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如潮
你曾经想过，悲痛如潮，这四个字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我是说，具体的、切身的，感受到这四个字？
姜初霁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笼子里的猫。
这只姜黄色的长毛猫叫了一声，似乎有些害怕她，不敢靠近。
乘务员被吓到了，结结巴巴指着笼子，“这，不就是你的猫吗？你说找蓝色笼子的……橘猫……不对吗……”
“这是机舱里唯一的猫吗？”
“当然不是了，一共两只猫，巧了都是蓝色笼子。”乘务员一脸聪明地勾起嘴角，竟然有些得意，“我想着，您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肯定养的是这只嘛！再说了，您那么在乎的一定是品种猫！”
“哦？另一只就不可能吗……”姜初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还用说？另一只又老又丑，身上全是伤疤，简直丑爆了，看到人睬都不睬！谁会养这样一只——”
姜初霁猛地挺直脊背，她挣扎着站起来，死死扣住金属把手，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力量站起来。
从未有过的冰凉，透彻心扉，像是一把刀刺从天而降。
丑橘没有下来。
“这怎么可能？”
“它多厉害啊？骗人的吧？”
“丑橘了？出来啊，爆炸算什么啊，丑橘多聪明啊”
等一下，你会不会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随你笑话我好了……出来啊……
姜初霁的手垂了下来，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自责和不可置信占据了她所有。
我……居然把它一个人留在飞机上了？
现在姜初霁都不敢相信。
她一步接着一步，姿势有几分可笑，可是没有人敢笑话她。
王珏向前走了两步，盯着她的神情越发严肃起来。
姜初霁像是慢动作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走到已经被封锁的廊桥边，伸出手撕掉上面的黄色封条，然后飞一般冲了进去
很快，姜初霁被机场保安紧紧拦住，推了出来，挡在黄线外面。
“这位乘客，飞机上很可能有炸弹，现在还没有排除其他飞机——”
“你放开我！”
王珏叹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拉出她，带着她往一旁的休息区缓缓移动，“还不确定的事，机组也没有说另一只猫还在飞机上啊，我们先等消息。”
姜初霁紧紧攥着她的手，甚至忘记了眼前的女孩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香奈儿，她哆嗦着低声道，“对，别人应该也会想到要把猫带走的，丑橘可能还活着，对，你说得对。”
王珏拉着她坐在椅子上，一个眼神扫了过去，示意翟子琪赶紧过去打探下消息。
“喂，我刚在飞机上不是故意冲你的。”王珏的手指扭在一起，贴着碎钻的满天星深紫蓝色美甲被她紧紧捂住，别扭而结巴地解释道，“我生翟子琪的气，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误会你们的关系了，就一时没过脑子……后来他都解释给我听了。”
“你，别生我的气啊……”
对方久久没有说话，王珏心中一紧，抬起头就愣住了，面前的姑娘小小一只，坐在空荡荡的候机大厅里，周围的嘈杂衬托出她的无助，她的双腿弯曲缩在座位上，两条细细的胳膊抱住自己的小腿，低着头看着脚尖。
“你，也不要难过了，你知道吗？”王珏咬了咬嘴唇，尝到了熟悉的纪梵希315的味道，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猫有九条命的，我以前见到过小屁孩把猫从四五层高阳台上扔下去,那猫现在还好好活着……”
姜初霁这才有一点反应，她抬起头，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所以丑橘可能还活着对吗？它可能跳出去了，对的，是这样。”
翟子琪放慢脚步，他身后跟着几个严肃的当地警察，王珏刷的抬起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翟子琪叹了口气，摇摇头，身后的警察走上前来，确认这就是说飞机要出事的女乘客，这才走到她的面前，出示证件：“姜女士，你好，我们是负责调查波音飞机爆炸案的警察，我们想询问您几个问题，您现在方便跟我们走一趟吗？”
姜初霁抬起头，有些恍惚地摇头解释道，“我的猫还没有下落，可以等等吗？”
个子矮一点的警察翻看了手里的资料，有些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对讲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他对着队长低声说了几句，领头的警察点点头，朝着休息室的方向伸出手，“姜女士，我们已经获得确切消息，您的机票上对应的托运动物已经找到了。”
姜初霁刷的抬起头，欣喜若狂不断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丑橘哪那么容易死！”
警察吸了一口气，努力安抚她的情绪，“连同您宠物的运输笼一起被炸毁了，里面的动物也没有幸免于难，我知道您现在很难平复情绪，但是这起爆炸事件非常重要，如果您有什么线索……接受我们的询问。”
矮个子走上前来，神色严肃，“姜女士，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参与了这起爆炸案，请您接受调查！”
王珏猛地站起来，雪白如嫩葱尖的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喂，看不出来人家难过着吗？怀疑？怀疑个屁，她要是放了炸弹，至于喊所有人一起下飞机吗？”
翟子琪也走上前了，和王珏站在一起挡住姜初霁。
“这位警察，我们理解您的工作需要，但是在没有搞清楚之前，这样怀疑救了满飞机人的一个小姑娘，真的好吗？”
……
姜初霁已经忘记了她是怎么离开机场，怎么回到了酒店，她甚至不敢去打开黑色的塑料袋。
冰冷的、残破的身躯，比如一个睁大眼睛的猫头，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质问她为什么不救它。
姜初霁坐在回国的飞机上。
头等舱。
她盯着暗红色的地毯发呆，就像是鲜血殷红，对于飞机上死掉的人，她并不难过，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只是丑橘就这么死了？忽然，她手里被王珏塞了一杯香槟，她机械地喝了一口，真的不好喝。
“姐，这个神算子怎么回事？”小飞象眨眨眼，悄悄拉着王珏。
“哟，不叫人家疯子了？”
小飞象回头给闺蜜一个毛栗子，“哪能一样吗？这可是我姐用王家真金白银保下来的大师，姐怎么说来着？‘王家重金请的神算’，啧啧，姐，亏你想得出来。”
“索或！”王珏翘着二郎腿，没好气地扯了下嘴角，“回家以后少说两句。”
索或撇撇嘴，看着王珏涂在手上的指甲油，“可是姐，她真的很厉害！我去看了她的视频，海滩上就是她救了几千人呢，飞机上她也预知了爆炸，说不准啊人家真的是个大师！”
翟子琪坐在她们后面，递过来一张平板电脑，“这是我托朋友搜集的信息。”
“哇！这姑娘这么厉害！”索或睁大眼睛，吸了一口自己的养乐多，指着平板上的图片，“她自己应该还不知道吧，昨天出来的结果，她居然获得这么国家级特等奖！”
翟子琪点点头，“我也是问了瑶州的朋友，她之前去了寒山画这幅画，当时她救了二十几个消防员，好像也是提前预知了大火的走向。”
王珏挑眉道，“你倒是很关心人家啊！”
翟子琪看也没看她，倒是颇为担心地看了一眼姜初霁，“我在海滩上见到她的时候，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只有一只猫陪着她，想来这猫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了。”
翟子琪点了一下自己的平板，翻到下一页，“这是她比赛的那幅画，据说后面除了她的签名，当时被救的所有消防员都自发签了名，但是你们看这个——”
王珏低下头，放大平板，只看到在“姜初霁”这三个字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猫爪印，她动容地坐了回去，“既然她救了我们的命，都不要当她的面再提那只猫了，降落以后，我们送她去画展领奖，也算是转移下她的注意力吧。”
姜初霁望着窗外，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有白色的云海在飞机的下方，层层叠叠，像是棉花糖一般松软。
他们说的话她都听到了，但是她一言不发，头脑中其实很平静，但是空荡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初霁，进来啊。”王珏回过头，脸上扬起笑容，伸手握住她的手，“这次的领奖设在博物馆，市里很多大人物都回来，初霁好样的！”
“白石杯全国绘画比赛”的红色条幅挂在牡丹厅的堂上。
无数记者媒体已经就位，□□短炮，衣装革履，姜初霁低下头，跟在王珏身后走进会场，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小姜同学吗？”
姜初霁抬起头，她的反应还有些慢，认出来面前的是去姜家表彰她的廖叔叔，她鞠了一躬，问了声好。
廖良才喜笑颜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家伙，知道自己拿奖了吗？”
“我都告诉她啦！”王珏走上前去，笑道，“廖叔叔还记得我吗？”
廖良才一愣，猛地抚掌大笑，“这不是王老哥家那丫头吗？你也参加了比赛，来领奖的？”
王珏嘟嘟嘴，一脸娇憨道，“叔叔，我几斤几两您还不知道吗？我这是陪初霁来的，不过啊，这比我自己拿奖有意思多了！”
廖良才颇为惊讶地看着她，这丫头是几个大省总军区司令家的孙女，平时在小辈里颇为跋扈，也没见她和圈子外的谁这么好过，竟然亲自来陪姜初霁领奖，看来两人的关系也不寻常。
“廖叔叔，要开始了，我可带初霁先过去了！”王珏眨眨眼，拉着初霁和他道别。
廖良才一拍脑袋，“哎哟，瞧我，都忘了荣誉评委要颁奖这事儿！”
姜初霁坐在第一排，她今天一身洁白的连衣裙，款式优雅，简洁大方，是王珏特意送给她的，她靠着椅背没有一丝的紧张，她着迷一般盯着面前最中心的那幅画。
画面上是寒山山谷里的日落，黄昏的时候，天空是笼着一层薄雾，淡淡的黄色光晕笼罩着山谷，日光的红色鲜明地夺人眼球，山崖上的消防战士同一时间朝着作画者方向敬礼，村民们朴实的笑脸在画面的左侧，看上去充满了希望和光明。
山崖下的大火还没有熄灭，焦黑的土石和植被似乎还冒着黑烟。
一只瘦骨嶙峋的橘猫趴在山崖上，懒洋洋眯起眼睛，看着作画者的方向，很是惬意，享受清风。
姜初霁看着那小小的橘猫，它太瘦了，从第一眼见到它，她就知道这家伙浑身是伤，比起校园里那些油水很肥的家伙，这只猫简直是个奇葩，性格孤高，行动诡测，可是它就像是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啊……
“下面有请我们的特等奖获得者，姜初霁上来领奖。大家欢迎！”
姜初霁抬起脚步，她可以听到咔嚓咔嚓的照相声音，后排的记者纷纷开动，她的容貌她的神态她一身雪白的裙子，仿佛是仙子落入凡尘。
姜初霁鞠了一躬，接过面前的奖杯，她望着安静下来的人群，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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