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我只想要她
德叔目送马车远去,揩了揩眼角。
甜果儿撩开马车的帘子,朝着德叔挥了挥手,“德叔,我们走了,你回去吧!”
胡嬷嬷一看甜果儿的行为就皱眉,“没规矩。”
甜果儿看了璇玑一眼,努了努嘴巴,放下了帘子。
璇玑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什么都没有看见。
夜风转凉,悠忽而过,吹落的树叶飘落在街道上,这才让人恍惚惊觉,已经入秋了啊。
璇玑没有睁眼,一片黑暗中,她的心里荒芜成了一片,竟然觉得初秋的天气有些冷。
五日,不是说好五日的吗?
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所以,你来到我身边,就是为了我手中的那个机巧八珍盒是不是?现在拿到了,我便失去了利用价值,你也不再回头了吗?
那,你的那些承诺都算什么呢?
璇玑的心中潮湿一片,她没有哭,但心里的泪已经流成了海。
原来她从不曾被人珍重爱护过。
细细想来,一切都是虚假的。
从梁家被灭门起,他们没有找到机巧八珍盒,后来不知从何处打听来,机巧八珍盒在程家,在她的手中,于是,白沧在一年后来到了她身边。
她在屋顶赏月,他在屋下仰头看她,命令她下来,官兵来抄家的那日,他将她挡在身后,说他是她的护院,理应保护她,后来他们一起逛街,一起游湖,一起踏着月色回家,这些都是假的。
还有他们轻装简行回京城的那段日子,两人日夜相处,暗生情愫,还有父亲下葬后,他们在庄子里互许终身,也只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全部都是假的。
呼啸的风声从马车外穿过,也从璇玑的心里穿过,她的心里翻江倒海,头一次感觉到,这个脆弱的地方痛得令她难以忍受。
马车中的几人,只有甜果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小姐,你怎么了?”
她担忧的问,伸手揽住璇玑的肩膀,握住她的手。
胡嬷嬷和两个丫环也惊异的看着璇玑,表小姐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这副脸色惨白如纸,捂住胸口痛苦不堪的模样,瞧着着实吓人。
璇玑还是没有睁眼,她怕自己一睁开眼睛,就是决堤的泪水。
铺天盖地的酸楚和难过,就要将她溺毙,她靠在甜果儿的怀里,心口痛得浑身都在抽搐。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甜果儿给你请大夫好不好?”
甜果儿担忧坏了,一摸璇玑的额头,一手的冷汗。
璇玑紧紧的咬着牙关,颤抖着说:“甜果儿,我的心好痛,痛得快要死去了。”
甜果儿心下一颤,手臂收紧,抱紧了璇玑。
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小姐,但她知道,小姐这副模样,都是因为谁。
胡嬷嬷和两个丫环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却互相交换了好几个眼色。
抵达尚书府的时候,璇玑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至少走下马车的时候,旁人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先前的痛苦崩溃。
尚书府早已安排了璇玑住的地方,因为其他的院落都有人住了,所以给她安排的是一个远离主院的院子,叫绿藤苑。
绿藤苑门口有两颗大树,缠绕而行的绿藤绕过大树,又绕过绿藤苑的院墙,俨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僻静之所。
绿藤苑地方不大,住她和几个嬷嬷丫环绰绰有余了。
甜果儿觉得绿藤苑的地方有些儿偏,若是璇玑要去见其他人,还要走好远。
可璇玑却觉得远才好,她喜欢这样安静的居所,本来她来尚书府,就是应外祖父之请,至于其他人,她没见过,也不想打交道。
璇玑当夜搬了进去,甜果儿和那两个丫环一起整理璇玑的行李,回来的时候,甜果儿已经打听到了她们的名字。
“小姐,两个丫环中,高一些的那个叫兰紫,矮一些喜欢笑的那个叫菊黄,她们原本都是在严夫人房里伺候的。”
璇玑的母亲姓严,甜果儿口中的严夫人是她的舅母,她的外祖母已经不管事了,如今尚书府的当家夫人是她这位舅母。
璇玑应了一声,将耳上的耳环取下。
甜果儿拿过梳子给璇玑梳头,“她们说,明日严夫人还会派几个粗使丫环来,这样绿藤苑里就热闹一些了。”
一边梳头,甜果儿一边在镜中看璇玑的脸色。
可璇玑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伤感,甜果儿什么也看不出来。
爱笑的菊黄走进来,伸手要接甜果儿手中的梳子,“还是我来吧,主子的这一头长发睡觉之前可得好好护理,这样到了第二日梳起发髻来,才是乌云压鬓,好看得紧。”
菊花先是拆了璇玑头上的头饰,然后又梳了几下,最后用桂花油在掌心搓热了,细细抚过每一缕发丝。
甜果儿从旁看着,觉得自己无从下手,干脆去收拾璇玑的床榻。
小姐喜欢软乎乎的云被,她的床总是要铺得软软的。
兰紫走过来,接过甜果儿的活,将她挤到一边,“小姐的床,需得先用花露撒上一遍,这样睡一夜起来,头发上、身上都沾染着香气,床褥也不能太软,否则小姐翻身的时候,姿势不雅,枕头也要这样摆放。”
甜果儿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儿,“那我去把灯拨亮一些,免得伤着小姐的眼睛。”
甜果儿走到烛火前,刚要动手,兰紫便又拦住了她。
“怎么能直接用手?没看见边上的剪子吗?要这样,剪上一点,维持蜡烛的漂亮完整,光亮也不会过于刺眼。”兰紫笑着看了甜果儿一眼,眼神中看着些许轻蔑。
甜果儿挫败的看了璇玑一眼,却发现镜中的璇玑也在看她。
甜果儿接受到眼神,默默走过去,什么也不做了,把自己当成了一根人形立柱。
收拾得差不多后,璇玑上了床,她刚躺下,菊黄就准备赶人了。
“甜果儿,你下去休息吧,小姐这里,我来守夜。”
璇玑一直没说话,菊黄和兰紫两个也就把她当成了软柿子,她带来的野丫头,被她们这个呼来喝去,璇玑也没什么反应,想来是个外强中干的。
但她们想错了,璇玑才不是可以供人拿捏的软柿子。
璇玑对着甜果儿招了招手,“你们下去吧,我习惯了甜果儿守夜,换了是旁人来,我会睡不着。”
菊黄和兰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小姐,这样不符合规矩,甜果儿毕竟是庄子上来的,没学过咱们尚书府的规矩”
璇玑冷道:“你一口一个规矩,我可从没听说过丫环顶撞主子的规矩,要不明日我们到舅父面前辩驳一番如何?”
菊黄和兰紫一下子脸色就变了,“小姐,您这话是何意?”
“何意?”璇玑冷笑,“你们什么意思,我便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守夜,那便门外守着吧,若是明日早上我起来,见不到你们俩,我虽是个不济事的表小姐,但换掉两个丫环的权利还是有的。”
菊黄和兰紫这下子慌了神,“小姐恕罪,奴婢们不是那个意思,小姐恕罪!”
菊黄和兰紫一连声的告罪,璇玑却没有轻易原谅,她摆手,“下去吧,把夜守好了再说。”
她原本也不想大动干戈的,这两个丫环是严夫人院子里的,照理说,她这个表小姐刚入府,总得给舅母几分薄面。
但这两个丫环在她刚入府的第一日便如此颐指气使,究竟是天生这个脾性,还是严夫人拿来试探她的,都需得好好考虑了。
若本就是两个混不吝的,那便是严夫人没把她当回事,拿了两个脾性恶劣的丫环来欺辱她,若是严夫人存心试探,那这个舅母的人品就值得考量了。
她一个表小姐,顶多算是在尚书府上客居,犯得着对她这样?
璇玑想不出原因,索性就不想了,她闭上眼,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榻上躺下来。
但这一次的心境,没有上次住客栈时那样安稳了。
甜果儿在房中脚踏上坐下,还没躺下,璇玑就叫了她的名字。
“去小榻上睡。”
甜果儿道:“没事的,小姐,甜果儿皮糙肉厚,睡脚踏没什么的,大户人家的丫环,都是睡脚踏上给主子守夜的。”
璇玑翻了个身,“我没有心疼你,而是你睡在边上,我渗得慌。”
甜果儿嘻嘻笑了一声,收拾被子,去了靠窗的小榻上。
小姐总是这样口是心非,明明是心疼她,不让她睡脚踏,偏偏要说些心口不一的话。
璇玑面朝里,背对着甜果儿,大睁着的眼睛里,一滴清泪缓缓落入云被里面。
白沧紧赶慢赶,终于在深夜抵达了京城,但最近前朝余孽异动频繁,京城早已下了宵禁,城门紧闭,他进不去。
白沧勒停马车,仰头看了城墙一眼。
身边的手下,生怕他要闯城门,“公子,不可!”
白沧回眸看向身边的属下,眸色有些冷。
“公子,您这次出来本就是冒险而为,若是让主上知道了,少不得要受责罚,万一让官兵抓住了,您的身份暴露,白氏的百年大业,岂不是要毁于一旦?”手下怕白沧真的冲动行事,所以故意往严重的说。
白沧顿了一下,“可我答应过她。”
手下叫卫全,他去过庄子上,见过那位和白沧有纠葛的女子,所以他知道白沧说的‘她’是谁。
卫全道:“程姑娘一定还在客栈等着您,迟上一日也没多大关系,您对她的消息了如指掌,她是个人,又不是一只鸟,还能飞了不成?”
卫全是个大老粗,说起话来也粗声粗气的没个规矩,但话糙理不糙,总归来说,都是为了他家公子好,为了白氏好。
“再说了,主上本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若是得知您因为一个女子而失了理智,恐怕要更加不悦了,日后您再想和她在一起,就更艰难了。”
卫全拍马靠近白沧,小声道:“如若程姑娘成了您的软肋,您猜,依主上的性格,他会不会派人除掉这根软肋?”
话音虽低,但白沧知道,卫全说的话没开玩笑。
白沧的眸色更冷,他看向卫全,“你在威胁我?”
卫全低着头,“属下绝无此意,若属下的话说得公子不痛快了,公子大可处罚属下!”
白沧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全头上的冷汗滴落下来,他眼一闭心一横,继续劝道:“公子才拿到机巧八珍盒,白氏的宝藏有了下落,等日后主上荣登大宝,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全天下的女子,都可以奉送到公子面前挑选。”
白沧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我只想要她。”
卫全停顿了片刻,“程姑娘也是女子,只要公子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她过门,程姑娘哪有不高兴的?肯定会对公子更死心塌地了。”
白沧见过很多女子,真正上心的,却只有程璇玑一个,他能猜透很多人的心思,唯独有些时候看不懂她。
他知道卫全说的话在理,可放在程璇玑身上,却总觉得不适应。
卫全说的是其他
女子,但不是他的璇玑。
卫全见白沧久久不说话,又道:“公子,宝藏那边主上以为您这次出来,是去盯紧挖宝藏那边的。”
白沧攥紧了缰绳,最终还是调转了马头,“卫全,你派个人明日进城,去客栈告知她一声,等我手头事了,便去接她。”
卫全刚应了一声,就见白沧的马已经跑出去了好远。
卫全招呼其余手下一声,连忙跟上了白沧。
璇玑一整夜没有睡好,第二日起来气色很差,但比她更不好的,是门外守夜的菊黄和兰紫。
菊黄和兰紫熬了一整夜,虽然靠着门小睡了一会儿,但门外的蚊子,和清冷的夜风,还是令她们无比煎熬,眼下走进屋子里来,双脚都提不起劲来,自然也无法挑剔在她们看来庄子上来的野丫头甜果儿了。
甜果儿给璇玑整理床褥,菊黄就给璇玑梳头。
璇玑颜色好,不用梳过于繁复的发髻,也只用简单的珠花做点缀,便是浑然天成的绝色。
菊黄看了看璇玑的脸色,“小姐可是换了地方,昨夜没有睡好?奴婢给您擦一点胭脂吧,这样看起来气色好一些。”
菊黄学乖了,说话的口气也不复昨日了。
璇玑点了下头,菊黄就给她面上上了一层薄薄的粉,然后点上了粉嫩的口脂,镜中便呈现出一个顾盼生辉的女子来。
兰紫拿来今日要穿的衣裳,不由得多打量了璇玑几眼,心中亦是惊叹不已。
虽然在客栈那日,便知晓了表小姐是绝色,但就算她也是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论容貌,京城里恐怕没有女子能出表小姐左右,即便是日日对着这样一张脸,也不会厌倦。
表小姐已经十九了,但在她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来,即便她经历过流言的困扰,还有父母双亡的种种坎坷,可她的双眼依旧明亮,像一湾清澈的湖水。
她的肌肤比尚书府上最小的小姐还要白嫩透亮,但那周身的气质,却又是那些尚且稚嫩的小姐身上没有的,她是老天的宠儿,让人艳羡不已。
兰紫突然后悔这几日自己的所作所为了,表小姐就凭着这张脸,也必定不是池中物,自己不该得罪她的,也不知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璇玑打扮好了之后,还来不及吃早饭,就听下人说,老夫人派人来请她,早饭也在老夫人那里一起吃。
老夫人是璇玑母亲的生母,她很少见到这位外祖母,但每次有求于她,她都是应下了的,而且做的很是妥帖,让璇玑毫无后顾之忧。
璇玑对于这位外祖母的印象还停留在儿时,但不妨碍她对外祖母产生亲近感。
璇玑带上甜果儿就出发了,菊黄和兰紫被她留在了绿藤苑中。
这两个丫环的性子得好好磨一磨,若还是昨日那样,她可不敢用。
甜果儿走在她身后,见尚书府里的一切都新鲜,好奇得左看右看的。
她没来过这么大的宅院,也没见到那么多的好东西。
璇玑也由着她,刻意放慢了脚步。
但胡嬷嬷见她们这么磨蹭,可不高兴了,“表小姐,老夫人那边还等着呢,你要想欣赏府中美景,可以等回来时再欣赏。”
璇玑这次没有呛胡嬷嬷,她看了甜果儿一眼,同时加快了步伐。
老夫人住在尚书府最大的承恩堂中,因着她信佛的原因,承恩堂里还修建了一个佛堂,每年都会有和尚到尚书府上办法事。
璇玑刚走到承恩堂,承恩堂里就出来一个嬷嬷,她看见璇玑时,眼睛一亮。
“这个就是表小姐吧?”嬷嬷亲亲热热的拉住璇玑的手,“奴婢姓高,是老夫人的贴身嬷嬷。”
璇玑从善如流,“高嬷嬷。”
高嬷嬷笑容又大了一些,打量了她几眼,眼神透露出怀念来,“表小姐这眉眼,长得可真像大小姐。”
璇玑一听,就知道这个高嬷嬷见过她母亲年轻时,她随着高嬷嬷走进承恩堂,没有说话。
承恩堂里已经摆上了桌上,见璇玑来了,便有丫环开始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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