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中
不，他还不能认输，他还有他的骄傲。
不可磨灭的骄傲。
秦子归死寂地跟随着付时屠的脚步，尽量不露出怯懦的丑陋面容，走过了一块块用钢筋混泥土筑起来的“牢狱”。
他看着那里面无数同他一样年少无知，或者弱小的生物，正无神地、麻木地看着前方。曾今因为付时屠的糖果而温暖过的心，在一点点死去。
而付时屠……
她对秦子归的胡乱脑补，一无所知。
这所学校是她根据秦子归的实际情况，以及江城附近的几所中学评价，和自己人情能覆盖的范围，精细挑选出来的。
位置接近城郊，交通稍有不便。
但学习环境、氛围和压力合适，因为背靠几个知名企业的缘故，经费也充足，师资和整体素质都还不错。
秦子归如今的骨龄测算在18岁左右，正是平常学生读高三或者大一的年纪。
她当然也可以真的将他当宠物一样，随便给点吃喝的养在身边。这样的做法简单，又少有隐患。
但是没必要。
她还没到需要做成这种程度的地步。
而虽然中间差了许多的课程，但付时屠带秦子归来这里，主要的目的，还是用来帮助他适应人类的生活。
毕竟看目前的苗头和秦子归麻烦的身份，他短时间内应该是很难回到深海了。
两人办理了相应的手续后，领了书籍。
付时屠带着秦子归，跟在他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徐琦身后，穿过长长的花廊。初夏的凉风浮动枝叶，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秦子归对这一路新奇的风景毫无兴趣。
付时屠踩着花叶落地的影子。
秦子归就踩着她斜长的影子。
最后几人踩着斑驳的影，停在了学校高三区域的一个班级前。
班级在四楼，靠近中间，还没走到就已经听到了里面细碎的铅笔、铁盒和书本等碰撞的声音，以及低语的交谈。
“喂，听说了么，今天要来一个转校生，据说从小在国外长大，不是很懂江城的风俗和习惯，让大家帮衬着点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被誉为班级包打听的少女兴致勃勃，捧着脸，十分期待，“我只关心好不好看！”
“肤浅。”
“哼哼，要你管。”
也有不太满意的，嘟囔道：“怎么什么东西都往我们这里塞啊。”
班主任徐琦走在付时屠身边，也听到了教室里的细语和交谈。
徐琦有些头痛。
实打实的说，四中的校风，相对于向来高压高产的实验、一中、外国语等高中，其实的确算得上轻松友好。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常年都会有其他学校把自己带不动的学生，用各种名头丢过来。
多了，学生自然反感。
其他家长听听大概率也就算了，毕竟也没闹出过什么大事。
但付时屠不行啊。
听说这孩子在学生时代，就是个表面乖的刺头儿。偏偏她还和学校的好几位董事有所私交，不好拒绝。
徐琦都听到了的动静，五感较普通人更为敏锐的付时屠和秦子归，自然也都听到了。
秦子归没什么想法。
金主都要丢弃他了，等待他的不过是悲惨或者更悲惨的命运，其他人这时候的几句碎话，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他甚至在班主任正尴尬着思考解释的时候，先一步收敛好了情绪，然后直起背脊，主动地走近了那个用水泥钢筋砌成了牢狱。
秦子归内心充满了悲壮。
但不知怎的，在他一只脚已经踏入门槛，听见了里面倒吸气的、杂而碎的惊呼的那刻，秦子归还是没法抑制地，探回了头。
少年一双漂亮的眸眼柔翎纤密，银色的碎发被日光染成淡淡的金黄，落下小片的阴影在眼尾，像是落了片蝶，在细细地颤。
秦子归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伸出了手指，抓住了付时屠的衣袖。
他想说可不可以不要丢弃他，他以后会更听话的；他想说如果付时屠是嫌弃他吃太多的话，他以后可以每天只吃一顿饭，甚至不去霸占她新鲜烘烤的小蛋糕了……
他还想说，他挺喜欢她给他布置的房间。
可讨好的、祈求的话，到了嘴边，秦子归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秦子归咬牙，他仅剩的一点自尊，不允许他就这么服软和认输。
而付时屠，很意外秦子归会对新环境排斥成这样。
她此刻用了做理解题的思维，将自己设身处地地放在了秦子归此刻的情景下，特意认真回忆起她当年刚空降进这个位面时候的心情。
但她明显属于接受得坦然迅速的一类。
所以没法共情。
不过没关系，付时屠在此之前捡过不少小猫小狗回家养伤，起码能读得懂秦子归此时犹如遇险的小兽一般，不安且依赖的心情。
何况她也没那么信任四中的风评。
所以付时屠抬手，反拢住了秦子归伸来的手指。
在秦子归瞬间亮起来的一双漂亮眼睛中，付时屠将他拉了回来，放到身边。
她顿了一下，安抚地揉了揉少年的发顶，低声道：“不用怕，我会陪着你。你需要的时候我都在，绝不会远。”
这承诺实在是……
连班主任徐琦都有点惊讶。
而秦子归愣住。
怔愣半晌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加深手指的力度，更紧地抓住了付时屠的手腕。
随即秦子归这么不在意旁人眼光的存在，这会儿竟然注意到了班主任的眼光，他指尖颤了一下，像是被烫到般急忙松开了手。
秦子归侧过头，表情恶狠狠，语声软绵绵地恨声道：“谁、谁害怕了？！”
这样说着，他瓷白得几分透明的耳垂，却红得滴血。
付时屠看见了，然后花半秒钟时间捋清了思路，判断这是少年人的自尊受到了质疑，恼着了。
喏，这个强赋新词的年纪。
她顺着台阶走下。
付时屠收回手，眼眸笑意岑岑：“我呀。我害怕行了吧，哎呀好怕怕。”
手里还捏着付时屠何许人资料的班主任、秦子归：“……”
敷衍。
秦子归抓了抓头发，暴躁又有点咬牙切齿：“我再说一次，我、不、害、怕！也……也不需要谁陪……吧？”
秦子归的本意，只是再客气一下。
然后等付时屠再把球踢回来，他就好好接住，用以震慑后面格子里的生物：他也是有人死死缠着罩着的！
这样想着，秦子归还特意在句尾，加了一个“吧”字，来体现自己的话不由心，企图用迟疑的语气来引起某人该有的担忧。
然而谁知道，话音还没落完，就看见付时屠一改刚刚慈蔼负责的面孔，脸上的笑意瞬间加深。
付时屠露出了近乎顺利丢掉包袱，而生成的愉悦情绪。
一周七天，上课五天，补习一天，她若要完全好好的陪着人，起码每天就要在场2个小时以上。
而付时屠平常每完成单任务，大概用时两个月左右。
均收入乘以时间。
一大堆数据，最后转化为了可观的星际币位数。
付时屠很满意自家人鱼的好养，欣慰地拍拍秦子归的肩头：“学习快乐。”
说完话，她就干脆利落地一把将少年推进了教室。
“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秦子归漂亮的小脸有点崩。
少年跌跌撞撞地站稳，转头就看见年轻挺拔的女人，曲着条腿倚靠阑干，站在窗外走廊处落下的日光下，笑意懒散舒展，正看着他。
见秦子归回首看向她，以为少年是又害怕了，付时屠还朝他握拳，做了个鼓励的动作。
都是什么啊。
秦子归看着旁侧的班主任一副见鬼了的神色，以及付时屠动作间的犹豫，便可以轻易推断出，她不常这样做。
甚至……
可能只为他做过。
秦子归舌尖抵了抵牙关，有点自暴自弃，还是收回了视线，走上了讲台。
此时16班鸦雀无声。
先前少年的美颜盛世带来的冲击，已经有所缓解，学生们如今可以故作平静，小心地端着，不要把人吓跑。
头发丝散乱的，已经赶紧沾了水杯里的茶水抹平；课桌凌乱的，已经用非一般的速度将东西一溜烟地全丢进书包；小声交谈的，也收了话头，正襟危坐。
虽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接受这位突如其来的转校生，但他们想着，怎么也要先把人留下来再做打算。
16班的学生，这会儿想法竟出奇的一致。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人怎么连进个门都还一波三折的？
这下子人终于进来了。
秦子归站在讲台上，在徐琦期待的目光中，垂着眼帘，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秦、子、归。
一笔一划。
这是女人为他取的名字，秦子归还是第一次好好地将它写下来。看着手下的字，他心里竟然生出了点儿奇异的感觉。
从付时屠的角度，只能看见教室内的少年背脊单薄。
然而适当的放手是必须的。
付时屠想着，她朝徐琦点头打了招呼后，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只有初夏的微风，金黄色的日光，和校园山坡上葱郁的高树，见证了女子随后无声却长久的静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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