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偏爱（三）
两人站着说了一会话后并排坐了下来，今年没有问贺叙白接下来是不是要继续工作，而是向他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自己会在法院的原因。贺叙白点点头倒也没有追问，大概是早猜到了。
原本是打算旁听一下金融借款合同纠纷的案子，因为不出意外今年这辈子都不会碰上这样的官司。这大概要感谢缺乏安全感到极致的自己，因为讨厌各类不可控的事件，讨厌繁杂的手续，讨厌关卡过多才能达到的目的，所以买不起的东西她便不买，没有能力创业就打工，存够全款才买房。
拒绝接触的事物本质上就是未知的，从不了解就会有上当受骗的可能。今年觉得自己既不聪明，也不多金，更加不是如斯若和贺叙白这种熟读法律的人才，只能抽时间笨鸟先飞了。
说到底，不是为了追赶天才，而是为了保护自己。
“上次斯若说的物业服务合同纠纷我是不是应该也去了解一下？万一哪一天我忘记交物业费就被一纸诉状到了法院，可真是有点不妙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冒出的念头一下子延伸开去，盘根错节的令人思绪繁杂。今年时不时望向法庭路口处，良久后叹了口气，她心中涌起了强烈的表达欲，情不自禁地想与贺叙白说更多。好多好多碎片化的信息编织不出完整有逻辑的故事，她想讲却不知从何讲起。
“离谱，今天开庭原告居然缺席！”路口处的自动门又打开，方斯若折返了，脸上是复杂的神色。她第一眼只看到了今年，所以一边说着一边朝她快步走去，“法官打电话去询问居然说忘记看传票了，忘了是什么意思？这在我们法律上属于不正当理由！”
今年望着看似生气其实又没那么生气的方斯若，一面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一面好奇地问：“忘记了原来是不正当理由吗？那什么是正当的理由？”
“天灾人祸。”方斯若说到人祸的时候终于注意到了一旁坐着的贺叙白，立时摆起架势，双手交叉于胸前，“‘人祸’怎么在这？”
贺叙白也是瞬间收敛温柔，不轻不重道：“缺席庭审的又不是我，犯不着对我这么不礼貌。”
这俩人又开始了，今年也见怪不怪。但夹在中间当和事老也很别扭，她立时截下话头好奇地问：“那缺席了怎么办？不开庭了吗？”
“原告都不来还开什么啊？”方斯若倒是想一屁股坐在这对璧人的中间，但为人之本便是不能棒打鸳鸯，即便是还没被法律认可的鸳鸯。
“就不开了？”今年不明白的细节可太多了，“通融不了吗？比如再约定时间开庭？”
方斯若略微无语：“你当法庭是什么地方呢？还可以这么不严肃吗，想来就来，说忘就忘的？无正当理由拒不出庭那肯定是不开了，反正我们这边提出的调解方案他们不接受，这案子估计会按撤诉处理吧。下次再起诉么就再接着应诉。”
“哦哦。”
今年在方斯若面前很乖巧，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能从斯若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事实也证明她确实懂了很多自己专业之外的知识。
“你俩不是约好的吧？你不跟我进去总不是因为怕被我知道你们暗度陈仓生气，故意说遇到熟人要打招呼？”方斯若忍不了，没一会儿就接着开炮了。
今年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徐枫的表妹黄程欢是我大学同学……你是不是忘了我在大学时打电话给你哭诉被男人践踏自尊的事了吧？”
“这和黄程欢有什么关系？”方斯若一个皱眉身子后仰，“你不要告诉我黄程欢要离婚的对象就是践踏了你自尊的狗东西？”
今年露出一个死气沉沉地微笑，并且毫无感情地鼓掌：“骂得好。但狗是无辜的，请你换个前缀。”
“垃圾东西？”
“优秀。”
女人的对话听着很滑稽也很可爱，贺叙白甚至不太清楚她们聊天的重点到底是斥责那个男人，还是纯粹为了讲这么一个笑话寻开心。
“讲道理，徐枫表妹结婚我有去参加啊，我怎么没印象她的新郎就是你和我提过的垃圾？”方斯若陷入了回忆中，也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今年。
今年讪笑道：“你连徐枫喜欢你都不知道，还能对徐枫表妹的新郎感兴趣？”
“人见人爱真是很烦恼欸！”
这时，贺叙白和方斯若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交接，这不是善意友爱的对视。方斯若从贺叙白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中预见到了自己的下场。
“哦，这样。”贺叙白冷不丁地出声。
今年意识到两人过于放松的状态将一个秘密随口脱出，她回头看了看了然于胸的贺叙白想要辩解几句，可当着检察官的面实在是不敢胡诌。
“你不要得意！”
方斯若非常肯定贺叙白在嘲笑自己，那狡黠又令人炸毛的笑容真的太恶心了。口头上占不了太多的便宜，她索性不浪费口舌，拉起今年就要走。本来就讨厌各种巧合，结果巧合在这两个冤家身上愈演愈烈。
“那我们就先走了。”
即便对面站着的是贺叙白，今年也是坚定地站在方斯若这边。她始终觉得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一定是有道理的，成不了朋友就不勉强，彼此讨厌就讨厌吧，这世上本来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和睦相处的。
关键时刻，贺忱却掐着点打来电话。这孙子不合时宜的来电害得今年当着他亲哥的面莫名心虚万分，于是，她非常刻意地避开了方斯若和贺叙白，尴尬地笑着走到了外面。
“一起吃个饭。”
贺叙白叫住了想要跟着走到外面的方斯若，向她发出了彼此认识以来第一次的友好邀请。
“贺检确定是要和我这个律师吃饭？你不怕被别人看见说你和律师有不正当的来往？”方斯若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转回身不可思议地打量贺叙白，几秒后她读懂了他惊人的变化，“你又在打今年什么主意？”
贺叙白没有说话，但那一笑令方斯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中间只隔了几分钟，今年接完电话没有返回大厅，因为折返回去又要再一次进行安检。所以她隔着玻璃门对着贺叙白和方斯若打手势，表示接到了紧急电话需要立马去处理。
“你们别为了我吵架啊！先走了！”
“我送你啊！”方斯若隔着玻璃门大喊，然而这个风风火火的人交代完即刻扭头拦下了一辆刚下客的出租车。车子扬尘而去，她指了指大厅外的景象，也有了一丝丝怀疑：“刚刚叮嘱的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还有你不觉得女主角离场，剩下我们两个的剧情特别诡异吗？”
“所以我们速战速决，抓紧谈正事。”贺叙白有着同样诡异别扭的感受，掩饰不了干脆说了真话，“当然说好听点就是吃个饭。”
方斯若斜了眼公事公办的贺叙白，嘲讽他：“不用刻意强调，我明白得很。倒是你，不知道谁找她，看着她火急火燎地离开心里在意得要死吧？”
“不至于，和你吃完饭还要留口气去找她。”
“不能一起吃饭就别硬吃！你觉得恶心，我难道就不觉得恶心吗？”
贺叙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今年交代过，我不和你吵。”
“……”
这架到底还是吵了起来，两个人能遵守的就是互不退让但可以闭上嘴。毕竟加起来都快七十岁的人也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吹胡子瞪眼睛。但经此一吵两人默契地达成了共识，若求同存异对于曾经的他们来说是痴心妄想，那么他们如今共同的爱好与弱点都是今年则是皆大欢喜。
未曾料到自己会如此重要的今年正瞒着贺叙白赶到他弟弟的学校，暂时不清楚是要去给惹是生非的贺忱擦屁股还是简单地签一张不及格的试卷。
“上次就不该答应帮他忙……”
坐在出租车后座上，今年隐约觉得懊悔。第一次接到贺忱打来的求助电话，她正和张清瑜、罗言茜在一起，也正是那天从罗言茜口中得知了自己未曾注意到的贺叙白。
且不论罗言茜的记忆是否有偏差，说到底她帮了贺忱一次又一次，不正是对贺叙白在意的体现吗？明明和姓贺的一家没有任何关系，现在却充当着贺忱的监护人，一腔热血地赶着去了解事实真相。
“你其实心里很高兴吧？被人喜欢，被人追求，乃至被人惦记多年，贺叙白的一切满足了你所有的虚荣心。你说不想结婚，可面对诱惑还是头脑发热了吧？今年啊今年，你也不过如此。”
有声音从很深的地方冒了上来，阴阳怪气地环绕在耳边。今年深吸一口气，讽刺自己的桥段每天都在上演，她摆脱不了对自我的怀疑，同时又不断肯定自己，鼓励自己说跟着感觉走不会有错。
“好像自欺欺人啊。”今年苦笑，自古忠言逆耳，真相大概都是这样来的。她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主要来自于贺叙白，“帮那孙子瞒了一次贺叙白，接下来就得瞒无数次。”
她深知自己没有演技，在贺叙白面前估计挺不过两个回合，最重要的是他可是令斯若都败下阵来的男人啊。怕倒是不怕他，就是担心到时候他家沙发上跪着的人会多自己一个。
“帮完贺忱这一次我就去自首！”
壮完胆之后，今年就走进了学校大门。那气势就像是去给贺忱下最后通牒的，结果她一见到贺忱整个人都愣住了，当即就在老师办公室怒吼——
“是哪个王八蛋把你打成这样的！我一定要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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