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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眼泪来自第五大洋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从翠屏到了上海,一路上的歇斯底里耗尽了曾谙的力气也把陆嘉衡折磨得心力憔悴。从新客站到家的一路上,曾谙都很乖,她趴在出租车的玻璃上,静静望着窗外的摩天大楼都市夜景。

        莫名地陆嘉衡想起了16岁赴英读书的自己,当时的他坐在姑姑的副驾驶座望向车窗外的模样应该跟现在的曾谙差不多吧。

        人其实都比自己想得要脆弱地多,特别是被从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剥离投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的时候,更何况是小孩子呢,哪怕曾谙她是顽石一块,现在心理防线也是全面决堤了。但也好在她还是小孩子,心理重建是一件再轻松容易不过的事,至少不会像大人那样痛苦艰难。

        语言显得多余,陆嘉衡选择摸摸曾谙的头以示安慰。

        陆嘉衡住在五角场邯郸路的500-524弄的住宅小区里,复大很多青年教师都住在这,从这里走到中文系所在的光华楼西主楼只要10来分钟。

        已经很晚了,路上行人寥寥,路灯昏黄,狭窄的巷道犹如蛇行,两旁林木落影形鬼魅。穿过东南门虚掩的铁门,岔口左拐就是他住的3号楼,拿出钥匙开了大门,牵着曾谙走上五楼。曾谙觉得这楼好深好深,像是巨兽的食道。

        “到了。”门牌上写着3-514,陆嘉衡特意指给曾谙看,他拉着曾谙进去一一给她介绍房子里的陈设。

        玄关,客厅,厨房,浴室和卫生间一体,陆嘉衡的卧室,还有一间客间。陆嘉衡的家里很少来人,所以这间客间都是张妈在用,她歇夜时就住这间。上楼则是陆嘉衡的书房,曾谙还是第一次见从地板堆到天花板的书,除了杂物间,一间闲置的房间被张妈收拾出来给曾谙当卧室,门外面直接连着半露天的顶楼阳台。阳台很大,种了很多花,透过玻璃门看去像个花园。陆嘉衡解释说:“这些花全部都是张妈种的,她明天下午过来你就能见到她了。”

        陆嘉衡给曾谙开了电视让她自己坐在客厅里玩,自己拿了衣服去洗澡。

        出了一趟远门身上沾染了各种各样属于外界的极其复杂的气息,只有洗去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味道,重新浸泡在熟悉的氛围里整个人才算真正回家了。

        然而曾谙还没有这里当成家的意识,她一个人拘束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一动不动,电视里在放枯燥无聊的新闻。看了一会儿实在无聊,曾谙决定做些什么。

        当陆嘉衡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正看见曾谙拖着行李箱卡在楼梯上,陆嘉衡走过去:“我来吧,曾谙,你去洗澡。”

        “衣服在里面。”曾谙站在一旁。

        陆嘉衡把行李箱拎上楼打开让曾谙自己拿衣服的毛巾,这满满一箱子的衣服都是阿婆早就收拾好的,冬衣在最上面,夏衣和春衣都压在下面。

        “我帮你把衣服挂起来。”

        “嗯。”曾谙抱着衣服下楼了。

        陆嘉衡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挂进衣柜,这些衣服真的小,裤腿还没有陆嘉衡胳膊粗,陆嘉衡忍不住捏了捏裤子腿,想起曾谙在缩在他大衣里抽泣的样子,像是怀里揣了只幼猫。一瞬间心就变得很柔软,那是一种脉脉的暖意和温情,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或许就是他一直缺失的对亲缘的感知。

        突然楼下传来了曾谙的尖叫,陆嘉衡心里一惊立刻跑下楼。

        光着身子的曾谙缩在墙角,莲蓬头高温的水流冲下来升腾起的白雾充满整个浴室,陆嘉衡连忙去关水龙头,自己的小臂也被烫红了一大片。

        还好陆嘉衡洗过一轮后上了冷水,热水器显示此时的水温最高是47、48度左右,还不至于把人烫伤,陆嘉衡扯过栏杆上的浴巾把哭惨了的曾谙包好抱了出去。

        这边陆嘉衡在电视柜下面拿出来药箱,找之前张妈做菜被热油溅到之后用剩下的京万红烫伤膏,那边曾谙裹着大浴巾团坐在沙发上已经不哭了。陆嘉衡拿着药膏在旁边坐下:“曾谙,烫到哪里了?”

        曾谙不吱声,只是吸着鼻子一抽一抽的。

        “你乖,虽然烫伤不严重,但还是要上药,万一起水泡就麻烦了,整块皮肤都会脱落溃烂。”陆嘉衡平时待人接物冷得像块冰,对于这种以柔声细语为劝诱手段之事做起来实在生疏。好在曾谙也算是个省心孩子,乖乖把浴巾拉下来,后背和右臂上烫得通红一大片,但好在没有起水泡,只是有些肿。

        好好一孩子,只是一会会不在眼皮子底下就变成这幅样子。“对不起,我应该提前教你调热水温,而且你这么小,我应该在旁边照应的”陆嘉衡上药的动作很轻柔。

        听了这话曾谙突然哭得大声起来,好像被触碰不得了的开关似的,一哭就停不下来。

        陆嘉衡感到头疼无奈,地球上只有四大洋,但他的小女儿身体里好像存在未知的第五大洋,不然她怎么会有源源不断哭不尽的泪水。

        没办法,陆嘉衡只能不停地说:“好了好了,曾谙,对不起。”

        终于曾谙哭累了含着泪睡着了,陆嘉衡拧了毛巾给曾谙擦了脸和手脚,给她套了件长袖t恤抱着她送去楼上的房间。

        张妈原以为陆教授的女儿肯定是漂漂亮亮精致得跟个洋娃娃小公主似的,所以见到曾谙时倒是有些意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带着些土气的小女孩,至少作为陆教授的女儿有些过于普通了。她是安徽人到上海来做工,说着一口塑料普通话an和ang不分,叫曾谙时会不自觉地叫成“岑谙”,曾谙听到了就笑起来。张妈十分不好意思,以为是自己没文化把人名字叫错了,曾谙那孩子却说:“我阿婆也是这样叫我的。”

        湘西自治州七县一市,虽然大体上说的都是西南官话,但不同的地方混入了地方特色后语音语调都不同,再加上少数民族众多,语言就更多更杂了。翠屏处在交通要衢,人员往来说什么话的都有,而且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为了交流方便大家做生意就都努力说普通话了。曾谙跟着阿婆在老街上,土话和普通话都是半瓶醋的水平。

        曾谙喜欢阳台上的花,张妈就带着她一种一种地认,月季、蔷薇、风信子、酢浆草、金橘树、蟹爪兰、水仙花、紫竹还有盆栽的梅花、文竹和迎客松。

        “顶层阳光好视野开阔,还不用忍着楼上楼下人家里鸡飞狗跳,我想着这么好的阳台不种些什么怪可惜的。这些花长着好看,陆先生闲下来喝喝茶看看也是很好的。”这也很好地说明了为什么张妈不在阳台种韭菜,到底是替陆嘉衡在考虑。

        下午快四点,张妈想起来早上陆先生交代她晚些时候给曾谙好好洗个澡,昨天晚上曾谙不小心被热水烫到了,澡也没洗成。张妈忍不住念叨几句陆先生到底是男人照顾孩子不够细心,并表示凭借自己多年带孩子的经验一定没问题。陆嘉衡没那么乐观,他说:“曾谙很倔,你先跟她熟悉起来吧,不然她让不让你摸都说不准。”

        事实证明陆先生是对的,张妈根本没法把曾谙哄进浴室,曾谙要不就是躲猫猫,要不就是死死抓着门框不松,要不就是趁张妈放水不注意撒手就跑。

        六点多陆嘉衡下班回家张妈和曾谙还在浴室门口僵持,张妈同样心力憔悴,诉苦道:“陆先生,得亏这是您家孩子,要是我家那小皮猴子,我直接给他脱光了拎手拎脚扔澡盆里。”

        陆嘉衡站在浴室门口叫曾谙过去,曾谙缩在客厅的沙发后面,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陆嘉衡说:“你不用进来,站在外面就行。”

        陆嘉衡先给演示了一下洗手池的水龙头调水温,左边掰对应红色的半圈是热水,右边掰对应蓝色半圈是冷水,顺便洗了个手。然后陆嘉衡让曾谙自己进来洗个手,曾谙想了想进来学着陆嘉衡的样子开了水龙头洗手。

        “那个莲蓬头也是一样的调温方法。”陆嘉衡拿毛巾给曾谙擦干净手,“你要是怕的话站在我背后。”

        他又讲了一遍如何调水温,演示给曾谙看,然后让曾谙自己试了几遍。

        “你看其实没那么可怕对不对?”

        曾谙点头。

        陆嘉衡摸摸她的头:“那可以自己洗澡了吗?”

        曾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陆嘉衡笑了笑:“慢慢来吧,走吧,曾谙,吃饭去吧。”

        曾谙确实可以自己洗澡了,但是她洗完就感冒了。张妈又心疼又好笑:“你这孩子怎么呆,搓头发的时候要站在热水下面啊,就那么干晾着能不感冒吗?”

        感冒再加上严重的水土不服,曾谙上吐下泻一直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陆嘉衡天天带曾谙去医院来来回回的不免和楼下散步的大爷大妈们撞上,没过几天这一片的人都知道陆教授家里多了一个女儿。

        再后来为了解决曾谙洗澡的问题,陆嘉衡在浴室里装了一个进口的恒温加热浴缸,花了小一万。

        曾谙刚到上海那段时间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人,张妈跟陆嘉衡说过这个事,怕孩子憋成一个内向怯懦的性格,陆嘉衡却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只是在适应一个新环境而已。

        过了一段时间张妈带着曾谙去买过年的海货,摊主是上海本地人,操着一口上海话讲价,张妈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俩人掰扯了半天。曾谙突然冒出来一句:“老板说,这一批的小黄鱼都被一户准备办酒的人家包全了,要买得等到下周下一批货到。”张妈惊奇,她在上海待了快十年才勉强能听懂一些上海话,但曾谙居然全听懂了。

        回去的路上张妈问曾谙:“曾谙,你这听都听的懂,那能说两句上海话吗?”曾谙摇了摇头。张妈笑说:“你不会上海话也没关系,陆先生也不会。”这回换曾谙感到惊奇了,但仔细想想确实没听过陆嘉衡讲上海话。

        “你这孩子平时也要多讲讲话呀,总是憋着不说话我都快急死了。”曾谙笑得很开心,帮张妈领着一袋子鸡蛋边走边蹦哒。“诶诶诶,别蹦啊,小心鸡蛋碎了。”曾谙大声说:“肯定不会。”转头啪叽一声摔在楼梯上,一袋子鸡蛋全碎了,张妈又好气又好笑,晚上吃全蛋宴:蒸鸡蛋、青椒炒蛋、韭菜炒蛋和西红柿蛋花汤。

        后来虽然曾谙依然没有学会说上海话,但她普通话已经已经说得很标准了能听懂日常的上海话。张妈再带她去楼下的时候,她也能和其他孩子们玩在一起了。

        等忙过了期末那一阵,大学里就放假了,陆嘉衡也就闲了下来。眼下年关将近,张妈自己的儿子媳妇也带着孙子来上海过年,见她成天两头跑得辛苦陆嘉衡便跟她商量,她每天只要早上过来打扫收拾一下家里做一顿中饭就行,早饭他会下楼去买,晚饭他用微波炉加热一下中午的剩菜剩饭就能应付,工钱还是按全天结算。张妈很不好意思,坚持就按半天的工钱算。陆嘉衡说:“多了个曾谙,本应再招个保姆带孩子,但曾谙一直都是你带着,我也没给你双份的钱啊。”话已至此张妈只能连连道谢,陆嘉衡只道:“该是我谢你照顾曾谙。”

        到了年末小偷小摸的就猖獗起来,听说菜场旁就有一户人家差点丢了孩子,张妈心有余悸反复告诫曾谙小心人贩子,千万不能一个人下楼玩。曾谙就自己一个人待在客厅里玩,看看电视,给玩偶们办家家酒,或者翻着陆嘉衡从书柜里刨出来的压箱底的精装插图本《安徒生童话故事集》。她只认识不到不到一百来个字,自己读是读不懂的,一般都是张妈读故事给曾谙听,就像所有的小女孩一样曾谙很喜欢听公主和王子相遇,公主和王子一见钟情,公主和王子一起战胜困难,最终公主和王子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陆嘉衡只给曾谙读过一次,读的是曾谙最喜欢的《海的女儿》,但读到一半时候陆嘉衡就陷入了沉思。曾谙催促他读下去,陆嘉衡却问她:“曾谙,你觉得小美人鱼更爱王子还是更希望获得一个永恒不灭的灵魂?”曾谙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更爱王子啦。”陆嘉衡不禁笑了笑:“好吧,或许兼而有之,毕竟两者并不矛盾。”陆嘉衡把人鱼老祖母和小人鱼的对话又读了一遍,继续往下读,一直读到结局。尽管知道小人鱼化作海上泡沫的结局但曾谙还是很伤心,陆嘉衡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曾谙问道:“爸爸,你不觉得小人鱼很可怜吗?”

        她很少喊陆嘉衡爸爸,可以说是几乎不,于是陆嘉衡决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虽然小人鱼最终没有和王子在一起,但是她获得了所有人鱼都不曾有过的一个新的被创生的灵魂,所以她的死亡并不是消失,而是获得了永恒不灭的存在方式。她没有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情爱厮守,但是她获得更广大更深邃的幸福与快乐。所以小人鱼并不可怜,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获得救赎的人。”“你胡说!小人鱼根本就不快乐,她的心都碎了!”曾谙气得发抖。陆嘉衡援例佐证自己的观点:“最后的最后,她并没有心碎,你看‘在冥冥中她吻着那位新嫁娘的前额,她对着王子微笑。于是她跟着其他以太中的孩子们一道,乘上玫瑰色的云,升入天空中去。’。”曾谙绝不能允许这种颠倒黑白的话,于是她嚎啕大哭了起来。这下轮到陆嘉衡头疼了,每当曾谙一键开启这种歇斯底里哭嚎靡及的状态时,一切语言都会失去功效。陆嘉衡只能不断道歉,等曾谙自己哭累了睡着。

        曾谙本不打算原谅陆嘉衡,因为她已经坚定不移地认为陆嘉衡是个冷酷邪恶的人,但是第二天早上陆嘉衡从书柜顶层取下来他去哥本哈根大学交流学习时主办方赠的小美人鱼纪念铜雕塑给曾谙作为道歉的礼物,曾谙当然选择原谅了他。她把小美人鱼放在娃娃们的中间,由它们陪伴保卫着可怜的人鱼公主,不过嘛后来曾谙就再也不要陆嘉衡给她念故事了。

        陆嘉衡一般一整天都待在书房里看书查资料写论文或者审稿改稿,但特意定了闹钟提醒自己在下午三点左右投喂曾谙一点小零食,以免这个小东西饿了把厨房和冰箱翻得一团糟。他下楼倒了杯橙汁拆了袋曲奇,转了一圈没看到曾谙,喊了也没人答应,遂上楼见阳台的门开着,也没多想一脚迈出阳台喊了句:“曾谙,来吃东西。”

        蹲在月季花爬架下的曾谙抬头一脸惊恐,两个小小的影子矫健地钻进花架里飞窜出去,地上还留着一些餐巾纸包着的残留的碎鱼骨,陆嘉衡和站在隔壁邻居房顶上稍微胆大些探头探脑的小狸花猫面面相觑。

        “曾谙,这是哪来的猫?”

        曾谙站起来低着头背着手,一副做错事虚心受罚的样子:“是巷子里的野猫。”

        “好吧好吧,只要你别被它们咬到别把它们放进家里来就没事。”陆嘉衡对猫毛过敏,老上海的屋顶屋檐高高低错落一大片一大片相连接是流浪猫猫们的乐土,谁家晒个咸鱼咸肉啥的能把方圆十里的猫都招来,平时要是有猫猫路过陆家的阳台,张妈都会把它们赶走。

        曾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轻松地逃过一劫。

        “快去洗个手然后过来吃东西。”陆嘉衡说着打了个喷嚏,赶紧退回房间里,把阳台门关上半扇。

        由于大阳台逐渐被曾谙和猫猫占领,陆教授就把他晒太阳的藤椅搬到了小阳台。不得不说曾谙还真是吸猫体质,阳台上一度达到空前的八只猫,有大有小,陆嘉衡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一片的猫都聚在他家阳台开猫猫代表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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