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落水
庄行露被侍卫捞起来之后，人彻底的昏死了过去，所幸随行了一批太医。又因在水下，那偷袭之人没有正中胸口，命是救回了，但拔完刀后，人就发了高热。
此番避暑养伤，不仅前功尽弃，更是雪上添霜。
傍晚，赵墨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皇帝盛怒，南柯轩里的所有侍卫都挨了二十大板，以及被侍卫们救起的秋月。
赵墨在庄行露床前待了一整夜，他想不通为什么自从老师来到了他身边，就层出不穷的受伤。为什么自己竭尽全力地想保护老师，自己也拥有无上的权利，可偏偏就是连老师都保护不了。
他枯坐抱头，一时间懊恼万分。
晨光微曦，庄行露的眼皮微动，嘴唇微不可见地一张一合，说道：“水，水……”
赵墨听后抬头一喜，太医说了，若庄行露今日能醒是最好。赵墨忙招手让人送了一杯温水进来，亲手喂了他一口。再想喂时，庄行露眼睫轻颤，人悠悠转醒，四下看了一圈，只有赵墨一人，虚弱着道：“陛下怎么不去歇息？”
赵墨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烧已退，哑声道：“老师不醒，朕睡不着。”
庄行露看着他熬红的双眼，挂念他这般会误了国事，问：“陛下离宫，可有官员陪同？”
“老师不要担心，有一个班子跟着朕一同来的，老师身体稍好后，朕也会带老师回宫，御药房的东西比南柯轩要好上许多的。”
庄行露想着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不知耗了御药房多少好东西。而自己在赵墨这里拿走的，又哪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御药房？只要是关于自己的事情，赵墨从来都是拿出最好的东西。
庄行露望了望窗外，心中莫名感叹：“一下子就整整十年了啊。”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涣散的眼神有了焦距，仿佛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的，朝赵墨微微张开了双臂。
赵墨一时怔楞，不知他为何会这样，忙站起来问：“老师是要起身吗？”
庄行露微微摇头，柔声道：“还请陛下，把我挪到床里面一些。”
赵墨依言，手臂穿过他的脖颈和膝盖，万分小心的把他挪到了床里边。给他盖好薄被后，仔细查看了一番，又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像个等待吩咐的侍从。
庄行露静静地看着他，心道：“自己的这十年，到底不是毫无收获。付出十年心血，只为教一人，而这人也用满腔的热切情意回馈了自己。即便这情意过了头，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但这业果终究是自己种下的。”
他心下微酸，眼眶发热，也知道赵墨不看着自己铁定睡不下，于是用苍白的手掌，轻拍身旁刚空出的那一侧，邀请道：“陛下今日就躺在这歇息吧，天亮之后还得会见臣子们的，切莫误了国事。”
赵墨听后茫然不知所措，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在做梦，因为这是他那份满腔的深层爱意，第一次得到的些微正面回应：庄行露终于在慢慢地接纳他，而不是像以前那般，拼命地把他往外推。
他高兴地脱掉鞋子，躺了上去，侧身笑看一旁的庄行露，眼中哪里还有丝毫的睡意？此刻的他，就像那戏文里唱到的乞丐书生一般，走投无路之际，竟在街头被心上人的绣球砸中，欢喜得飘飘然了。
倏地，赵墨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忽然就红了。庄行露懂他心中所想，像他幼时那般，轻抚他的鬓角，道：“陛下不必自责，我这几次受伤都是别人的过错，和陛下无关的。”
赵墨哽咽道：“他们就是看到我万分在乎老师，所以才对老师这般赶尽杀绝，可我，我……”只是喜欢老师而已，并没有犯什么过错。
说到这里他就说不下去了，庄行露用手抹掉他滑落的那滴眼泪，道：“嗯，老师明白的，没关系的，这些伤会好的。”
可庄行露未说出口的是：“陛下你对我有了这般感情，不说我曾经是帝师，就我这个男人身份，朝中纵使没有鬼心思的人，也会希望我早日归西的。”
赵墨继续道：“我知道老师只要待在我身边，就会被无数人盯着。宫中那么多人，我没法保证老师永远都在我身边，没法保证老师四周永远是安全的，更没法保证每个人都对老师恭敬。我知道老师被拘着难受，我也不是没想过让老师离开，可老师若是走了，我该怎么办？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到了此刻，赵墨方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庄行露只有待在朝堂，才是帝师，才是丞相，才会拥有无上的权利。而一旦被自己圈在深宫，他不仅失去了放飞的翅膀，更会失去利齿和獠牙。
深宫里只有太监，只有宫女，只有后妃，这里没有丞相，奉行的是另一套规则。而这些并不是庄行露所擅长的，一个被人收买的小小宫女，可能都会随时要了庄行露的命。
被圈在深宫之中的庄行露，能够仰仗的只有自己这个皇帝，可自己越是在乎他，就越会有人想动他。
庄行露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自是做好了死生由命的打算，他也知道赵墨心中的委屈，强撑着眼皮，软语道：“陛下不必自责，我说过了，这事不怪你。陛下若是睡不着，我们就说说话吧。”
赵墨对这般温柔的庄行露没有丝毫抵抗力，眼里终于是有了点笑意，“嗯，好。”
“陛下，我们以后可不可以就这样。”
“怎样？”
“就和在东宫那般，我还是照顾着陛下，我可以每日给陛下梳洗，陪陛下吃饭，陪陛下去御书房，陪陛下说话，陛下有什么要问的，也可以问我。”许是身体过于微弱，说着说着，庄行露的双眼已经微微合上。
“那老师还会走吗？”
庄行露闭着眼睛，答：“不走。”
赵墨喜不自胜，眼中的笑意烂漫得溢出，不由得拔高了声音：“真的吗？不骗我？”
庄行露坚定无比地答道：“嗯，真的。”
赵墨终于听到让自己心安的回答，循循善诱道：“那老师能不能……”
庄行露的意识已经逐渐昏沉，听后却微微摇头：“不能。陛下知道的，这已经是老师能做到的一切了。”
赵墨不想听这个，看着他越来越疲惫的面庞，道：“老师先歇息吧。”
庄行露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处，嘴角噙着笑，闭着眼道：“陛下日后还要加冠，还要立后，还要收复更多的大虞失地。待大虞有了小皇子，我就给皇子们当老师，好不好？”
说着说着，人已是没了声音。
赵墨并未作答，将他的手握住后，放在自己的胸口，在心里和自己说：“不好。”
一连数天，庄行露都只能窝在床上躺着养伤，赵墨除了和臣子们议事，大部分时候都守着他。
躺了小半个月后，庄行露才再次见到秋月当值，小宫女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和他这个受伤之人有得一比。一问方知，原来是因那天落水一事，侍卫们和秋月都受了罚。
庄行露忙向黄太医讨要了跌打损伤的药，给了侍卫们和秋月，正当他想着该怎么纠一下，赵墨这喜欢到处撒气的毛病的时候，赵墨高兴地进来了。
北境八百米加急快报，陆于野带着新募的十万北府军去了北境后，率北府众将士辗转数月，终于扭转了大虞在北境战场的颓势，一举收复了瀛洲全境。现下，北府军正马不停蹄地赶往冀州，北府军有望在数月内为大虞收回冀州。
赵墨和兵部的臣子们议完事，商定了平定冀州的策略之后，火急火燎地赶往庄行露房间，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庄行露。
“老师老师，北府军在瀛洲大获全胜，数月内就为大虞收回了一洲。”赵墨喜出望外道。
庄行露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喜过望。
赵墨进门后，看到秋月站在一旁端着药碗，庄行露似乎是想坐起来。他扫了秋月一眼，忙把庄行露扶着坐起，接过秋月手中的药碗，坐在床沿继续道：“陆将军不愧是我大虞战神，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战事。”
庄行露知道他没有因之前的事对陆于野和北府军产生隔阂，舒心道：“一旦拿下瀛洲这个重要据点，北府军就可以在北境转守为攻了。”
赵墨把手中的药碗递给他，道：“是的，希望北府军再接再厉，早日凯旋归来，届时朕亲自给陆于野证婚，给北府军众将士封官晋爵。”
庄行露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一口饮后，笑着道：“到时候北府军收复北境全境，陛下可要记得今日之言，我与陆将军是多年好友，到时候可是会帮他讨赏的。”
赵墨挺着胸膛，笑逐颜开地许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师尽管帮北府军讨赏就是，朕保证。”
庄行露看他这般高兴，商量着道：“那老师再向陛下讨个“君子之言”，我也有个不情之请，上次落水是我自己想去游湖才受伤的，不是侍卫们的过错，再有类似的事情，陛下可否不要罚他们？”
赵墨梗着脖子，扭过头生硬地道：“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没有保护好老师，就是该罚。”
语气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庄行露想着这事还得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只得转移话头，道：“我的伤一天天的见好，陛下久居这南柯轩也多有不便，是否可以早日回宫？”
赵墨这回答应了：“行，朕听老师的，老师再养几日伤，我们就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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