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武祥着急忙慌地赶紧骑了辆共享单车，斜穿过嘈杂的菜市场和脏乱不堪的建设一条街，他骑得满头是汗。
等武祥见到刘本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刘本和说家里没人，咱俩就在外面凑合凑合。说罢两个人在街口找了个面馆，一人要了一大碗刀削面，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武祥一边吃，一边听刘本和讲述了昨天下午发生的情况。
丁丁确实是一个人去了市委，谁也不知道他要去找谁。丁丁其实也不傻，他知道市委大门一般人进不去，所以他计划好了准备从市委住宅小区的后门进去。过去魏宏刚当书记时，可能丁丁经常这样去找他的爸爸，或者走过去玩儿或者去找什么人，所以他觉得从后门进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丁丁先是用手机叫了一个滴滴豪华车，他知道一般的出租车都进不了市委住宅小区。丁丁的这一招还算管用，进市委住宅小区时，那个门卫看了看他的出入证，就连车带人放他进去了。
但丁丁忘记了一件事，市委住宅小区确实可以进去，但要从小区进入市委大院，进了市委大院才能进市委办公大楼，这其中还有两道岗。这两道岗同样很严，不是市委领导或市委公职人员，同样很难进去。
丁丁上来就被挡在了第一道岗那里。然后好像就跟门口的警卫厮打起来，于是就被叫来的几个警卫迅速地制服后给带走了。
武祥听到这里，有些吃惊地问道：“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刘本和说：“市委车队的几个司机说的啊，他们比我说得花哨多了，说前市委书记的儿子提了个棍子要进市委找新任书记市长算账，大吵大闹，说凭什么把他一家子都抓了进去。”
武祥顿时大惊失色，他觉得以丁丁的性格，说不定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听到这里，饭也吃不进去了，急忙问道：“后来呢？”
“我听说了以后，一直在打听，看这些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问了车队队长，队长又问了市委秘书长的司机，秘书长的司机又问了秘书长的秘书，还问了市委办公室，最后终于打听清楚了，确实有这回事。但丁丁当时去市委到底是去找谁，到底要干什么，谁也不知道。反正市委大院都传遍了，众说纷纭，各种说法都有，到底哪个是真的，谁也讲不出个道道来。”
“那丁丁现在会在哪里？”武祥问道。
“估计会是在派出所吧，说不定已经被拘留起来了。”刘本和有些难过地说道，“丁丁和警卫要是真的撕扯起来，肯定要被拘留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丁丁身上那么多伤，要是真的被拘留了，肋骨还断着，吃不好，睡不好，肯定会出问题的。”武祥越想越担忧起来，“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还嫌家里不乱吗？”
“我也挺担心的，按公安局的条规，如果认为问题严重，至少也要拘留个十天半月的。”刘本和说道。
“丁丁能被拘留在哪个派出所呢？”武祥自言自语道，“至少也该去看看，给孩子个安慰，也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题严重不严重。”
“这可不好找。”刘本和很无奈地说道，“整个市里大大小小有多少个派出所啊，怎么找得到？咱们又不认识人，就是找到了，也不可能进得去。”
武祥想了好半天，看了看刘本和，终于说道：“本和啊，丁丁太小，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冲动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父母如今都倒在金钱树下，生不如死，可他还是个无辜的孩子呀，我想了个办法，你先听听。如果你觉得不行，就等于我没说。如果觉得可以试试，那咱再往下说。”
“武祥哥，这会儿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刘本和也看着武祥说道，“你说吧，如果行，肯定没问题。如果不行，咱再商量。”
“咱们现在的市委书记是不是原来的市长郑永清？”武祥问。
“是，就是郑永清。”
“那郑书记的司机你原来一定认识，是吧。”
“是，很熟。”刘本和回答得很实在。
“本和，我刚才想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武祥沉思片刻，然后说道，“你和现任书记的司机很熟，你能不能现在打个电话问问他，看他知道不知道这件事。你是原来书记的司机，说丁丁的事也在情理之中。你也不用多说别的，就说说丁丁家里现在的情况。丁丁能依靠的人，现在一个也都没有了，连姑姑也给带走了，丁丁不管有什么错，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总不能就这样把一个有伤的孩子关在派出所里吧……”
说到这里，武祥禁不住眼圈又湿了。
良久，刘本和也眼睛红红地说：“好吧。”
郑书记的司机很快接了电话，听刘本和说完了，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直到刘本和用车把武祥送到家门口时，郑书记的司机也没有回电话。
武祥习惯地看了一眼楼前斜对面原来泊车的位置，空了。车不见了。
武祥对处于青春期的丁丁有一种揪心的担忧，他知道冲动之下的丁丁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处境中。
武祥不禁打了个寒战。
……
两个人坐在家里，都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刘本和的手机响了几次，都是别人的电话。
武祥的手机响过一次，一看居然是任颖的电话。任颖在手机里悄悄地给武祥说道：“伯伯你好，我是任颖，我就和你说一个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跟绵绵说，这两天绵绵几乎就没睡过觉，两只眼睛都熬红了，我担心她会累垮了，所以告诉你一下，你看你怎么跟她说吧，别说我告诉你的就行……”
武祥本想再问问情况，任颖已经把手机挂断了。
听着任颖偷偷摸摸说话的语气，估计绵绵也在房间里，那就一会儿再说吧，武祥想。绵绵身体确实太弱了，越是要强的孩子，心理压力越大，这么干，真的怕熬出什么问题来。
又等了半天，眼看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武祥几次催促刘本和回家，刘本和总是说再等等吧。
刘本和甚至和武祥讲起了丁丁最痛恨钓鱼的人，丁丁老是说用一点点诱饵就把一条鱼的一条命给剥夺了，真的坏到家了……刘本和说，丁丁真的挺善良的。
……
刘本和都准备走了，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会是谁呢？这么晚了。
武祥急忙打开门，像看不清似的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丁丁！
丁丁在家门口站着！
丁丁的身后还站着两个警察，正扶着丁丁一拐一拐地走进屋来。
武祥和刘本和一阵手忙脚乱，把丁丁和两个警察迎进家。
武祥赶紧给两个警察倒水递烟，一个警察摆摆手说：“不用了。”
另一个警察则显得很严肃又很平和地说道：“魏宸丁是你的侄子吗？”
魏宸丁是丁丁的名字，武祥愣了一愣，赶忙回答：“是。”
“这几天魏宸丁一直住在你们家，是吧？”
武祥再次回答：“是。”
“你是叫武祥吧。”
“是。”
“你的爱人叫魏宏枝？”
“是。”武祥连续说了几个是，一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对方似乎也并不想听他说什么，只是在核实核对情况，一直像在走程序似的问话。
警察问到这里，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但语气依然很严肃地说道：“魏宸丁昨天下午在市委后院门口，与守卫大门的武警发生争执，大喊大叫，并发生肢体冲突，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武警对魏宸丁进行了即时强制，而后被派出所带走。经讯问，事实清楚，确切无误，魏宸丁对自己的行为也供认不讳。经过教育，现在对自己的言行也十分后悔。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本应对其实施行政拘留，但鉴于魏宸丁不满十六周岁，经教育，态度也有了明显的转变，因此派出所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免去对魏宸丁的行政处罚。送其回家，以观后效。也希望你们能对魏宸丁的行为认真负责，严加管教。”
武祥一直在听，一直不住地在点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两个警察走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旁的刘本和也听得一头雾水。到底是那个电话起作用了，还是确如这两个警察所说的那样，是派出所把丁丁给放回来了？
丁丁看上去一切尚好，身上既没有新的伤痕，也没有感到不适的地方，情绪如常。
武祥见状终于放下心来，忙准备给丁丁弄点吃的。
“我吃过了，不吃饭了。姑父你别忙了。”丁丁说。
“在哪里吃的？”武祥问。
“所长请我吃的饭，在他们的食堂里。”丁丁说得很随意。
武祥和刘本和面面相觑，所长请丁丁吃的饭！
“所长都和你说什么了？”武祥又问道。
“跟刚才那两个公安说的差不多，都是他们千篇一律的说法。”丁丁好像还是老样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对什么都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以前也让他们这么抓过几次，后来也像这样就给放了。”
“你这孩子，以前你爸是书记，你爸现在还是吗？”武祥不禁数落了一句，“你知道我和你刘叔为你这事操着多大的心？快把人吓死了，你倒不当回事。丁丁，你该长大了，你要重新面对社会，你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任性了。”
丁丁不吭声了，但似乎对姑父说话的口气有些诧异，仍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时候刘本和的手机响了。
刘本和一看，市委书记郑永清司机的手机！
刘本和立刻接通了，并且按了免提。
手机里的声音在晚上的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是本和吗？”
“是，我是本和。”
“孩子回去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刚刚两个警察送回来的。”刘本和急忙回答。
“那就好了。吃饭的时候我跟书记说你给我打电话了，并把丁丁的事情给书记说了。书记听了很重视，立刻给市委警卫处打电话问了情况，后来又给市公安局长打了电话。郑书记批评了他们，说这些孩子不管父母亲有多大问题，即便是犯了重罪，都跟这些孩子没有关系。对这些孩子我们要一视同仁，不应歧视他们，疏远他们。他们也同样是我们国家的未来，是我们国家的合法公民，也一样需要他们为国奉献，积极进取。书记还说明天的常委会上他也要讲讲这个问题，这些孩子也同样需要社会的关心爱护，不能把他们都推到我们的对立面去。郑书记还专门问了问丁丁目前的情况，还特意让我转告你，这些天及今后的一段日子就让你具体负责照看丁丁，丁丁去医院，去学校有什么问题，就及时转告，只要依法合规，一并予以解决。郑书记还特别问到丁丁上学的事情，说一定不能让孩子荒废学业，不能也不许辍学，免得将来到了社会上连个生存的本领都没有……”
电话打完了，好久好久，几个人都默不作声。
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完全出乎意料。
连丁丁也久久地怔在那里。
虽然在意料之外，但想想也尽在情理之中。书记并没有给丁丁更多的“待遇”，只是希望像丁丁这样的孩子，最重要的还是应该自立自强，踏踏实实努力，实实在在做人。社会不会放弃你，但更重要的是你不能放弃社会，放弃生活。
武祥心头一热，对丁丁说：“丁丁，我们知道你现在心里憋屈，可你看还有很多人都在关心你呀！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千万别把前头的路看得那么灰。”
丁丁低头不语。
末了，武祥才好像想到了什么，问丁丁：“我和刘叔一直没搞清楚，你一大早就去了市委，到底干什么去了？”
丁丁呆了一阵子，蹦出几个字来：“就是去找书记。”
“找书记？”武祥睁大了眼睛，吃惊地问，“你找书记干吗？”
“我要给书记反映情况。”丁丁倔强地说道。
“反映什么情况？”武祥愈发感到吃惊。
“给他说说家里的事。”丁丁好像不情愿再提起已经发生过的这些事情。
“家里的事？”武祥真的很想知道丁丁究竟要去干什么，“什么事？”
“我就是要告诉他，魏宏刚是腐败分子，马艾华是腐败分子，但我姑姑不是。”丁丁愤然地说道，“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就跟他们打了起来，他们把我摁在地上，我就大喊大叫，就是想让他们听到，我爸是腐败分子，我妈是，可我姑姑是好人，你们凭什么抓她……”
武祥听到这里，差点没哭出声来。他摸了摸丁丁头上的伤口，有点哽咽地说道：“你这个傻小子，真是傻到顶了，你这么瞎闯瞎闹的，有什么用啊！……傻孩子呀，也算姑姑没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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