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孩童
滢缇深夜赶回来，刚接近院子就瞅见还亮着的窗户。
她从墙头落下，轻手轻脚走过去，敲了三声房门，轻声问：“小姐，你还没睡吗？”
“没，进来吧。”
坐在桌边的沈司凝肩上松松垮垮的披着青色外袍，低垂着的眼眸跟着在玉坠上游走的刻刀移动，一旁的烛火闪耀着，衬的白日里清冷的沈司凝有了几分烟火气。
滢缇推门走进来，看到此番情景，俯身将烛芯往上挑了挑：“小姐，这个时辰怎的还在刻玉坠？”
沈司凝停了刻刀，把基本成型的银杏玉坠凑到烛火旁端详着：“醒了就睡不着了，便想着刻会儿玉坠。”
沈司凝伸出手指抹掉玉石上面的粉尘，确认纹路无误后，又拿起了刻刀：“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天竹筱回来和沈司凝简述了酒楼发生的事情之后，沈司凝就传信让在中洲的滢缇调查那里有没有苏家人出没。
滢缇重新盖上灯罩：“属下只查到确实有一批人在大范围的寻人，但是不能确定是否是苏家人。”
沈司凝“嗯”了声：“时间这么紧，你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对了，小姐。”滢缇突然想起来，说：“属下来时途经京城，听说昨夜夏家一夜之间被灭门了。”
沈司凝手上动作顿住，抬眼看向滢缇。
滢缇也终于看到沈司凝眼中不正常的红血丝，心下了然沈司凝深夜还在雕刻玉坠的原因。但是她不好多说，只道：“属下没来得及细听，不过已经让江叔去调查了。”
沈司凝颔首：“查到之后，尽快给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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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三，竹筱准时带着假玉坠赴约，相认的过程顺利得很。
苏家来人确实如沈司凝所言，是苏家少主苏佑，玉令也没有什么问题。至于竹筱这边，虽然玉坠确实是假的，但是假玉坠是出自真玉坠的主人之手，而且苏佑他们看起来根本不知道真玉坠所蕴含的能力。
一顿饭吃下来，表面融洽得很，可是竹筱心中百感交集。
沈司凝曾在四年前潜入过苏家，得知了苏瑞安的死讯。不知道沈司凝在那里还听到了什么，总之从那以后沈司凝便噩梦不断，滢缇和竹筱从她的呓语中大概猜测出，沈司凝是将苏瑞安的离世全部归咎于她自己。
后来滢缇和竹筱婉言劝过沈司凝几次，但沈司凝只说以后她睡觉不再用人守着。这两个亲卫便知道，沈司凝是半句也没听进去。
竹筱不是没有看出起先苏佑看向她的复杂眼神，但是苏佑一句不合适的话也没有说过。竹筱很想让沈司凝来看看，让沈司凝知道，苏家人并那般没有怪她，怨她。
“表妹？”
竹筱正想的入神，苏佑唤了两声她才听到：“什么事？”
苏佑一袭月白长袍，端的是温文尔雅的气质：“既然相认，我定要带你回去认祖归宗。中洲与东洲之间相隔遥远，所以这一走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你需要和你的养父母交待些什么吗？”
竹筱点头：“当然要，毕竟他们养了我这么多年。”
“也是，那明日我去一趟宋家，备些薄礼。”苏佑思量着说：“等四月初五，我们启程回钟吾。表妹觉得怎样？”
“我觉得……”‘表哥’两个字，竹筱是怎么也喊不出口，但也想不出其他合适的称呼，只好略过：“我觉得不用亲自登门了吧，我养母怕生。”
以竹筱对宋家夫妇的了解，如果苏佑一行真的去了，就算不露馅，也肯定会引起怀疑，所以还是避免两方见面比较保险。
苏佑说：“我若连面都不露，恐怕不妥。”
竹筱极力找借口推脱苏佑：“养母一直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我突然要走，她肯定伤心，你若去了她只会更加难过。你若是想谢谢他们，买了礼物让我带回去便好，我养父母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心意到了就好了。”
苏佑自然看出了竹筱的推辞，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萧秉行，颔首：“也行，那等明日巳初时，我带着礼物在巷口等你。”
竹筱点着头，站起身：“我记下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苏佑也要跟着起来：“我送你。”
竹筱摆手：“不用不用，告辞了。”
等包厢外没了声音，苏佑才转头问萧秉行：“你确定那天的画像被人动过？”
“确定，也确定这五天里她没有任何异常。”萧秉行说。
“她拿出来的玉坠和信函中所附的画确实一致，你也说了提及玉坠时她的反应不像作假。”苏佑说：“会不会是我们多心了？”
萧秉行抿了口茶，说：“那怎么解释，她这般不想让你见到宋家夫妻？”
苏佑蹙起了眉，这一点确实不太对劲。
“算了，也可能是我多心了。”萧秉行站了起来，往窗边走。
萧秉行顺着街道，往宋家院子所在的方向看去，竹筱的身影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萧秉行那天发现画像被动过之后仔细数了一遍画像的数量，结果是未多也未少。所以要么这位不速之客只是看了一遍那些画像，要么就是其中一张画像被掉了包，人和名字对不上。
而竹筱不想让苏佑见宋家夫妻的行为，加深了萧秉行对后者的怀疑。
正想要收回目光，萧秉行余光瞥见下方，酒楼门口走出来一名青袍女子。这身形有些熟悉，让萧秉行不禁眯眼回想。
还不待萧秉行想起来，鸿轩就过来问：“公子，回吗？”
“嗯，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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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秉行的人还在跟着竹筱，所以她特地在街上逗留了一会儿，给宋家夫妻买了些礼物，估摸着沈司凝已经到宋家了才往回走。
竹筱回到宋家没着急去找沈司凝，而是将正在院中忙活了宋夫人拉到了堂屋。藏在树上的人只远远瞧见竹筱对宋夫人磕了头，说了些什么。宋夫人的眼眶渐渐泛红，泪流满面，拉着竹筱的手依依不舍的唠叨了半个多时辰才肯放人离开。
竹筱眼含热泪的回到卧房，关上门，接住沈司凝丢过来的帕子，边擦眼泪，边往桌边走：“我本来还担心宋夫人哭不出来，没想到这次她演的还挺情真意切。”
沈司凝垂下眸子看着手中的纸笺，说：“估计宋夫人是真的想宋澜了。”
“是啊，不过好在忙活了大半个月，终于快结束了。”竹筱倒着茶：“苏少主说后日便启程去钟吾。”
竹筱喝口茶，捧着茶盏，犹豫着说：“小姐，其实属下看着苏少主的态度……”
“看看。”沈司凝打断竹筱将要出口的话，将纸笺推到她面前。
知道沈司凝不想听这些，竹筱只好顺着沈司凝的话，低头看纸笺上的内容，看到末尾时，不禁惊呼出声：“旁支？”
甫一出口，竹筱就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瞳往紧闭的窗户和房门看了一眼，侧耳倾听，确定外面没什么动静才松了口气。
竹筱放下手，又仔仔细细，一字一顿地看了遍纸笺上的内容，目光在最后一行之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
这纸笺上写的是京城夏家惨遭灭门的详细资料。
夏家连仆人在内共一百零八口人，死了一百零七个。剩下的那个是夏家天赋卓绝的小公子——夏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夏家人身上的致命伤大致分为两种，一种为割破颈部动脉，另一种为贯穿心口。而心口上的贯穿伤，大的不正常，因为无论是在中洲，还是东洲，都没有任何足以贯穿人体的长形武器能造成怎么大的创口。
不见踪迹的幼子，不同寻常的伤口，这两点都和这三年沈司凝关注的多起灭门惨案高度相似。但最后一行是沈司凝也没想到的——夏家，是在三百年前脱离钟吾苏家的旁支。
如果夏家是其他什么家族的旁支，竹筱断不会这般惊讶，但如果是钟吾苏家的话，换成谁得知这个消息都会瞪大眼睛。
因为钟吾苏家是五大家之一。
所谓五大家，是钟吾苏家，淮阳萧家，荥阳祁家，集庆周家，平江方家。五大家于三百年前齐齐避世不出，但尽管如此，世人谈起他们时还是会夸赞一两句。
五大家的起始可以追溯到千百年前，他们能存在如此之久不仅是因为底蕴雄厚，实力强悍，还因为一个传说。
传说千年前灵力失控，天地间混沌，一时间无论是人类还是魔兽都死伤惨重。直到那五个人出现，才让灵力恢复按部就班的运转。后来五人各自成家立业，慢慢的也就有了五大家。
虽然个中细节已经无从追溯，但往大了讲五大家的老祖宗就是世人祖先的救命恩人。所以不论再怎样时过境迁，五大家还是受世人敬仰的存在。
“难怪夏家势力那么强，敢情人家是苏家旁支。”竹筱终于缓过神来，找到自己的声音：“看起来这件事和这些年那几起灭门惨案是同一批人所为，他们现在连苏家旁支都盯上了，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司凝指尖腾起火苗，烧掉纸笺：“依照他们的速度，或许几个月后我们还会再见到一家五大家的旁支。”
竹筱说：“夏家应该只是个例外吧，哪有人会不想好好待着五大家？”
然而面对竹筱的疑问，沈司凝却只是垂眸看着慢慢熄灭的火苗，并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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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时，白衫青袍，白纱遮面的沈司凝踏足客栈二楼。
沈司凝抬手敲了敲房门，屋中之人应声开门。滢缇目不斜视的看着沈司凝，笑着道：“小姐，事情办完了？”
竹筱侧身，沈司凝边往里走，边说：“嗯，明日辰时启程。”
“是。”滢缇应声。
房门关上，隔壁客房门口，方才作势要开门的萧秉行垂下手。
昨日思绪被鸿轩打断，现在看到此番情景，萧秉行想起来了。昨日在酒楼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形，就是一直住在他隔壁的女子。
萧秉行推门而入，看到坐在桌边的苏佑：“回来了。”
苏佑放下手中的茶盏，给萧秉行斟茶：“回来了。我在暗处盯了半晌，没瞧出宋家夫妻和表妹之间有什么不对的。”
“那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萧秉行端起茶盏，抿了口：“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苏佑说：“请讲。”
“这是你们苏家的家事，但我还是想要多嘴问一句。”萧秉行说：“你们苏家上下，对柏翎小姐是什么看法？”
苏佑重重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不好说的，估计你也猜得到，单是当年决定入世寻找表妹，族中就有不少争议，直到现在也没有平息。”
“你是怎么想的？”
“我……”苏佑沉默半晌，才说：“自然是有怨的，但是就像父亲说的，十六年前，她不过是个三岁孩童，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不过是个三岁孩童……”萧秉行仰头，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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