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己
路尘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渐渐转醒,看到一双大大的眼睛像观赏什么稀奇宝贝一样盯着自己。
看到面前人睁开眼,那少年高兴的喊道:“夏姑娘!他醒了,他醒了!”
路尘费劲地撑着自己坐起来,发现还在海上,正坐着一艘小破船晃晃悠悠往前行。
碧波悠悠,风和景明,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少年还在撑腮看着他,眼底的崇敬一览无余。
夏子规走过来,“去划船。”这才把那双小鹿兽看肉一样的眼睛支开。
夏子规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路尘笑笑,似有若无地舔了舔唇:“甜甜的。”
夏子规眼中稍露疑惑,下一瞬已涨红了脸,作势要打:“你这登徒子!”
路尘不避不闪,笑着看她,过了许久才道:“下次,不必伤害自己。”随后指了指在船尾划桨的迟俞,“喝他的血也是一样的。”
路尘的意思是,伤害别人可以,不能伤害她?
夏子规心里有点小悸动。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感觉整一颗心都静下来,四周无风无浪,如果能一直这样瞧着他,该有多好。
下一秒,一个浪就打了过来,小船晃晃,路尘随之摇摇欲坠要倒,夏子规赶紧扶住他,淡淡的血腥气萦绕而来,路尘一张丹唇在吸食鲜血后愈发红艳欲滴。
想…想凑上去。
在这双如秋水的双瞳看得夏子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时,她听到路尘缓缓开口问:“你不怕我?”
夏子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些什么,羞愧得简直想跳进海里,清了清有些痒的喉咙,盘腿坐下,努力摆出一脸漫不经心:“为什么要怕?”
“我是陆北云,万沧门仅次一人之下,正派人士口中的魔头,手刃武林盟主,血洗宁王府……”
路尘一条一条列着他的罪证,仿佛在说着一个他也认为罪大恶极之人,嘴巴却突然被温润的手指抵住,他静静感受着唇上流连的温度,停了声息。
夏子规静静看着他,像在凝望漫天星辰,映得眸子里也满是光辉。
“路尘,我信你。”
轻灵的声音,似飞絮飘落湖面,漾起层层微波。
“你叫什么名字,于我并无太大差别,我只认在眼前的人。”
路尘弯起嘴角。
本来是想把她吓走的,身份暴露,往后的路荆棘丛生,他没必要把她拖下水。
可此刻看着夏子规他才明白,这样的丫头,该是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困住她的。那么是陪伴或是离去,也是由她自己说了算。
自此便打消了给她一笔遣散费,一拍两散的念头。
另外,还有一点私心。
他舍不得。
路尘柔声道:“若是跟着我,恐怕要吃不少苦头。”似是提醒,又像威胁,可在这微风吹拂,小舟摇晃的景中,夏子规愣是听出一丝宠溺的意味。
“只要路大侠管吃管住,不克扣月钱,吃多少苦都可以!”夏子规笑眯了眼,仿佛已有一把银子捧在手里。
只是为了银子?
路尘心里有点不痛快。
夏子规心情却是好得很,如此良辰,若有酒作陪,纵有万千烦恼丝又如何。
“若我是贪生怕死之徒,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护你!”她突然想起自己数次挡在身前护着、感觉一路受尽欺负的人,竟是江湖传闻罪大恶极的万沧门第一杀手,就觉得有些好笑,索性便放声大笑起来。
她像是被这海风吹醉了,说话也带着醉醺醺的意味,迎着广阔的海面手一挥,对路尘说道:“路兄,古人常有云酒逢知己千杯少,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动作潇洒的很,一点女孩子家的娇矜内敛也没有。
路尘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可不知怎的就是觉得“知己”二字刺耳,他半坐在船上,支起一条腿撑着胳膊,托腮问道:“只是朋友?”
“当然不是——您还是我的雇主大人,银票多多的金主爸爸!”
夏子规迎着海风摇摇晃晃,丝毫没看到路尘黑下来的脸。
正想再跟这小丫头理论几句,迟俞看二人相谈甚欢,也颠儿颠儿地挪过来。
“路大哥,你们聊什么呢?”
夏子规在灌了满嘴冷气后终于停下吹风的姿态,看到迟俞后,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揪过他衣领,气势汹汹地说道:“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迟俞一脸“冤枉啊”地看着路尘。
路尘耸肩,噙着笑意看夏子规,丝毫不在意迟俞被憋的涨红的脸。
夏子规紧追不放:“那日你说夜明珠非你所盗,是何意?”
迟俞恍然大悟,巴不得把自己受的委屈都倒出来,一张口便如洪放闸滔滔不绝:“天可怜见,那夜明珠不是我偷的,是别人送的啊,还是我救人所得的谢礼呢!”
事情的起源如拜新月侍女所述,并无差别,迟俞手头紧张,进拜家打了几日散工,不沾纷扰事,乐得自在。
可谁知麻烦总是不请自来,那日迟俞正打扫庭院,听到两侍女窃窃私语,迟俞赶紧捂了耳朵跑走,可惜他有些功夫底子,还是把事情听了个大概,两丫鬟打算害主子性命,携夜明珠逃走。
迟俞本不打算趟这趟浑水的,可惜当夜电闪雷鸣,迟俞被吵醒,起夜时几乎是天降一个拜妹妹砸在他身上,呼吸浅浅,中毒已深。迟俞哪里看得这等可怜事,连夜带她逃离拜家。
拜新月自知祸从夜明珠开始,万不能再留在身边,说这珠子没有多大名声,为的就是怕传出去遭人觊觎,实则常伴身侧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说什么都要塞给他当作救命的谢礼。
迟俞接下,也没太当回事,收了夜明珠后的日子依旧过的清闲自在,直到遇到他们。
“若是知道这夜明珠是拜家进献给皇上的贺礼,还给路大哥牵扯出这么多麻烦,我当初说什么也不收的!”迟俞说的极为真诚,生怕他的人品在路尘眼中产生污点。
眼神澄明清澈,夏子规看他人畜无害的样子,便大抵信他所说并不会有假。
“你确实没有骗我们的理由。”
迟俞向夏子规感激地点点头,眼里几乎要涌出水来。
这下夏子规就更不明白了。
“拜新月为什么要骗我们?自己把夜明珠送出去,又大费周章地让我们找,自导自演了如此大的一出戏。”说完看向路尘,有些愤愤不平,“还误打误撞,把你给牵扯出来了。”
路尘兀自笑了,不做言语。
“看样子新月姑娘也没打算把事情一直瞒着,回去一问便知。”
夏子规心有万千疑惑,脑子里的乱线缠成一团,可看路尘侧躺着,眼角眉梢透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便又什么都问不出口,只希望他的伤快快好些。
“你身上所中的,是耽蛊吗?”
路尘略有吃惊,此蛊除了万沧门人,外界并无人知晓。
夏子规道:“也是拜新月告诉我的。她说这种蛊毒除了万沧门的门主,无人能解,可是当真?”
“小丫头,你这算不算是在担心我?”路尘的声音飘飘忽忽,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沙哑。
夏子规一心软,难得的不去反驳他,只叹口气,继续说道:“听说万沧门的人各个身体机能异于常人,武功精进神速,该也是这蛊的效力吧?”
“有利必有弊。”夏子规看路尘一眼,发现他眼睫低垂,似乎又已睡着。
夏子规将他轻轻放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喃喃自语道:“我定会想办法,帮你把蛊毒除掉。”
不知从何时起,她几乎已将路尘的事,看作自己的事。
大概是保镖做久了的通病吧。
小船行驶速度比不上大船,三人在海上晃晃荡荡几乎要迷失方向。
眼见着口粮越吃越少,迟俞还整天哭喊着要拜路尘为师,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吵吵闹闹,漂久了话也少了。对着茫茫无边的大海这几日,夏子规都要患上恐海症了。
幸好偶遇一艘渔船,也在海上漂泊了几日,愿意送他们一程,这才在饿死之前回到岸上。
三日时间,陆北云还活着的消息足以传遍江湖各派。
天武门是公认的正统武学修习之处,门徒三千,每天求访者络绎不绝。彼时,两个白眉长须的老人正在下一盘紧张的棋局,小小四方格局步步暗藏玄机。
“你说什么?”
老者在听到弟子传话后,久难起波澜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
弟子于是恭敬地又重复一遍:“万沧门的陆北云还活着。”
“当真?”
“手握半城剑,不会有假。”
一子落,搅乱满盘棋局。
同一时间,无涯山庄的少庄主长孙离愁临水而立,折扇轻摇,仿若一幅风光霁月的山水画。
他听着深秋的风声,湖中鱼嬉,暗暗品着听到的消息。
“原来路尘就是陆北云。”
斜阳西倾,天边掠过一行飞鸟,金色的余晖洒在湖面,波光粼粼中却暗藏杀机。
“消失三年都不回万沧门。”
长孙公子折扇一收,嘴角笑意愈发明显:“有意思。”
路夏二人交还夜明珠,拜别了拜新月,又打发走缠人的迟俞,便一路向着寻解药的方向而去。
虽都说耽蛊仅有门主有解药,但拜新月说这蛊也不定是世上无人可解。
耽蛊原是万沧门门主找苗疆生苗寨子的神婆培育的。
苗疆分生苗和熟苗,生苗与世隔绝,大多不与人接触,不知道门主用了什么法子,找到他们那一带本领最高的神婆,逼迫培育虫蛊。
蛊王育成后,门主倒打一耙,杀人灭迹象毁尽蛊方,确保这方法仅她一人知晓,以将门人控制在手中。但她却不知这神婆还有一脉分支,在樊西山上传承,既是同脉,那人应该也会制耽蛊解药,只是为人颇有些古怪,不知肯不肯冒得罪万沧门的风险帮忙。
本来在拜新月出多呆一日,便会为她多添一分的风险,夏子规听到还有办法,也不再在拜府逗留,拉着路尘就上路了。
夏子规怕人多眼杂,净挑野路子走,看路尘被她拉着乐得自在,去哪儿都悠游闲散的,知他心里根本没想找解药的事,只当是在陪着她游山玩水罢了。
这一日,二人走到一处湖泊,夏子规心中一喜,将包袱放在树下。
“路尘,我们在这歇会儿吧!”
接连啃了几天干粮,该改善一下伙食了。
日头高悬,四周山峦叠翠,小溪从山涧流下,遇到平原便撒开了泼,汇成一方碧湖,流水潺潺。
夏子规摆弄着裙裤,在膝盖上方打个结,试了几下便一脚踏进湖里,晚秋的湖水有些冰凉,激得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路尘身上有伤,夏子规不让他下水,他便在湖边坐着晒太阳。
“路尘,这里有好多好大的鱼!”
阳光打在湖面波光粼粼的,夏子规追着鱼四处跑,不一会就溅了一身水,既然身上湿了,便更敞开了在湖里闹腾。
这小丫头,不知是她逮鱼,还是被鱼戏耍。
秋高气爽,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一片。
路尘心里被一种久违的、柔和的情绪充盈着,这种感觉有些陌生,就像在他久经干涸黑暗的过去里下了一场雨,可以暂时忘记所有痛苦与不幸。
如果能一直这样,倒也不错。路尘心里这样想。
往后的很多岁月里,他总能记起这个暖融融的下午,潋滟的湖面,以及少女绽开的笑颜。
只一秒,就让时间再多停留一秒。
可他到底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
夏子规没心没肺地扑腾够了,便停下来歇一会,看路尘还在岸上坐着,觉得分外舒心,朝他笑了笑,对方便也回了个笑容。
路尘笑的真好看。
不对,不能让路尘看笑话。
这样想着,她便开始认真起来,紧紧盯着水底鱼,判断它们的走向,眯起眼睛,屏住呼吸,静立两秒,随后一个蚱蜢扑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这是什么操作?
夏子规整个人扑进水里,路尘看着湖里的动静。
溅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湖面静了,夏子规还是没出来。
呛水淹着了?
路尘开始有些着急,站起身来寻她。
湖中心突然举起两条胳膊,手里抓着一条扭动的鱼,随后夏子规猛的探出头来,甩了甩头上的水,欢喜地向路尘喊道:“捉到啦!”
路尘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去找了根长木头,把头削尖扔给她。
哈,怎么忘了还有这等好东西!
夏子规接在手中,朝路尘竖了个大拇指。
嘴上倒是不服输:“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小时候常和伙伴捉鱼比赛呢,只是太久没下河,有些生疏了。”
随着动作将木棍插进水里,再一抬,便带起了一条鱼。
“你看!”一脸骄傲。
不一会,夏子规就拎着三条鱼上岸了。
本来只想随便捉两条,没想到弄得浑身都是水,夏子规把鱼递给路尘,抹一把脸尴尬地笑了笑。
头发湿答答的,一滴一滴的水顺着发丝,顺着下巴,顺着衣服滴在地上,挂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透亮。
路尘看着夏子规,她的脸在一番活动后微微泛红,正呼呼地喘着粗气,睫毛挂着水,一双眼亮晶晶的。
感觉心里被不知名的意味涨得满满的。
路尘向夏子规走近几步,目光灼灼。
就像有火烧着,嘴巴有些干。
看到夏子规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路尘如梦初醒,忙把一件干衣服盖在她头上。
别开视线的动作在夏子规眼里堪称慌乱。
夏子规不明所以地擦了擦头发,去拾柴火。
枯木干枝捡了一堆,太阳都贴到了山头,夏子规才回到他们落脚的地方,却找不见了路尘。
包袱还在,半城剑也在旁边,烤鱼的架子都支好了,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切正常的不像话,可路尘人呢?
夏子规心里很快浮起一阵不安,将柴火扔在地上去寻他。
没走出几里远,夏子规便在地上看到了血迹,几滴鲜红掩在枯草间,看起来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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