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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同联手


晨起的翠屏山上雾气浓重,云雾缭绕群翠之间,可比仙家之境。

        敖泠一人坐在法庙顶端,目光凝视着远处的东海。

        她手中凝了一团水气,水本柔韧,随心意变幻着各种形状。

        “阿绫,下来吃早饭了。”殷夫人的声音从后室传来。

        殷夫人其实已经知道她是东海龙族了,还是乐意用这个名字叫她。

        陈塘关本就厌恶龙族,如今要求人间的功德,谨慎些总没错。

        她应了声,将手中的水气一挥,淅淅沥沥的水珠融在院内才栽上的花苗中。

        殷夫人端着两碗清粥,从偏屋出来,见她从屋顶翻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当心些。”

        “没事啦。”敖泠笑意融融,去替殷夫人端粥,“修行之人,这点高度不算什么的。”

        殷夫人闻言嗔了她一句:“顽皮性子,真是同哪吒一般模样。”

        说完她却愣了,想起哪吒如今已经不在了,眼里流露出一丝酸涩,被敖泠捕捉到了。

        敖泠将粥搁在桌上,状似若无其事道:“我今日去陈塘关采买些食材,夫人可有什么想吃的?”

        殷夫人坐在她身边,一碗清粥难以下咽。

        许久,才艰涩地摇头:“我不需要什么”

        “身体要紧,哪吒还没回来,您不能将身子拖垮了。”

        这话说得也是,殷夫人叹息一声,抿了一口粥,絮絮而谈:“哪吒这孩子就是性子太急躁,可平日里瞧着顽劣,做的事说到底都是为了陈塘关好。他才回陈塘关的那年,就将方圆十里的妖洞都清理了个遍”

        敖泠挑了一筷子小菜夹进殷夫人碗里。

        “与龙族这仇怨,也非是一天结下的。陈塘关与东海的恩怨本就数十年了,哪吒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我记得他十二三岁那年,还说在陈塘关便见了条小龙,还被它逃了,非要将它从东海捉出来不可。我与金吒劝了他半日,才让他罢手。”

        敖泠的筷子偏了偏,差点将小菜拨到桌上。

        殷夫人没发现端倪,问她:“可是那年东海真跑了一条小龙出来?”

        她不动神色吃了口小菜,笑了笑:“不曾听说。”

        那条龙不就是她自己。

        好啊,果然当年还想着去东海捉她,真是一下都惹不得。

        如今在山上住了一月有余,殷夫人平日倒还好,但总念叨着哪吒。

        她心知哪吒肯定也在法庙里,只是她看不见,殷夫人也看不见。

        也不知道哪吒整天看着自己被人挂在嘴边,是什么心情。

        “我今日下山,夫人当真没有想要的?”敖泠试图转移话题。

        殷夫人顿下碗筷,因是有些话有人倾听了,心中反倒舒服了些,还真仔细思考了起来。

        “买些黍子面回来吧。”

        殷夫人眼中渐暖,似乎回想起了一些温情的往事,一开口又有些挫败:“哪吒自出生起便不在我身边,七岁才回陈塘关,早已与我不亲近”

        哪吒平日鲜少与他们相谈,并不亲厚。

        当年他才回陈塘关,殷夫人也摸不清他的喜好,便去厨房亲自为他做了一碗黍面。

        哪吒很给面子,将一碗都吃尽了。

        年少的他还没那么叛逆无端,只是生分地沉默,让殷夫人心中也有些打鼓。

        她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小儿子:“娘亲做的面可还喜欢?”

        哪吒抿着唇,点了点头。

        后来的岁月里,每每席上若做了黍面,他就会吃上一些。

        殷夫人直到很久后才知道,他在仙山清修七年,早已辟谷,无甚口腹之欲。

        或许不是那碗黍面可口,而是因为那是她亲手为他做的。

        她身为母亲,亏欠了他太多亲情。

        想到此处,却有些哽咽:“但他爱吃的,该是一碗黍面吧。”

        敖泠透过她的眼神,心中已明了几分,立刻道:“我去采买,晚上我们便做黍面。”

        殷夫人点了点头,一顿饭吃完,又嘱咐敖泠了许多,让她莫要贪玩,晚间山里凉,别走夜路。

        就像她母后还在她耳边絮叨,让她在人间游历时小心行事,别与人族起了冲突。

        她当年没有听,一向是个狠性子,与哪吒起了冲突,还要叫嚣着再去杀他。

        敖泠露出一个笑来,陪着殷夫人去里屋休息了会,才转身到前堂去。

        哪吒的金身法相威严,冷淡又肃杀,是他寻常不笑时的模样,明明长得清俊却凶得像恶鬼。

        乾坤圈绕在他的臂腕上,混天绫随着遁入前堂的风轻晃摇曳。

        她静静看了一会,叹了一声:“你能听到的是不是?快些回来吧。”

        没人回应她。

        她沉默着出了翠屏山。

        水淹陈塘关已过去快两月,天气入秋,树叶初呈衰败之意,拂过街道,落进九湾河里。

        敖泠撑着一把月白纸伞,她特意换了身不打眼的素袍,随着人潮走在陈塘关的街市上。

        有小雨淅淅沥沥,滴在伞面上砸出闷闷碎音,又沿着伞檐滑落。

        这雨是她才布下的。

        今日下山自然不是只为了采买物件,哪吒的法庙建了这么久却香火稀少,是因为陈塘关的百姓仍对哪吒有所怨言。

        为了这事,她还特意去问过太乙真人。

        太乙也是一派无奈,告诉她原本能有鼎盛香火的话,哪吒早便能入人间之梦,以此替人们完成心愿,尽早累积功德。

        可这般香火稀疏,哪吒连法身都凝不出来,还是一团魂体。

        她必须尽快让百姓放下对哪吒的成见,才能助他尽快修成人身。

        “今日竟然下雨了,这是海神终于显灵了吧。”

        有人路过她身边,与同行之人耳语。

        她的脚步一顿,拉住那人的手腕,瞧着他的眼睛,语气渺然:“海神上古神灵,不问人间之事。唯有镇守陈塘关的人,才会庇佑你们。”

        淡薄的莹蓝灵气萦绕在她身侧,她指尖轻点在那人的衣袖上。

        “你好好看着,镇守陈塘关是哪吒,庇佑陈塘关的也是哪吒,你们该谢的是他。”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雾色光芒在他眉心荡漾,敖泠淡淡的眼眸扫过他的眉眼,轻而易举地读了他的心。

        越读目光越冷,她最后松了手,只身往总兵府而去。

        但她还未走太久,就听见一声冷峻的轻喝。

        “你要去哪儿?”

        她扬目看去,是金吒站在转角处看她。

        他应是从她入城的时候便发现了她,一直跟在她身后。

        那把素伞掩住了她的半边脸,伞下的神色莫测,她正是一腔怒意无处发泄:“李靖故意散播的谣言,是不是?!”

        金吒闻言一愣,冷目瞧她:“你胡说什么,不许对我父亲无礼!”

        她嗤笑一声,掀开素伞,那双眼眸似深渊引人下坠,直直盯着金吒。

        “你难道不清楚,那日哪吒自刎,陈塘关的百姓是如何说他的?”

        金吒皱着眉,他自然知道那些流言蜚语。

        他也知道,哪吒杀入东海一事,陈塘关的百姓所知甚少,就算偶有知情者,本也是夸赞一句哪吒是当世屠龙的英雄。

        陈塘关旱灾数十年,百姓对龙族厌恶至极,屠龙本是人心所向。

        可那日水淹陈塘关之时,所有的风向都变了。

        颂扬夸赞成了诋毁谩骂,一日之间,哪吒从陈塘关颇负盛名的少年英才,沦为千夫所指的祸害妖魔。

        事情不难猜测,他是多聪慧的人,自然知道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可是

        他不愿意怀疑到自己父亲的身上。

        如今被敖泠挑明了,金吒脸色极差,认为是她信口胡诌:“你有何证据?”

        他其实信了五分了,剩下五分不过是对其父的尊敬让他强撑。

        敖泠心中是明白,但嘴上也不留情:“东海龙族之所以为四海之首,便是因一手得天独厚的幻术与读心术。”

        “凡人之心多好攻破,我轻易便能读得。”她冷冷看着他,“满城百姓凡是记恨哪吒的,大公子自可以去问一句,当日是不是李靖传言‘此子妖胎降世,乖戾不驯,一人屠尽龙宫才将祸水引向陈塘关’的!”

        “哪吒才十七岁,便有如神助,修为精深。凡人对差距极大的同族本就畏惧,被李靖一挑拨,纵他从前为陈塘关做了多少好事,危难当前,也成了妖邪祸害。”

        一字一句,金吒面上神色未变,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他紧握双拳,为李靖辩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李大公子自是相信东海读心术的。”她语气嘲弄又冷淡,“不然当年怎会花了大力气,培养一个心绪不外露的细作潜入东海呢?”

        她从前就有怀疑过那位教习师傅,可她读出的向来只有一腔传教的热衷,并无任何二心。

        当年她到底年纪轻,没能看透人心本复杂,这样一位师傅却心思纯然,本身就是一种蹊跷。

        连东海读心术都能化解的人族,当然是有人刻意培养的。

        她现在才从金吒眼里看出来。

        陈年往事被人揭露,金吒倒没有多恼,东海之事已然过去,再多深究也没意义。

        他避开她的视线,心中大概明白敖泠是故意展露自己的能力,意图说服他。

        她在嘲讽他:“怎么事到如今,又不愿相信了?”

        掐紧的手暴露出他的情绪,人来人往间,或有不明情况的百姓看向他们,金吒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打算做些什么?”

        当日敖泠将哪吒带走了,如今回来却是想为哪吒正名,不知她打得究竟是何主意。

        只是为哪吒打抱不平?

        龙女心机深重,不可能只为此事而来。

        敖泠的目光静静扫过他的脸,她知道金吒极看重兄弟之情,但不愿意透露太多:“哪吒可以复生,但需要百姓的信念之力相助。”

        金吒眼中溢出一丝喜意,他知道太乙真人特意托金霞来陈塘关,定是有办法相救哪吒。

        天无绝人之路,哪吒还能复生。

        “可是你看现在的陈塘关。”敖泠眼神清冷,“李金吒,这不是拜你那虚伪至极的父亲所赐么?”

        她言已至此,他岂会不懂她的意思。

        金吒深吸一口气,嘴角紧抿。

        对龙女他不能尽信,改日还是得去乾元山拜访一番。

        但此刻他仍做了承诺:“我会助你,但我要你答应我,不能对我父亲做出任何不利之事。”

        其实他心中也知道,纵然敖泠有定魂珠傍身,但总兵府阵法密布,又有众多李家亲兵,敖泠还真不一定能从李靖身上讨到什么便宜。

        他只是觉得这个龙女周身的气场越来越阴寒。

        当日见敖泯冷言刻薄地向天庭状告她的诸多罪状,再联想从前东海递给李靖的密令,想来她确实是被龙宫所弃。

        弃子最疯癫,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果然敖泠嘴角泛着笑容,笑意凉薄:“我一人也能做到,若非你拦下我,此刻陈塘关众早已同从前一样,奉哪吒为救世之人。”

        雨依旧在下,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衣角水渍纷纷。

        金吒一愣,看着漫天雨丝,心中已明了。

        他行事一向是要稳妥才行的,不然当初也不会非要哪吒等李靖出兵。

        “听闻定魂珠能造出无上幻境,摄人心魄。雨中施布幻术,确实是个好方法,可是——”他话语一转,“那日敖泯分明说了私自布雨违反天规,你还要擅自篡改凡人记忆,恐是更甚。”

        金吒的声音在大雨瓢泼中显得沉静阴冷:“你就不怕?”

        “我不在乎。”敖泠转动着手上素伞的伞柄。“天规而已,能奈我何。”

        她曾是有一块龙骨在海藏深处的,那才是她真正惧怕的。

        可这么久过去了,却无人再动过那块龙骨。

        应当是因什么原因,他们动不了了。

        也失了最后能控制她的利器。

        说起来,原本以为是众龙子都被敖广削下了龙骨,后面美梦破碎,才知道单她一人遭了这样的罪。

        好事无她,坏事总有她,一条命都是飘零的,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但哪吒会在乎。”

        月白伞面在旋转中顿了顿,敖泠抬起头看金吒。

        金吒很懂如何戳中别人的心窝,他一字一顿:“你若有事,焉叫哪吒安心?与我联手才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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