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乘胜追击

甄烈这一跪倒，甄朱和她那两个哥哥当然也得跟着跪了。甄烈方才那话一说，全场又是一片死寂，但是气氛却并不凝重。甄朱一面暗自叹息自己居然没有提前看出来老爹还在这里等着来一手儿，一面却忍不住对着那一片低垂着的脑袋自行脑补了下子。估计大家都在想着：坏了，这万岁爷刚刚消停了，甄老犊子怎么又发威了，看来今儿这事儿是没法善了了。早知道，还不如就称病不来了。

        对此，她觉得十分能理解，因为，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自家老爹这个脾气，跟皇帝老爷那真是势均力敌的任性。这两位要是真想着死磕，还真是不亚于彗星撞地球。

        果然，甄烈的话音方落，皇帝老爷便也当仁不让地瞪起眼睛道：“不然你想怎么着？”

        甄烈气哼哼地道：“臣倒是不想怎么着，但不能让臣的闺女就这么着，白受了惊吓罢。”

        见到拿自己说事儿，甄朱心中大爽，然则考虑到现场的情况已经够混乱的了，她便就还是依着礼仪，老老实实地开口和稀泥道：“爹爹，女儿其实也并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方才那些火器厉害，有点儿上火了，回家好生休养段时间也就好了。至于这个事儿，虽然说牵扯的都是宫中的贵人，但万岁爷向来公正严明的很。这个您最是知道的，兼且咱们家久蒙万岁爷圣恩，万岁爷此次定然也会给咱们家一个交代的。”

        人呢，都喜欢听委婉点儿的话的。果然甄朱这话一说，皇帝的面色就好了些，想是觉得自己愈发占理了，居然还“哼”了一声，得意地看向甄烈。于是甄老爹就又炸毛了，两个人愈发像是两个赌气的老小孩儿，较起了劲来。偏偏现场还有个安北侯也要插一杠子，在旁边插话儿道：“多好的丫头啊，可再好，她也是我们家看中了、选定了的儿媳妇。万岁爷您可不能欺负我们回乡种了田，进山练了武，然后就说抢了就抢了。”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皇帝老爷心里的火就愈发刹不住了。最后，竟然被甄烈和安北侯三言两语，激得要下场子比试。说起来也挺好笑的，三个加起来有两百多岁的老头儿竟然还保留着当年说干就干的脾气，说下场子就真下了场子，雄纠纠气昂昂地上了三匹马，又要咬牙切齿地认真较量，为了自家的儿子和女儿的婚姻或是不婚而奋斗。

        因着太子和贵妃都给关了起来，现在场上身份地位最高的，就只有丰王爷庄邛了。他眼看着这事情已经无法收场，便索性就叫人安排了下去，重新布置，好好地让大家再赛猎一场。务必要尽兴，就是赛晚了也不碍事儿，正好晚上再弄一个篝火庆典，大家伙儿载歌载舞、把酒言欢，夜宿围场，也是一件美事。

        他这想法也真是跟皇帝老爷有些相像，而他却并不是个想起什么就是什么的主儿。他之所以敢这么弄，只因他早就知道离着这边的围场不远就有一座小小的行宫。原本就是为了皇帝狩猎之后，休憩用的。不过才修了没几年，这几年皇帝也是从来没用过。但是那行宫里是留着有人的，这会子派人快马过去知会一声，让那边儿多做做准备，也是来得及的。故此就算是今儿围猎得天色再晚了也不怕。再加上今儿一天都因为甄朱被刺、贵妃和太子倒牌子的事儿，弄得大家都不开心，正好借着晚上的篝火晚会，让大家好好乐呵乐呵，也算是个补偿。

        庄邛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其实也是个粗中有细的，这不出手便罢，随便一出手，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他的这个提议，好似给困极了的人送枕头一般，正好儿抓住了大家伙儿那种“劫后余生”、亟需狂欢的心理，故此，立刻就得到了大家的广泛支持。一时间，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总算是又恢复了这种每个季度才有一次的围猎大典应该有的样子。

        皇帝被甄烈和安北侯两个老兄弟陪着，一路边吵嘴边狩猎，玩儿得十分尽兴。一回来，就发现了小儿子庄邛给他们安排的篝火大典，已经空着上位等着他们了。篝火烧得很旺，中间的位置铺着他最喜欢的虎皮褥子。再看站在旁边儿迎驾的儿子庄邛和甄老犊子、钱老倔驴家的儿子女儿们，男的挺拔，女的娇俏，也十分地让人赏心悦目。更让他高兴的是，方才围猎他跟甄老犊子两个人都打败了半路上跑来硬是要插一脚的钱老倔驴，自己最后虽然说没干掉甄老犊子，但是至少跟他打了平手，这样，他家丫头甄朱同皇家的婚事，就不能这么算了。

        对于这个结果，甄老犊子气的快昏过去了。但是也没有办法，所谓的技不如人，就是这样的了。大家是平手，这婚约肯定是没法儿作废的。但是他也不想自己这老兄弟太没面子，所以破天荒地妥协了一番，答应了他太子和他闺女的婚事可以先缓缓再办。

        虽然甄老犊子对这个结果看着也并不怎么满意，不过他才不管他怎么想呢。左右他看中的是他家那个小丫头。真真是生的太好了，只是看起来那小丫头对他们家老二一点儿都不待见，对老四也好似没有什么想法。看着倒是不怎么讨厌安北侯家的那个傻小子，这真是个让人悲伤的事儿。不过，孩子们现在还小，他就不信，等过两年，小丫头及笄了之后，自己这俩儿子她还是一个都看不上。

        话说回来，这丫头，真是越大越像她那个美人儿的娘了。模样好，笑得甜，一看就好生养……可惜他没有个女儿，要是他死去的老婆给自己留个女儿就好了，肯定也是个美人儿。

        因着这么个想法儿，皇帝老爷看向甄朱的目光就愈发地慈爱了起来。同时也微妙地对方才他厌恶不已的太子产生了比单纯的厌恶和疼爱更复杂的情感。都是因为这个死孩子，他的老婆才会没了；但他再不济，也是老婆留下来的唯一的骨血了。要不然，他也不会高看一眼将他养大的贵妃，也不会听贵妃的建议，给他早早地定了甄家的小丫头当老婆了。

        甄家的老犊子和钱家的老倔驴，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剩的好兄弟了。可不能跟对别人似的，动不动就拖出去砍了的，那是要好好地，一块儿老死的人。儿子们娶他们家的闺女，他是最放心的。

        说到这里，好像钱老倔驴家也有个小女儿来着，若是明儿老二争气了，能成功娶了甄老犊子家的闺女，就把钱老倔驴家的闺女给了老四罢，那不也挺好的么。

        皇帝老爷坐在虎皮褥子上，虽然略微有些心事，但再稍微想了想，就觉得，那都不事儿。看着底下一群仰视着他的臣子们，还有旁边儿听话能干的儿子和那两个脾气跟当年一样，半点儿都没变的老兄弟，他露出了一个舒心的微笑，端起美酒，宣布开始今晚的庆典。

        而底下的人们，看着皇帝老爷终于露出了笑脸，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倒也真是开始放心享用起美食和美酒了起来。

        甄朱原本对这些满足口舌之欲的东西都不怎么上心的，但因着皇帝兴致挺好的，兼且父兄们都在这里，她也不好提前退席。枯坐在席上，随便吃点儿东西已经够惨的了，偏偏她还总觉得皇帝老爷时不时地就盯着她看上几眼，好似在挑肥拣瘦，评估个什么似得，让她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然则这种场合她又不能发飙，只得继续蹲在角落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似地，做一个好壁花儿。

        好在酒过半巡，席间开始上了糕点。到底是皇家的御厨，即便是随侍在围场这种鬼地方，居然也能弄出好几样精美的点心来，真是太厉害了。其他的几样儿也就罢了，只是看着那热腾腾的桂花糕，甄朱不由得便想起了白天的那一幕来。庄项那熊孩子被这黏糊糊热腾腾的东西糊了一脸，肯定是十分够受的吧？这尝起来好像是用了最上等的糯米啊，黏性相当的好。哎，难为他竟然还真把它弄掉了。

        甄朱一面吃着桂花糕，一面想着庄项气急败坏地把桂花糕从脸上弄下来的样子，吃着吃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自以为躲在角落没有人看到，谁料等到她吃完了半块儿，停下来喝水的时候，无意间转过了头，便恰好看见裴萃站在不远处，手里也拿着一块儿桂花糕。

        见到她看他，他居然若无其事地一口将那块儿桂花糕吃了，还露出一个有点儿接近一脸满足的笑容。甄朱顿时不淡定了，愈发停不住，那口水便呛住了，当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得了，这下子，可就顺利地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连皇帝老爷都关切地询问了句：“甄家丫头这是怎地了？”

        甄朱咳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完全说不出话来。身后的紫莎忙上前了半步，一面给她捶背，一面傻乎乎地大声回道：“万岁爷，我们家姑娘方才喝水的时候边喝边笑来着，不小心呛着了，没什么大事儿。”

        甄朱听得她这么说，真是想把她掐死的心思都有了。然则皇帝却似乎很感兴趣地问道：“哦？什么事儿那么好笑？不如也说出来让朕也听听？”

        甄朱心中叫苦不迭，暗道我怎么敢直接说这是“触景生情”，看见了桂花糕就高兴呢。但人家皇帝老爷都开口问了，她也不能不说不是，只得含笑举起了桂花糕掩饰道：“回万岁爷的话，臣女是因为托了万岁爷的福，吃到了这么好吃的桂花糕，所以才笑的。”

        皇帝一听，微微愣了愣，方才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既然你喜欢，就再上两盘子给你。回头临走再弄几盒子，给你带回家里去。”

        甄朱满面欢喜地跪倒谢恩，心中却是在滴血，你妹的我喜欢吃，我喜欢的是看人拿它当暗器打庄项啊。

        于是宴席继续，等到大家出发去行宫的时候，她已经吃下了两盘子的桂花糕，真是欲哭都无泪了。

        好在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什么“插曲儿”了。到得了行宫，同父兄简单说了几句话，就被分开安置了。

        在分给她的一个小院子里，安顿下来之后，又打发了紫莎去睡下了之后，她就再也坐不住了。实在是吃得太多了，这种黏黏腻腻的糕点，她一定是脑抽了才会说喜欢吃吧？早知道说旁边的那样儿梅花饼都好啊，至少不是这么不好消化的。

        看着行宫里头人不多，她又实在撑得难受，便索性换了身儿深色点儿的衣裳，把头发一束，然后就偷偷地溜了出去。

        因着白日里围猎大典加上篝火宴席，这会子天色就已经是算很晚的了。月已当空，行宫里静悄悄的。她估摸着小花园子里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人，便溜达着往那边儿走去。昔年她做皇后的时候，曾经到这个行宫来过。虽然说这花园子不大，但是难得的是有个温泉池子还是不错的。按说她是没资格泡人家皇家行宫的温泉的，但是现在这行宫还没扩建，也并不是避暑用的，想来那温泉池子就还是个野生的，要穿过花园，去不远处的那座小山上才有的。如此，她最多是个没事儿瞎走撞上的，倒也不算是逾距。

        她一路走一路看着月色中的风景，按着前世的记忆，慢慢地接近了那座小山。果然，就听见了汩汩的流水声，还隐约看得见氤氲的雾气。她心中一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谁料到一转过了山脚的那片石堆，便见到那温泉里，隐隐约约地，居然已经有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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