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生还道口
“呸呸……”一簇猛烈的浓烟中，长着一头白发的“老头子”从里面跑出来，脸上四处都沾满了锅灰，手指捻着药丸，随意地递出：“呐，这是我格外赏你的，可以缓解你的咳嗽。”
“不用了。”归苏并不领情。
“什么？我诸至做的药你竟然这么不屑一顾，太侮辱我了。”
说完这么些不要脸的话，他抱手杨头，又做出一副傲娇的样子，痴心妄想地等着归苏和他道歉。
“你的药救不了我。”归苏俯身装药，面无表情。
没等诸至回过神，两人就不在眼前了。
“等等！你每次拿完药就走，下次还来不来都不知道，好歹我们也相处多年，你这点人情味都没有？”他追着两道身影，跑出二里地，累得声嘶力竭。
“这原就是我本来面目，是你对我抱有幻想。”
“哎，你这个人。”他一脸失落：“真是冷心冷血。”
两人行至门洞前，原热闹和谐的秦毂窟，在一刹那间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二人身上，呆滞地，无声地。
“原来他们失去的不是自由。”妲灵恍惚，清澈目光陷入死寂。
“我认得你。”一个半大的小孩，上前抓住她的衣角：“你还会回来吗？”
“孩子，我不过一个无名的过路人，你不用记得我。”
“可是人不都是希望能被别人记住的吗？”小孩睁着天真无辜的眼睛，纯净的心灵未染尘灰。
“好了，走吧。”两人谈话时，归苏已将门打开，化解了她无从应答的尴尬。
当石壁重合的瞬间，妲灵似乎又听见耳边响起踏入时，那般温馨和谐的吵闹。
“阿苏，你的衣服。”经过刚才的路段，她捡起地上沾灰的丧衣。
一直行色匆匆的人，猛地停下脚步，郑重转身，手指轻柔抚过一番后，衣上突地燃起大火，片刻化为灰烬：“它没用了。”
两人回到洞中，没做犹豫朝洞外走出。
“圣主…”洞外四处，但凡地处开阔之地，皆密麻站了无数身穿黑袍之人，见人行跪拜礼。
“隐匿好你们的行踪，我下山一趟。”归苏面无表情，黑眸不泛半点涟漪。
“是。”众人一一拜首，逐渐变得透明。
两人并肩同行，走在前方。
“阿苏多次这般看我，有何疑问不妨直说？”妲灵多次感到耳廓燥热，于是温柔一笑，作温和闲良样。
“没有。”他立刻否认。
“是吗？”她走近两步，身影在他瞳孔中逐渐放大，嬉闹心明显。
但当眼前人眸光瞬间由平静化为隐忍时，她立刻就慌得不成样子，可虽是一时嘴快，但论都论了，断没有将它收回的方法。
“我能否赠阿苏一件礼物？权当赔罪。”将随身携带的药丸拿出，双手奉上：“这是我亲手所做开心丸，吃一颗便能令人心生欢喜。”
“无事。”这种做派，这个态度只能往好上算。
但不知为何，他朝前快速走了两步，又倒转回来，接过她手中的药丸，一口咽下：“还不错。”
“嗯。”她温和一笑。
刚近山脚，四处可闻人骨腐烂的恶臭，以及数万蚊虫汇集一处，形成刺耳难听的“嗡嗡”之声。
再往前去，便是脚踩白骨，恶臭成洪劈头盖脸的袭来。
“就是那处了，让我来吧。”妲灵手指尸体堆积成山处，杨袖轻轻一挥，便让这一副恶心骇目的场景消失不见。
正值响午，日头刚爬至高顶。
寻着人声，两人走到了一处祭台，脚下堆满木柴，上面的木桩绑着个漂亮水灵的女孩，应是特意挑选出的。
年迈的村长手持香棍，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最后才说到重点：“求山神显灵，救细水村村民苦难。”
啰嗦完毕，他朝后招手，示意点火。
有人举着火把上前，木桩上的女孩惊得凄惨大叫。
一阵飓风经过，女孩脚下的火灭了，村长身后的祭台倒了，众人回头察看，地上多了两个包袱，上面写有“解药”二字。
从他们的身后绕过，来到后山一处洞口，扯开遮挡洞口的树叶，露出刻进石墙的、笔峰强势的“奴比”二字。
归苏抬手，拦住妲灵脚步：“你不许跟来。”
她丝毫不乱，直直站定：“若我非要随你进去，可有法子？”
“没有。”归苏先伸进半个身子。
“若她呢？”说这句时，他已经完全进入，半响的寂静过后，在洞边补了一句：“进来吧。”
奴比洞内黑暗异常，有造成此次山下村民灾祸的罪魁祸首居住于此，每走一步，都会响起一句心肝俱裂的嘶鸣声。
“等等，这洞。”察觉脚下异常黏腻，妲灵示意停止，但归苏已走远。
扒开地上细石与枯叶，地底下有不断的血水冒出，渗透到各处。
“别动！”她正想一探究竟，遭到归苏阻止，他握住她的手，隔在与血水相距咫尺间：“这里面的东西大多与你相克，你一旦触碰就会受到伤害。”
“谢谢阿苏。”妲灵乖巧一笑，她朝四周环绕一眼：“这洞府尤其怪异，不知是何物居住在此？”
“它不是居住在这的。”
“阿苏的意思是我们可能在它的身体里？”
除了这个推算，其他可能皆不太符合他所说。
归苏沉默半响，没有反驳。
“那刚才我们所听的嘶鸣声？”
“是它无法忍受疼痛所至。”
“无法忍受疼痛？”
妲灵还打算再问，归苏却不愿再多说，取下藏在衣物下，能够照明四周的灯台。
“这是辜明灯，你就在这里等我。”他仔细交代，不知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还是为了丢弃她这个累赘。
只知他转身时，动作十分潇洒利索。
“阿苏，让我跟着你吧，这洞中如此，我实在害怕。”她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另一边，只怕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拽住他的手指。
未等他做出反应，前方黑暗未知处传来一阵女子受惊的嘤哭声，大约十位红衣女子缩居一处，对于两人的到来十分惊慌，引起连连惊叫：“啊！啊……”
“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妲灵温柔一笑，上前安慰众人：“你们为何会聚集在这洞中？”
“我，我们都是村长被强迫送进来的。”其中一人犹豫着答。
“洞口就在哪里，为何不逃？”
“我，我们中了毒，根本就动不了。”
将辜明珠举上上空，妲灵探身去看，红衣女子附近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蓝光，细如丝线，围成一个半大圆圈将她们锁在里面。
“别担心，我马上就来救你们。”
“等等！”她动作太快，归苏伸手去抓时，只摸到一片柔软的衣料。
“你说什么，阿苏？”片刻之后，她举起染上血丝的右边衣袖，笑得无辜。
“这蓝光与你相克，触碰不得。”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的灵力使不出来，反被它伤了。”
“还好吗？”归苏扯下衣料，替她绑住伤口。
“没事。”
脚下突然袭来一阵猛烈地动山摇，洞口处卷起飓风，同时将两人不讲道理地朝里吸去。
“不好。”他足下轻点，忍着剧痛跨进蓝线圈，刚挥手将其打断，身子便如空中飘絮，跌向洞口。
“阿苏？”昏睡半刻醒来，他躺在妲灵怀中，耳边是她动听的嗓音，眼前是她娇媚的容颜。
“这是哪里？”他惊起，环绕四周一圈，顿觉陌生得可怕。
“我们还在洞中。”只是此洞非彼洞。
“是那阵风将我二人带进来的。”她低头作答，掀开他的衣袖，露出一片血淋淋的伤口：“原来阿苏也与那蓝线相克。”
分明是一样的口气，听到后一句时，归苏却突然脊背发凉，拉开两人距离，放下衣袖将伤口掩盖：“不碍事。”
他只身向前，于一道被数条藤蔓遮住的墙壁前停下，双手一左一右将腾蔓扒至两旁，背后竟是一块光洁如面的镜子。
“这块镜子连接之处是？”妲灵上前问。
归苏浑身血液僵硬，骇然答道：“生还道。”
所谓“生还”，就是为了活着，而用尽一切残忍手段，踩着他人的尸体向上，直到自己成为别人脚下的尸体。
在这条道中，唯一有的是杀戮，无穷无尽的杀戮。
“啊！”镜子的另一头突然出现一抹凶恶的身影，归苏惊跌在地上，额头布满汗珠。
“归苏，又是你，都已经过了一百年了，你竟然还没死。”风干了多年的嗓音，带着激烈嗜血的味道。
“你是平辜？”归苏抖着齿牙，不可置信地问：“不可能，一百年了，你不可能还活着！”
面前像野兽一样的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惨叫，嘴角不断渗血：“归苏，高兴吗？从今天开始，你的好日子就要来到了。”
像是被拔干了血肉，归苏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片刻不敢松懈。
往生道是秦毂窟的另一半，与看似平静和谐的另一半不同，这里面所关着的，都是关着不甘认命、嗜血狂躁的恶魔。
这些恶魔百年来啖肉饮血，心性已是恶劣至极，他们痛恨外界的一切，尤其痛恨关押他们的斯月人。
“阿苏。”妲灵的手掌轻柔地抚过他的肩膀，一股充满力量的温热传至他的身体，终于让他恢复些许神智。
“你是谁？”平辜用力拍打着生还镜，掌心的血浸抹在上面，形成一副诡异的画面。
“你把头转过来，让我看看！”他变得很激动，似乎是想确定什么。
妲灵始终面向归苏，温和地笑着：“阿苏，开心丸好吃吗？”
“是你，真的是你！”平辜开始用猛力拍打生怀镜，就像对生命有希冀的人，濒临灭亡时遇到的那一颗救命稻草，然而他并未意识到，他的身体正在慢慢下陷。
能看到这一切的，只有归苏一人，他瞪大双眼，想要出声提醒，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直到眼前覆盖一层温热，妲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苏。”
在一声惊天破地的惨叫过后，洞内的声音彻底消失，陷入一片死寂。
生还镜后不知何时，开始出现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人群，无声无息地朝前走来，他们个个身形瘦如窟窿，裸露的皮肤上裹满了黑色的泥。
领头的两人抓住平辜的双臂，将他从泥土从拔出，丢弃在一旁。
随后一一聚拢在镜前，嗓音皆如被大火炙烤过一般：“归苏，你还记得我吗？”
诡异的声音一遍一遍在洞中回响，归苏恢复平静的身体，又开始不可控制地颤抖。
但他这次没有选择逃避，而是起身上前，声线平淡：“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好一个不记得又如何。”为首之人从镜中伸出长臂，握住归苏的咽喉，五指不断收紧：“我们兄弟千人，一人一口可以把你吃得干干净净，是谁给你的胆，让你如此嚣张？”
“是我。”妲灵背对众人，施然举起右臂，音线清甜实在不具魄力，然而当笑意回收，活眸陷入死寂，内里黑暗之深，有拔天动地，嗜魂削骨之力：“看来，你这手臂是不太想要了。”
“口出狂言，有本事转过身来，让本尊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可是你说的……”她只转过半张脸，乌黑的唇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霎时间乌云罩空，数不尽的黑暗邪魅从他口中流出，让人见之生怖。
“你！是你！”镜中人惊呼，手上失力，将奄奄一息的归苏从半空扔下。
“是她回来了！她回来了！”镜中人慌忙流窜，不过半刻，千人就已全不见踪影。
妲灵腾空而起，将昏睡的归苏接在怀中，口中无奈轻叹：“阿苏，你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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