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还与死道
“啊！”做了一场凶恶的梦，归苏惊醒，不料身下悬空，他只稍稍翻转，身体便失力朝下。
“阿苏。”妲灵不知从何处方位赶来，双手做捧，稳稳地扶住他，面上清甜一笑：“我们已经出来了。”
抬首摇望四处，身下是一方竹筏，远处是一片茫茫无际的海面，此时正大雾四处，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说话，撑杆前进。
妲灵坐定，从袖兜取出一物：“阿苏莫不是，想回去找这个？”
于她修长白皙的五指间，勾有一块梨花式样的指环栩栩如生。
他呆愣着，没有反应，却没再撑杆，神色也不似刚才着急。
“拿好了。”妲灵将其送至他手中，神色庄重，像托付重物。
“我刚才想带着你出去，但洞口被封上了，不知那几位姑娘出去没有。”她说明先前情况，又解释此刻原由：“此筏是我在附近有幸寻得的，我在这海水中放了几味有助睡眠的药材。”
“我们…”归苏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连成一片，稍微挣扎便如撕扯血肉般疼痛。
“你是想问我们是如何通过洞中来到这片海域的？”幸好妲灵轻易看穿他心中所想，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个模糊的洞口：“我把这墙打穿了带你出来的。”
“回去吧。”归苏面无起色，确定了方向，便撑筏前往。
两人重回洞中，立于生还镜前，归苏扯下两旁藤蔓，将它掩盖。
“这里面的恶魔为何聚集在往生道？”妲灵问。
“有传言称，生还道是从秦毂窟回到人间的唯一通道。”归苏答。
“既是传言，那就是真假难辨咯。”妲灵笃定地说，又轻松自若地微微一笑：“可有人逃出来过？”
“……”
妲灵认为这个问题平常至极，大多数人都会感到好奇。
可偏偏归苏不这么认为，但就不知是因为这个问题本身？问问题的人？还是这个问题答案中的人？令他感到遍体生寒，半响不愿再与妲灵说话。
“归苏，归苏……”
两人已走十米远，生还镜处响起一阵如□□一般细微的叫唤。
“阿苏，别过去。”妲灵握住他的手腕。
“没事。”归苏拒绝她的好意，回到镜前，寻着声音方向掀开一角藤蔓。
平辜爬在地上，下巴直直地杵在地面，杂乱的发丝下，布满血丝的眼球无力地转动：“归苏，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出来找你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啊谁？”身后妲灵突然惊叫。
归苏快速起身，拦在她身前：“你是何人？”
来人低着头，斗笠下唯见清俊轮廓，以及一副修长身形，身穿黑衣手中抱剑，姿态肆意态度狂妄：“你又是谁？”
“少年别动怒，既然你已进了这洞，就好生跟在我二人身后，切莫乱触乱碰，以免平白丢了性命。”妲灵提醒，本是好意。
奈何这少年是油盐不进的：“就你们？”
“这个……”她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不知何处又响起一阵猛烈的嘈杂声，三人身若柳絮，凭空飘起。
“阿苏！”妲灵伸手抓住归苏，又用另一只手抓住黑衣少年。
经过一番昏天暗地，几人摔进先前的洞中。
“阿苏。”妲灵眼疾手快，扶住险些踉跄跌倒的归苏，不放心地嘱咐：“这地上诸多脏污，你千万小心。”
“这什么鬼！”少年滚得满身是血，因为好奇便放在鼻尖闻了一下，那腥臭味惊得他几乎灵魂出窍。
“没什么的，对于你来说，不过臭些罢了。”
“什么叫对于我来说，别搞你们和我有什么不一样似的。”
“好吧。”
妲灵摆手耸肩，一脸无奈。
“不一样。”归苏突然出声，音线掺杂刺骨冰凉，视线由洞口转至妲灵身上：“你刚才说，洞口被封住了？”
“是啊，怎么了？阿苏。”她似乎有所察觉，嗓音不复柔和。
“你是什么人？”归苏指端瞬间化出长剑，剑尖直指眉心。
“阿苏误会了，我不是坏人。”她慌忙摆手。
“刚才我环绕洞穴仔细观察过了，两个洞穴根本没有相通之处，唯一的通道是那阵飓风，那么你是如何知道洞口被封住了的？”他的声线平静，似乎对事实真相并不感兴趣，化出长剑只是为了让她更快坦白。
“阿苏昏睡期间，也曾起过一道风。”
“这道风拥有仙者灵力，威力凶猛巨大，没人能够安然入睡。”
“阿苏，我没有骗你，刚才确实起过一道风，应该就是那道风将这少年送进去的，不过我的确不是通过那道风穿梭两个洞口之间的。”
此地乃封禁诸神的禁地，若是为神者来此，定然会灵力受滞，宛如废人。
可她……
“先离开这里，我再和你解释，好吗？”
“好。”他快速答应，比当事人更想结束这场突来的指控。
此洞中凶险未知，不是长留之地。
但显然，有人比他们更早注意到这一点。
“呜……救我！”少年被不知名的东西扼住咽喉，痛苦地躺在地上挣扎，向两人呼救。
归苏环绕洞口一圈：“嫪浮，放开他。”
“哈哈哈哈。”随着一声声嚣张跋扈的笑，一身红嫁衣的嫪浮从墙壁走出：“归苏，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第一个认出我的。”
松了握住少年咽喉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拎着先前所见，与妲灵长相一致的木偶，一动不动任其摆弄：“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欺骗我，否定我会让他死无全尸！”
“你不敢。”
“凭什么！既然你选择欺骗我，我为什么不能报复你？归苏，你要知道，就算我不报复你，这里恨你的人也多的是，你逃得了吗？”
“我为何要逃？”
“归苏，你别嚣张，就算你不在乎她们，那刚才那几个凡人女子你也不在乎了吗？”
“刚才那几位姑娘？你把她们怎么了？”妲灵上前问。
“我把她们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杀了她们，我就杀了你，一命换一命。”归苏平缓的声音像一条静谧无声的流水，其中蕴含威力，可杀人于无形。
“你!”嫪浮瞪大双眼。
“可她只有一个人，如何抵得了那十几位姑娘的命？”妲灵抱手相问。
“嗯！”嫪浮看到她的面容，狠抽了一口凉气，挺直的身子，瞬间颓废下去：“对不起，我……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我把她还给你，如果你还需要的话。”她捧着木偶的身子，恭敬地递上前。
妲灵将其接过，回到归苏身旁：“阿苏，她…”
归苏上前一步：“还有呢？”
“还……还有什么？”嫪浮嗓音发干，踉跄后退。
“请问，你是在找我吗？”躺倒在地的少年突然坐起，右脚盘起，搭在左腿上，手指在下巴摩擦，嘴角散出邪魅的笑：“归苏，我说过你早晚会和我一样凄入肝脾，不见天日，我今日既冒着风险来了，就一定会取你性命。”
“没用的。”归苏摇头。
“早知道你会是这一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所以提前给你备了一点礼物，你守了百年的，那女人的棺材，就在刚刚……被我一把火烧了。”
“阿苏？”妲灵半天听不见动静，将木偶人靠向墙壁，靠近时才发觉他的身形僵硬，手指冰凉。
“环生，你杀不了他的，快走吧。”嫪浮吓得脸色苍白，踩着虚空的步子走到少年身旁，死命地摇晃他的身体。
“急什么！”他一声怒斥，又露出得意的笑：“我还想多看几眼他这个样子，才能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无聊。”
“就算你不怕他，也不怕他旁边那个人吗？”
嫪浮不懂他的得意，她只觉得此时此刻仿佛有千万根针在不断地往她身体里刺。
“她不过区区一个不知名的小喽啰，能把我怎么样？”
“她，她！”她捂住嘴，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旁的妲灵缓缓站起：“既然不想走，那就别走了。”
大似变了一个人样。
环生依然不知死活地嗤笑：“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算。”妲灵低头一笑，身形才稍微转过。
“啊！”嫪浮惊吓，跌倒在地，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一刻都不敢晃神。
“等等。”在妲灵彻底转过身的瞬间，归苏把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四目相对一刻间，她眼中不是只有平淡，多了几丝震惊与慌乱。
“阿苏，你好了？”她灿烂一笑，真心为他感到欢喜。
他点头，将她拉到身后。
走到两人身前：“你们走吧。”
嫪浮立刻回神，慌里慌张地从洞口跑出。
环生不甘愿地“哼”了一句：“归苏，你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可真好看，我希望以后我们每一次见面，我都能看到。”
归苏闭上双目，声音不惊不缓：“你离开往生罐超过两个时辰就会化为一滩血水，就要来不及了，你不死，我才能向你讨要你凿开此洞，引起祸乱，致使多人平白丢失性命的债。”
“若不是你把我关在里面，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样子突变凌厉：“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些通通还给你！”
一缕黑烟飘至半空，黑衣少年的身体“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
他醒来时，面前正对的是灿烂的阳光下，妲灵的笑脸，她将他扶起：“还好吗？”
“别碰我！”少年惊呼，从地上爬上，拉开两人距离：“我今天从来没有见到过你们，你们也从来没有见过我。”
刚刚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往前跑，就像身后有恶狼追赶一般。
“他们是从往生道中出来的？”妲灵回首，看向身后人。
“不是，他们两人是由我放出来的。”
他们所指，是嫪浮与环生。
所谓生还，实是死道，即使侥幸被放生，也将终生承受失去，失去生命，失去自由，失去理智……
进去了不能轻易出来，出来了也就再回不去了。
“我想我知道被关在秦毂窟中的人失去的是什么了。”
“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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