”
敖泠唇角的笑容讽刺:“与我何干?”
当然无人来管了。
东海已做了上万年的四海之首,西南北海若是真无一丝取代之意,才真是叫人奇怪。
决胜逐利这等事,龙族从来是其中典范。
敖广身死,东海势力必定受重创,甚至会从此一蹶不振。
三海龙王自是喜闻乐见,想必如今天庭都在隔岸观火。
不过……她果然猜对了,敖广还没死。
是敖泯放出的假消息。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敖沿直视她的眼睛,但他眼神澄澈,没有一丝要读她心的意思。
好似只是单纯地在问她。
“五哥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暴虐残忍,丝毫不顾念父王生死。如今法卷呈上,东海已开始大行丧礼,可他还扬言要现在就做东海龙王。他从前是最孝敬父王的,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小九,是不是你那日回龙宫用了幻术?你不能这样——”
“你怎知是我?”
敖泠冷声打断他,一双淡如琥珀的眸间隐有怒意。
“父子反水,兄弟阋墙,本就是龙族传统。”她像是个外人一般,说起这些来风轻云淡,“你真以为他们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吗?”
敖沿一愣,心中有一丝苦涩,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他嘴笨,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太咄咄逼人,好一会儿才道:“我是想告诉你,五哥是故意放出父王身陨的消息。他在上奏天庭的法卷中指认是你害得父王重伤,他会害你背上弑父的罪名,这是永世不能翻身的罪状,小九”
敖泠不以为意。
那日她拼尽全力,将定魂珠送入琉璃刺中,捅穿了敖广的身体,刺进了敖泯的心口。
为的便是这么一场将他们拖进深渊的幻术。
敖广活了这么多年,自是最会识人的。
他没有选错人,敖泯确实是最像他的儿子。
一样野心勃勃,却也一样自私自利。
他想让敖泯成为他的傀儡,供他夺取灵力,因为他还要再做一万年,万万年的龙王。
但敖泯怎么会肯呢。
野心若是太过,就成了贪婪。
龙王之位他们都想要,那便让他们谁也得不到。
她的挑拨加上定魂珠布下的无上幻境,成了压垮他们虚伪父子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会自相残杀,不死不休。
就算敖泯要祸水东引又如何?
她不在乎,背负罪名太多了,多一条少一条早就无所谓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法卷上书天庭,便再无回旋。
敖泯一定会杀了敖广,敖广也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要一起死。
她要的就是他们一起死。
她甚至忍不住想笑,看着敖沿眼中含着的关切,心里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她截住他欲言又止的话头。
“我”
敖沿想和她说,收手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两败俱伤又有何意义。
可他看见她眸间微晃的癫狂,那孤注一掷的决绝,让他一时间话噎在了心头。
她真的很恨东海……
昔日那个娇弱的九公主不见踪影,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满腔恨意,看得他心中寒意漫上脊背。
最后他沉默了许久,只能叹息一声:“小九,至少不是你亲自动手。”
弑父之罪,天道不容。
但若不是她亲自动这个手,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不知道敖泠是不是也算准了这一点,为自己挽回了一线生机。
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
敖泠知道,这是她最后一位兄长,对她最后的眷顾。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心绪。
看着敖沿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淡色眼眸,剔透如海浪粼粼。
这是龙族的标志,代表着他们骨肉至亲,血脉相连。
可如今在她看来,这份血缘里只余愤恨与怨怼。
她终不会与他们为伍了。
“若无事,我便走了。”她的嗓音喑哑,开口略有些艰难,似乎有一股郁气凝结在心口,“但愿此生不再相见了。”
敖沿闻言只是凝视着她。
我恨你们。
恨之入骨,永生难忘。
她最后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出来。
宣泄早已没了意义。
她只是转过身,再没看敖沿,缓步向山上走去。
雾气渐渐消散,枝桠间的水珠滴落在枯叶遍布的土壤间,再无痕迹。
就此别过的不只是她与敖泯,更是她与东海这场十五年的亲缘。
她一个人沉思了很久。
再回哪吒法庙时,殷夫人正拿着壶皿在浇花,金吒在不远处伫立沉思,看样子已经聊完了。
敖泠深呼吸一口气,状似若无其事地走进前院,却不想金吒疾步而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腕骨捏得生疼。
檐上的风铃被风刮过,响起一阵急促的清脆碰撞声。
金吒一怔,下意识松开手。
二人皆若有所思地看着被风摇响的风铃,只有殷夫人无知无觉。
沉默了一会,金吒冷神询问道:“你见了谁?”
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与他报备行踪,在悠扬的铃声里轻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大哥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风铃响得更急了,一声一声,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连殷夫人都停了手中的活,向他们看来。
“怎么了?”殷夫人疑惑道,“阿绫,过来帮我搭把手。”
浇花哪有什么好搭手的,不过是殷夫人怕他二人起争执罢了。
敖泠应了一声,转身去花田处,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金吒,又瞥向轻荡的风铃。
风铃阵阵,无休无止。
金吒略有些懊恼的语气从她身后传来:“先前在正堂,是我言语过激了。”
这么急着道歉。
看来在正堂,那个小煞星就显灵了啊。
她眼尾弯弯,略带浅笑的模样似很宽容:“没关系。”
反正给你种了一个幻咒,夜间等着做噩梦吧。
她向来吃不得亏。
“方才,也是我失礼了”
这下她倒是顿住了脚步,一句话绵里藏针,偏偏说得婉转又娇弱,气得金吒牙痒:“是呀,大哥这样无端牵人手腕,实在是失礼。”
“敖泠,你别得寸进尺”这个龙女是故意的,金吒气急。
可风铃声戛然而止,随之一阵风卷过她与金吒的衣摆,不知是不是哪吒在想什么。
金吒的一句话也顿在喉咙间,眼皮掀起,颇有些郁闷地看了眼风铃,最后沉默地转过身。
殷夫人又喊了她一声,她快走几步过去。
只是不动声色地,细细运转起体内的定魂珠,一点点搜寻着哪吒的痕迹。
直到察觉风声从她与金吒之间穿堂而过,有如火苗灼灼的灵气过境,生机蓬勃。
她愣了一下,笑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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