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翌日。
武祥坐的是第一班长途汽车，但回到延门市里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
下了车，武祥本想直奔市纪检委，但看看时间，赶到那里最少得半个小时，就算你进得去，肯定也都下班了。想了想，就直接回到了家里。
一早动身时，就给丁丁发了短信。丁丁的手机一直关着，也不知道丁丁会不会打开看，能不能看到。
家里的门是锁着的。
丁丁不在！
武祥看了看屋子里所有的地方，没有看到任何丁丁留下的纸条或者联系方式。
丁丁呢？武祥越想越感到害怕担忧。妻子不在家，毕竟还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丁丁不在了，天知道他会去了哪里！
武祥又连着拨了几次丁丁的手机，仍是关机。
丁丁会去哪里呢？
武祥想了好半天也想不到丁丁可能去的地方。
武祥突然感到，自己其实也一样，这么大的延门市，眼下居然也找不到一个能托付，能问话的人。
想来想去，只有三个人可能会同丁丁联系，或者丁丁会找这三个人联系。
第一个是丁丁的同学陈玉红，就是那个父亲成了植物人的女孩子。
第二个是刚来过家里的魏宏刚的司机刘本和。
第三个就是前几天给丁丁治伤的医院副院长王宇魁。
只有这三个可能，最后一个可能性最小。
武祥考虑了好久，终于给三个人都发了短信。
“你好，我是武祥，丁丁在你那里吗？”
第一个回信的是陈玉红，几乎一发出去就回信了：“伯伯你好，丁丁不在我这里。前天我们通过微信，丁丁说他恢复得很好。他现在不在家了吗？我现在马上同他联系，如果联系上了立刻告诉伯伯。玉红”
第二个回复的是刘本和：“丁丁不在这里，这些天从来没联系过。我一会儿也问问，打听一下看丁丁去哪里了。”
半小时以后王宇魁回短信了：“刚看到，丁丁是谁？”
三个人都不知道丁丁的下落！
丁丁有可能去了哪里？
他再次拨了丁丁的手机，关机！
丁丁会去市委小区原来的那个“家”吗？
以丁丁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去，绝不会去。
去了学校？
更不会！丁丁好像下决心了，他不想继续读书了。他认为读书没用，对他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
丁丁还会去哪里？
武祥再也想不出丁丁可能去的地方了。
丁丁的突然消失，让武祥气得发疯：这当家长的官爸官妈造的什么孽啊，这是要毁了孩子一生啊！
……
胡乱吃了几口干馍，喝了一大碗开水，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下午无论如何他也得先去纪检委走一趟。
马上动身，丁丁的事回来再说。要出门了，才想到如何才能进了市委大院，如何才能找见市纪检委的办事人员和有关领导。之前去市委，给宏刚的秘书打个电话报个车号，一切就办妥了，市委大门畅通无阻。现在肯定进不去了，就算进去了，找具体经办人更不容易。工作证有用吗？以前也去过市委市政府，里面没有具体的部门和联系人，什么证件也没用。看了工作证，门口工作室的人第一句就会问，你找谁？哪个部门的？约好了没有？回答完了，人家还要亲自联系一遍，核实无误后，才会进一步查看你的身份证和工作证，然后给你一张表格让你填写。填完了才会给你一个进出证件和卡片，并告诉你出来时如何让接待你的人填写回执。
进入大院大门时，门警要查看你的进出证件。
进入大院里头，市委门口还有一道岗，仍然要检查你的进出证件。
那时候武祥还取笑过魏宏刚，咱们不是天天讲与人民群众血肉相连，是鱼水之情吗？为什么连我这样的一名干部进个市委大院都这么难？
魏宏刚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道我们愿意那么做吗？这些年上访告状的太多了，实在是防不胜防。市委也得办公啊，否则不真成过去的衙门了，敲敲鸣冤鼓就能走进来？
魏宏刚当时的回答出乎预料，但今天想来好像并没说错。
魏宏刚说，过去是反革命坏分子多，今天是上访告状的多。
是反革命坏分子都没了，只剩下上访告状的了？还是反革命坏分子学精了，把自己都化装成上访告状的了？武祥当时还反诘。
魏宏刚没好气地说道：现在的反革命坏分子理都没人理了，上访告状的倒成了政府的头号大敌。
此时此刻的自己现在算不算是个上访告状的？
武祥愁眉不展地想了半天，忽然想到了司机刘本和。
刘本和说他已经回到了市委车队，他的车不就可以进市委大院吗？
但进去又怎么办？又如何能进入市委办公大楼，再找到市纪检委的有关部门？
想了好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找到和见到纪检委的关系。记得有个纪检委的杂志，但里面的主编和编辑一个也想不起来，因为从来不打交道。
武祥拍拍脑袋：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先进去了再说。
他给刘本和打了个电话，刘本和很痛快，立刻就答应了。
四十分钟后，刘本和拉着武祥开进了市委大院。
到了市委办公大楼的门口，刘本和说：“怎么让你进去我就没办法了，你看怎么办？”
武祥一咬牙，说：“我下车，你走吧。怎么进去，我想办法。”
刘本和无奈地说：“要是在过去，我领着你跟门口的警卫说一声就行了，可现在不行。我要说了，你更进不去了。”
“我想办法，你走吧。”武祥毅然决然地下了车，跟刘本和招招手，一转身向市委办公大楼门口走了过去。
今天，武祥特地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专门打了一个花色领带，皮鞋擦得锃亮，外套是一个长款宝蓝色呢子大衣。这是他五十岁生日时，魏宏刚特意让秘书给他送过来的一盒子衣服，他从来都没穿过，一辈子也没想过会穿它。武祥觉得这样的衣服根本不适合他，太时尚了，太扎眼了，太贵重了，穿上这样的衣服，一定招人取笑。但今天他特意穿上了它，有人给他说过，若要想蒙混过关，进入市委办公大楼，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让人领进去，一个是自己装×闯进去。尤其后一个办法，首先你必须穿得像个市委大院的办公职员，衣服要有范儿，看上去并不惹眼，但一看又很有质地。不能太丢分，又不能太过分，更不能皱皱巴巴。不能带大包，鼓鼓囊囊的小包也不行，最好是个透明的公文袋，里面薄薄地塞入几页红头文件，倒夹在怀里。一定要挺胸抬头，趾高气扬，对门口的警卫视而不见，直接进入大门，一般来说，成功率可达百分之五十！
武祥离大门越近，胸口越跳得咚咚直响。他的脸丝毫没有向门口的警卫转动，其实他真的看也不敢看。大概是运气太好了，市委办公大楼门口突然停下了一辆面包车，下来十几个说说笑笑的男男女女，他正好与这些人合在一起，居然顺利地混进了市委办公大楼！
胸口仍然在怦怦乱跳，他知道一进大楼大门，往左就是一个厕所，他径直走了进去，找了一个有隔离门的卫生间，一下子锁紧门，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阵子，才让自己慢慢放松下来。
他真的进来了，不是在做梦！
就在半小时以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么严密把守的地方，居然能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
十分钟后，他进入了纪检委的那一层。
从厕所出来时，他仔细看了大楼门口的单位部门示意图，知道纪检委就在这一层。
武祥没有去纪检办公室，直接去了纪检监察室。
昨天晚上他在网上查了一整夜，大致清楚了纪检委的几个部门。目前可以了解到妻子被调查情况的处室，只可能是其中的两个处室，纪检监察室和案件审理室。
武祥觉得应该先去纪检监察室。
让武祥没想到的是纪检监察室的处室竟有这么多，第一室，第二室，一直到第十二室。每个处室都还有主任室、副主任室。
他有些发愣，实在不清楚该往哪个处室走！
但他此时此刻必须一直走动，不能站在哪里发呆发愣，否则碰到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问你是哪儿的，来找谁？你若难以回答，立刻会陷入极其尴尬之地。
快走到顶头了，他必须迅速决断。
在一个主任室门口，他停了下来。
武祥知道，不论任何地方，主要负责人的态度往往都要好一些。
武祥轻轻地敲了敲门，一声清脆的声音：“请进。”
武祥进去有些吃惊，没想到在主任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主任。面貌清秀，表情温和，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纪检监察人员应有的神态和模样。
武祥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主任您好。”
“你找我吗？”主任正在埋头看着一份厚厚的材料，看了武祥一眼，随口说道，“请坐。”
武祥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谢谢主任。”
“什么事？说吧。”主任放下手中的材料，看着武祥，微笑着说道。
武祥简短地说明了情况，并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直奔主题：“主任，我可以以我的人格保证，我妻子肯定是清白的，决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有问题，可以立即对我进行查处法办，即使开除我的党籍公职我也心甘情愿。”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主任显然没想到武祥的来意和身份，顿时严肃起来，“你说的这些问题，并不归我管，你也不应该来找我。”
“主任说得对，可我确实不知道该找谁。”武祥实话实说，“主任你看我的这些情况应该找谁合适。”
“与魏宏刚有关的案件，属于大案要案，由专案组负责处理。”主任平心静气地给他解释道，“关于你爱人涉及到的问题，应该属于专案核查组负责处理。至于专案组和核查组在什么地方，这是纪检委的重要机密，一般不会公开。即使我知道，像你这样与当事人有关的人，我也不会告诉你，包括纪检委任何部门任何工作人员也不会告诉你。所以我劝你不要再找了，找任何人也没用，也没有找的必要。”
“这个我明白，我就是想向组织想向纪检委领导说明一下我所知道的情况，我以一个有二十多年党龄的党员身份担保，我爱人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武祥再次向主任保证道。
“既然没有任何问题，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主任依然很认真很耐心地和武祥说道，“像你爱人的问题，在被协助调查之前，有关部门一定与她有过多次接触了。难道她没有和你说过？电话提醒，函询，约谈，当面谈话等等这些调查方式，在此之前一定有过多次。包括你，至少也有过函询或电话一类的调查方式。那时候，你们如果能够积极主动交代问题，澄清自己，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的进一步的更加严厉的处理方式。这个你会一点儿预感也没有？包括你的爱人，她从来也没有跟你说过这方面的情况？”
主任恳切清晰、字字入耳的话语，让武祥听得张口结舌，无以回答。原来妻子当初说过的那些情况，都是纪检委的调查监察的手段和方式！而且是一步一步在升级，而他和妻子却一直没太当回事，对有可能造成的恶果竟浑然不知！
包括停泊在他家门口的那辆汽车吗？武祥痛恨自己太迟钝了。
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今天看来，一定是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绝不会这样一步一步，最终酿成了这样的一个后果。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主任说了，也应该有电话或函询一类的调查方式。自己的办公电话，自己的办公室，说实话，至少快有两个星期都没有去过单位了，桌子上的文件来信堆得有一尺多高，平时无非都是业务上的一些来往信函，去了也是大致翻翻。今天想来，很可能说不定真有过电话，真有过这种信函。
主任说得再明确不过了，如果没有问题，根本不用找，只要说清了，什么问题也没有。如果有问题，再找也没有用。
那就是说，一定是有问题的，纪检委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你带走协助调查。
至于什么问题，一定与妻子有关！
一定与魏宏刚有关！
一定是重大问题！
……
武祥不知道是怎样从主任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主任一直很和气，还一直把他送出门口。
武祥不记得最后给主任说了些什么话，但主任说的这些话，让武祥彻底清楚了一件事，妻子的问题根本不用找，找也根本无用。
现在的问题，是必须帮妻子把问题查清楚。
只有把问题查清楚了，妻子才有可能出来。
武祥相信妻子确实没有问题，问题是你必须尽快找出妻子没有问题的确凿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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