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皇子大婚
那一声“殿下”唤得虽轻，在满堂哄闹声和乐声中却异常清晰，就似枯叶掉落平静的湖面，只掀动轻微涟漪，便搅得满池春水不安。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凌素淡然地向前走来，又道，“殿下，我回来了。”
她一身灰褐色的粗木麻衣，虽破旧却整齐，那白皙胜雪的脸颊因着风尘仆仆赶来有些泛黄，好看的秋波眉微蹙，红唇失了娇艳的血色，有些清冷，却如往常依旧是高冷素洁。
“素素？”傅景曜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双眸一亮，又惊又喜，碍于婚礼暂且将情绪掩盖住了。
“殿下。”凌素看着他一身红色的喜衣，双眸一痛，连带心下俱是损伤。
她又往前踏了一步，无声却像是在质问他，质问他，为什么没有等她回来，为什么要成亲？
满堂朝臣大官们窃窃私语，看着凌素的样子，怕不是要大闹婚礼不成？有一出好戏要看了。
“素素，你回来了？”
傅景曜的脚步未动半分，仍站在新娘身旁，狭长幽深的丹凤眼中无半分波澜，又道，“凌将军，你这一路回来想必是身心俱累，我先让府中人带你下去休整一番。”
“殿下？”凌素一脸平静又倔强地看着他，不肯走。
两名侍卫上前，虽不敢对她动手，礼貌地请她暂且退下。她不依，笑得凄凉而酸涩，看着傅景曜又道，“殿下，真要与温姑娘成亲？”
堂上，温深儒不满地看着她，拱手朝着天家皇宫行了礼，冷声说道，“圣上赐婚，乃天作之合。老夫奉劝凌将军一句，别做傻事。”
“我问的不是你。”
她依旧只是倔强地看着傅景曜：“殿下，你说。”
傅景曜微皱眉眼，一个瞥眼看向她，微扬凌厉的眉角，有些不满地走向她，但他的衣袖被温诗宁拉住。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温诗宁已然朝凌素的方向走去。
“凌将军，”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温柔的力量，“事已至此，已无法改变。今日乃我大婚之日，凌将军可否成全？”
可否成全？凌素的目光凄厉冷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后的傅景曜。
他虽无声，但那眼神仿佛在说：素素，别闹，等我找你好不好？
满堂的朝臣都和凌素这个武将不对付，此时都用一种同情又嫌恶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才是话本里那个拆人姻缘，阻碍一对璧人的大反派。
她该成全他们。
“臣凌素，祝愿殿下和温姑娘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不曾回头。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二皇子府邸，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而此刻心中想的竟全是和傅景曜的曾经，还有那言犹在耳的誓言。
身后，仇南风不紧不慢地跟着，讽刺道，“怎么？这样还看不清他的嘴脸，你真是无药可救。”
她无药可救？
“你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又知道他是如何待我的？”凌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就闭嘴。”
当初那些回忆清晰无比——在她痛失亲人之时，她被京中贵女排挤，被叔父伯伯们欺负，被所有人看不起，是他处处护着她，替她解围，替她着想，用他的名义庇护着她；成长的过程中，他是她必不可少的陪伴，是他在酷暑寒冬，陪着她在训练场上没日没夜地练习；也是他，唯一一个告诉她：你必须自己强大起来，才有对抗别人的本领，必须如此，只能如此。
当初那些誓言仍言犹在耳——
他说，“你要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他说，“素素，你真是老天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他说，“素素，永远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他说，“素素，我会给你幸福，你只需要把你自己交给我。”
他说，“素素，等我，等我有朝一日成了这天下的主人，你便是唯一有资格站在我身旁的人。”
……
——殿下，你说话怎能不算数呢？
“凌素。”仇南风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蹙眉道，“你要这么走，走到何时？”
这个笨蛋，绕着傅景曜那蠢货的府邸走了一圈又一圈，如今又走在他府门口的大街上，何时是个头？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她茫然抬眸，看了仇南风一眼，又抬头看到了二皇子的府邸。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人都看向凌素，交头接耳地私语，大概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说她如何死缠烂打，如何破坏二皇子和温姑娘的婚礼。
她一概不理，只是不断想着过往，想着傅景曜，仿佛走马观花般，回忆近得触手可得，可那人……却如同水中捞月，镜中之花，再也得不到了。
黄昏过后，下起了倾盆大雨。
凌素还茫然地站在傅景曜的府门外，任由大雨淋湿全身，不肯离去，像是还仅存一丝希冀，希望殿下能出来找她。
她明明很失落很失望，发誓再也不要想着他，不要盼着他，可那爱着他的心却叫嚣着，实在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还是想要靠近他，忍不住靠近他，想要和他在一起，达成很多很多心愿，因为她所有的坏情绪，一碰到他就消失了，哪怕这些坏情绪皆因他而起。
可最终，她也没有等到傅景曜。
磅礴夜色中，一名灰衫男子出了府门，从雨中走到凌素面前。
“凌将军，雨这么大，您又是何苦？”朱纹递了一把油纸伞给她，入了正题，开口说道，“您在锣浮县坠崖，失踪月余，苦寻无果，殿下心痛万分。这时候，圣上赐婚二皇子，对二皇子来说是好事，也是机遇。”
“朝中官员盘根错节，那温家在朝堂是何等势头？温姑娘能帮助殿下。”
“我也可以帮助殿下。”凌素抱有最有的希冀和倔强。
朱纹却是淡淡一笑，继续无情说道，“可是温姑娘能帮助殿下的，凌将军却做不到。”
他又道，“你没有强大的母族，如何帮他？凌将军，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在乎殿下。你知道他有一腔热血和抱负，心怀天下和百姓，可是很多时候，只抱着一腔孤勇是没有用的。”
“凌将军，你是聪慧之人，自然能听懂我的意思。”
“殿下他，并不知道我来和你说这些。”
朱纹看着凌素的脸色，有些不忍道，“你若是真心为了殿下好，便知道与温家联姻，是他唯一的选择。若是这样，你愿意帮助他成全他吗？”
“可是如果他现在看见你不顾一切地在雨中等他，他定会为了你冲出来，不顾六礼之仪，惹怒了温大人，甚至还惹恼了圣上？你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吗？这真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雨滴重重地垂落，凌素的脸色一片苍白，唇角牵出一个苍凉的笑意，朝着朱纹拱手行礼，转身离开。朱纹看着她离开，微微摇了摇头，这才重新进了府门。
这番话，凌素何尝不懂？她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原本躲在暗处的仇南风拿了朱纹留下的那把油纸伞，上前撑开，走在凌素身侧，调侃道，“你哭了？”
“没有。”她道。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道，“看来是雨水。”
见她没有反应，他伸手在她脸颊点了一下，然后用舌头舔了舔手指，又道，“咸的。”然后，他再次强调，“咸的，是泪不是雨。”
她依旧毫无反应，连往日里的回怼也没有。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死心塌地？那老头说的话你真信？他但凡真心待你，定然不会答应这场婚事。他是府中的主人，又怎会不知你来了？怎会不知道你在雨中苦等？他只是故意躲着不见你，你知不知道？”
“不过，刚才那老头是谁？是傅景曜那蠢货的老师吗？”
见凌素全然没有回应，他又继续道，“那老头说的那番话，不过时为了稳住你的心，明不明白？”
“你还有利用价值而已，懂不懂？”
他一番刺心的问话，凌素终于有所反应。
“他到底哪里好？”他又问。
“他哪里都好。”凌素竟然破天荒地回答了他的话，像是自言自语道，“因为他是傅景曜，他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救过你的命？仇南风心里万分鄙夷：那我还豁出性命救过你的命呢，怎么没见你对我死心塌地……
但他继续调侃，“救过你的命，你就要以命换命吗？”
“不止。”凌素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慢慢说道，“有一年的拱宴，我被贵女抓弄，吃了会让我全身发痒的浆果，还被她们推落水中，是他救了我，抱着狼狈的我离开；还有一次，我在街上被恶霸欺负，也是他挺身而出，他呀，也被那群恶霸打得鼻青脸肿，可还是护着我；还有我被叔父伯伯们拉走要去给人当小妾，是他帮我教训那群势利眼的人……是他，给了我命，又在我成长过程中，给了我庇护。”
“我说我想练武，想要像我父亲那般当将军，保家卫国，保护自己，保住亲人。他便二话不说，陪我一起练武，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
要放弃一个喜欢了十二年的人，真的能感觉到那些爱慕的情感一点点从身体抽离，好似她说着他们的过往，就要将那些回忆放手。不甘心，很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心很闷，闷得发慌发疼。
她说完了，仇南风也听完了。
“这样的人只活在少年吧，凌素，别太天真。他身在帝王之家，难保他……不会改变。”
凌素轻叹口气，终于灵魂回窍一般，冷冷地看向他道，“这里是绍阳城，你要是再说些我不爱听的，信不信我立刻派兵抓你？要是想活命，现在就逃。”
“后会有期。”仇南风笑着看了她一眼，将油纸伞交到她手中，使出轻功，很快消失在这夜色中。
后会有期？
下次见面，必是你死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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