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原州白氏
桌边坐着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老妇人，她花白的头上只戴着几只简单的素簪，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老妇人看璇玑的眼神格外慈和，“璇玑，到外祖母这里来。”
“外祖母。”璇玑先行了一礼，然后才走过去。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坐下，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眼中泛出热泪来，“好孩子，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璇玑摇头，“璇玑不觉得苦。”
老夫人摸了摸璇玑的脸，口中叹息连连，璇玑的眉眼着实像极了她的大女儿，但余下的五官却不知像谁，若是说像她的父亲，那也是不像的。
璇玑生的这样好，这样美丽的花朵，却一直被人藏着掖着，不让她盛开在阳光下，程家真是好狠的心。
高嬷嬷见菜上齐了，提醒道：“老夫人，该用早饭了。”
老夫人回过神来，用帕子擦了一下眼角，“好，我们祖孙俩用饭吧，你外祖上朝去了，回来你便能见着。”
璇玑说好，安心用饭。
老夫人越看璇玑越喜欢，连连给她夹菜，生怕她吃少了饿坏了。
璇玑慢慢的吃着，碗里的却越堆越高，她终于抬头，“外祖母，够了，我吃不下了。”
“你才吃了那么一点，怎么够？”老夫人又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燕窝，“把这个吃了。”
“真的吃不下了。”
在老夫人坚持的目光中，璇玑又喝了一碗燕窝，她放下碗，摆手道：“外祖父，璇玑是真的吃饱了。”
她摸摸肚子，高嬷嬷捂嘴笑了一下，劝谏老夫人，“表小姐应当是真的吃不了了，老夫人，你瞧表小姐的肚子。”
璇玑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的罗裙，罗裙本就贴合她的身材曲线，如今吃饱了，腹部倒显出一点小肚子来。
在外祖母面前，璇玑腼腆的笑了一下，用衣袖遮了遮，逗得老夫人哈哈大笑。
“那就撤下吧。”
刚放下筷子，老夫人就牵起璇玑的手，“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你母亲，她没福分，没能看到你长大成人的样子。”
璇玑道：“我还记得母亲，母亲长得很美，她说话很慢，很温和，就和您一样。”
老夫人心口酸酸的，一把将璇玑搂进怀里，“璇玑，我的孩子。”
璇玑靠在老夫人胸前，闻到老夫人身上的檀香，有些想落泪。
外祖母的怀抱，好像母亲的怀抱，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了。
璇玑赖在老夫人的膝下，将回忆中的母亲，一件件说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发，一直微笑听着。
祖孙俩的气氛融洽得很，高嬷嬷没有打扰，招呼甜果儿和她一起退了出去。
承恩堂中檀香浮动，璇玑从老夫人的膝上抬起头来，端起边上的茶盏喝了几口润喉。
她和外祖母说了很多事，她许久没有说这样多的话了。
老夫人看了看日头，“平日你外祖父这个时辰应该下朝了，今日怎么迟了这么久？”
严尚书为官三十多载，偶尔也会有晚归的时候，但通常都会打发随身伺候的人回来说一声，像这样不知音信的晚归少有，只有被朝中的事物绊住了手脚才会这样。
老夫人想起近日京中的传闻，不由得交代璇玑，“璇玑，若是无事，你便待在家中不要出门。”
璇玑乖巧的答，“好，璇玑都听外祖母的。”
老夫人目露心疼，解释了几句，“听你外祖父说，原州有一支叛军异动频繁，竟然连朝廷派去的官员都扣下了，若是打起仗来”
璇玑愣了一下，“原州？”
老夫人点点头，不欲多说了，怕吓着璇玑。
祖孙俩正在说话时，严尚书回来了。
严尚书年近六十，虽头发花白，但身体倒还是不错，走起路来步伐迈得极大，一点都不输给年轻人。
他一路大步走进承恩堂，刚想说话时，便看到了老夫人身边的璇玑。
“这是璇玑？”
到底是为官三十多年的尚书大人，他眼中闪过许多情绪，激动、伤感、欣慰，但很快就平稳下来。
璇玑起身行礼，“外祖父。”
“都长这么大了啊！”严尚书看着璇玑的目光颇为感慨，“回来了就好。”
璇玑的母亲是严尚书的第一个女儿，自小便疼爱有加，就算后来有了儿子，对这个女儿的疼爱也没有少上半分，可惜后来死在了程家。
为此严尚书和老夫人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老夫人更是差点走不出来，现在看见了眉眼肖似女儿的璇玑，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激动。
严尚书细细看了看璇玑的脸，见她脸上并无怨怼和疏离，心里才放心了一些，“住得可好习惯，府上的饭菜可还合口味？”
璇玑道：“都好，外祖父无需担心。”
严尚书不知说什么好了，纵然心疼这位外孙女，但要他说上几句安慰的话，着实是为难了。
老夫人看了出来，上前让严尚书坐下，又给璇玑使了个眼色。
璇玑默不吭声，给严尚书奉了茶。
严尚书连连说好。
寒暄几句之后，老夫人提及严尚书今日为何回来的这么晚，可是朝上又出了事？
说起这个，严尚书的脸色就不好了。
他点了下头，“原州叛军的底细查清了，据说他们打的是前朝白氏的旗号。”
璇玑的手指不自觉的颤了一下，她垂下头，死死按住自己的手指。
前朝白氏
老夫人吃了一惊，“前朝白氏？白氏的人不是都死绝了吗？竟然还有人活在世上？”
严尚书说是，“前方传来的消息说，前朝太子妃原本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子，但那时高祖皇帝的铁蹄已经踏破城门，太子妃为掩人耳目，便谎称生下的只有一子，那场大火烧死了一个，另外一个被宫人带走，在原州住了下来。”
老夫人道：“双生子？消息为真吗？会不会是有人为了名正言顺的造反，所编造出的谣言？”
严尚书摇头道：“消息真也好，假也好，百姓信了，那便是真的。”
老夫人担忧起来，“圣上如今沉迷修仙，宫中住满了道士，百姓本就不满”
“夫人慎言。”严尚书打断老夫人的话，看了璇玑一眼。
璇玑站起身，“外祖父才从朝上回来，想必也累了，璇玑明日再来拜会外祖母。”
老夫人点头，“去吧。”
这天下事，还是不必让孩子们知道，璇玑又是女子，父母都不在了，本就可怜，现在这些，不是她一个女孩子该知道的。
老夫人让高嬷嬷送璇玑出去，严尚书的声音从身后隐约传来。
“不论圣上如何，我既然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最近金鳞卫抓了好几个和原州那边互通消息的，刑部那边着急审问，这几日我便不回来了。”
老夫人说好，“最近天转凉了，你多带几件衣裳。”
后面的话，璇玑渐渐听不到了。
她的手指还紧紧的掐在掌心里，修建得宜的指甲已经把掌心掐住了血痕，偏偏她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
高嬷嬷把她送出承恩堂，她还笑着与高嬷嬷道谢。
甜果儿一直在外面等着璇玑，见璇玑出来，立马迎了上来，“小姐，我们回去吗？”
璇玑点了下头，心中回想着严尚书说的话。
原州白氏
白沧说过，自己是原州人士，父亲也在原州。
梁家灭门
官兵没有查出蛛丝马迹，这证明那伙歹徒必然不是普通人，只有训练有素的人，才能做到不漏痕迹。
白沧
普通的护院，不可能有万贯家财，她早知他的身份不简单，还以为是哪里的富户，没曾想是原州白氏吗？
至于他费尽心思要得到的机巧八珍盒，恐怕也不是普通的玩具这么简单。
那个机巧八珍盒，原本也是前朝宫廷里流传出来的。
“小姐？”
“小姐！”
甜果儿一连叫了她两声，璇玑回过神，“怎么了？”
甜果儿说：“奴婢想问你，尚书大人和老夫人对您如何？你见到他们是不是很开心？”
甜果儿怕她在尚书府住着不快乐，又怕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不心疼她，毕竟她以前是在程府长大，和这边的感情也并没有多深厚。
璇玑道：“他们很好。”
“小姐，你若是不开心，可以和甜果儿说的。”甜果儿担忧的看着她。
璇玑笑得很勉强，“你看出来啦？”
甜果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璇玑道：“不是因为外祖父和外祖母，我是因为旁的事。”
如果是旁的事，甜果儿便想起了白沧，“小姐，你是不是在想白公子，你别想那个负心汉了！天下好男儿那么多，没了这个馒头，还有那锅包子，你如今是尚书府的表小姐了，日头求亲的人恐怕要踏破门槛的！”
璇玑笑看着甜果儿，“你说得对。”
主仆两人笑着回到了绿藤苑，经过昨夜的事，菊黄和兰紫老实了许多，她去了一趟承恩堂回来，绿藤苑里的事已经料理妥当了，新来的粗使下人也安排好了。
有惩罚就要有奖赏，这个道理璇玑还是懂的，况且她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主子。
璇玑在自己的首饰中挑了两对耳坠送给了菊黄和兰紫，“给你们的。”
菊黄和兰紫接过耳坠大喜过望，这可是京中流行的好东西，上面坠着的宝石，都是上等的，如若不是主子赏赐，她们这些做丫环的，可是买不起的。
璇玑道：“不过话要说在前头，你们既然进了绿藤苑，就是绿藤苑里的人，我不管你们先前是什么来历，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进绿藤苑里来，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需得掂量着，若是传出什么谣言，可就不会像昨夜那般简单就放过你们了。”
菊黄和兰紫脸色一白，“表小姐，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
璇玑可不信，“你们是尚书府的老人，又是曾在舅母手下办事，真的什么都不说，你们也活不到今日了。”
菊黄抬起头，要为自己辩解，却见璇玑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下去吧。”
璇玑不愿意听，菊黄和兰紫便退下了。
甜果儿把窗户开大了一些，让秋日的微风吹进来。
她对璇玑说：“小姐，别看绿藤苑虽然偏了些，但到了夏日，可要比别的院落凉快多了。”
今日往承恩堂去的路上，她就看了，绿藤苑角落偏僻，来往的人少，周围树木又多，房子两边的窗户一打开，穿堂而过的风便会让人感觉到凉爽，比其他院子也不差什么。
璇玑笑她，“昨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甜果儿腼腆的笑了一下，“奴婢昨日还没来得及看尚书府嘛，小姐就不要取笑奴婢了。”
笑过了，璇玑的脸色严肃了一些，“甜果儿，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外祖父说的事情一直压在她心头上，她虽然心里有了猜测，但什么事情，要亲眼证实了才算解脱。
她不是个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性子，但总归付出过真心，不论如何，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甜果儿走过来，“小姐您说，只要甜果儿能办到的，甜果儿必定为您赴汤蹈火去办。”
“不要你赴汤蹈火。”璇玑斜了她一眼，“我要你去打听一件事情，有关前朝白氏的。”
“原州叛军？”甜果儿惊讶得双眸微微睁大。
“你也知道？”
“奴婢当然知道了！”
甜果儿看了一下屋中只有他们主仆两人，这才小声说道：“现在人人都知皇上为求长生，沉迷修仙，不理朝政已经很久了，每次上朝，都是太子坐在龙椅上，皇后垂帘听政，后党一脉搅得朝中乌烟瘴气，听说两个月前杨太傅辞官，就是因为在朝堂上和皇后大吵了一架。”
“这与原州白氏有何干系？”
“原州早就有异动，但那时候大家都只当是一小伙山匪，皇上都没放在心上，我们做百姓的，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知道朝廷派了兵过去，至于为什么朝廷打输了，我就不知道了，自从朝廷的使臣被原州扣下之后，就一直有传言说，原州的那伙叛军是前朝白氏了。”
甜果儿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璇玑想听的，“还有呢？有管原州白氏的呢？”
甜果儿摇摇头。
璇玑给她拿了银子，“去好好打听一下，不要吝啬银子。”
甜果儿捧着钱袋，临出门前才想通了什么，“小姐，你该不会是怀疑前朝白氏和白公子有什么关系吧？不可能的！您不是说，白公子之前是在老宅当护院吗？怎么可能是”
璇玑面无表情，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甜果儿噤了声，头一低走了出去。
不管小姐有没有怀疑错，既然是小姐吩咐了的事，她一定帮小姐完成，原州白氏的事，她一定事无巨细的打听回来。
甜果儿出了尚书府，本想去茶楼打听一番。
茶楼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来往的多，再加上有说书先生喜欢讨论时事，给上几个铜板，里面的小二就能给你说上一个时辰不带喘气的，是最好打听消息的地方了。
甜果儿还没走到茶楼，便看见了庄子上的人，她高兴的跑过去，和他们打起了招呼，于是便得知德叔已经在派人采买木材等物，准备重建庄子了。
甜果儿有些怀念，“要是我和小姐也还在庄子上就好了。”
“小姐现在去了尚书府，是尚书府的小姐了，你跟着她，也是尚书府上的丫环，怎么还不乐意了。”
甜果儿说：“尚书府上规矩多，不如在庄子上自在，哦对了，德叔呢？”
他们指了一个方向，“你要去找德叔吗？可是小姐有事？”
甜果儿说没有，“我要去给小姐办事，就不去找德叔了，你们帮我给德叔带好，就说甜果儿和小姐在尚书府安好，让他无需担心。”
采买的人连声应下。
甜果儿挥挥手，往茶楼去了。
甜果儿是第二日回尚书府的，刚进绿藤苑，就看了里面一堆的礼物。
“哪来的这么多礼品？都是送给小姐的吗？”
甜果儿围着看了一圈，还踮起了脚。
兰紫正拿着纸笔做账，瞧见甜果儿小家子的模样，将她赶到一边，“这些都是府上的夫人、小姐和少爷送的见面礼，你可别碰坏了。”
“我不碰。”甜果儿把手背在身后，表示自己不会乱碰。
“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兰紫打量了甜果儿一眼，发现她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你出去干什么？怎么一夜未归？”
“帮小姐办事去了。”甜果儿不欲多说，“小姐呢？”
兰紫扬了扬下巴，“在那儿呢。”
甜果儿蹦蹦跳跳的跑向璇玑，看得兰紫一阵眼抽搐。
这乡下来的丫头太没规矩了，偏偏小姐还纵着她！反倒是他们这些尚书府里的丫环，小姐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她们。
璇玑刚送走了府里的两个小姐，都是天真明媚的年纪，比她还小上两岁，还未出阁，叽叽喳喳的，闹腾得很。
璇玑和这样的少女相处，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心中不耐，但到底也没有出声驱赶。
这里是尚书府，不是她自己的庄子，她没有权利驱赶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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