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偏爱（六）
今年从贺忱学校出来直接去了工地，同一小区里还有好几户都是公司承包的，只要是她负责设计的，就需要和木工、电工各种施工的师傅沟通，保证工程各项顺利进行。
期间，还有师傅询问起她脸色差的缘故。发生的事情不方便明说，但肉眼可见的狼狈让人没办法无视。成年人所谓的强大不在于心智成熟，在于向生活妥协，再苦再难也不能和钱过不去。
夏夜七点的天空看着如傍晚似的，体感上并不觉得时间已晚。今年回到家先洗了个澡，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就听见门铃声响。她有点恍惚，除了斯若没人会摁响她的家门。
“贺叙白？”
透过猫眼，今年看见了最不可能叩响她房门的人。快速思考了一番后，她当机立断让门外的人先等一下，转身就忙不迭将脏衣娄内的衣物一股脑地扔进洗衣机里，迅速让机器开始运作。解决完一个问题之后，她又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任何男士“非礼勿视”的内容之后，才重新走回到门边。
“不好意思。”脸上的尴尬浮现，今年拉开门，“你怎么来了？”
贺叙白双手不离空，站在门外：“来感谢你。”
“啊？”今年反应了一会儿，立马摆手说贺忱的事不用谢，“你不怪我就行，谢谢的话我是受不起。我这个人冲动惯了，可能老师会觉得我是个没有教养的人，没准会害得贺忱在学校的风评变差。”
开门见山，是今年的风格。她脸蛋红扑扑的，濡湿的头发还往下滴着水，一滴两滴打湿了她的肩膀。她想甩头，可动作一起就对上了贺叙白的目光。
他从不掩饰的目光今年见过许多次，每次都是她抬眼正好遇上。今年没办法不想入非非，这每次和贺叙白独处都有氤氲的氛围，多想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明明面对他时自己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强硬又带着刺，可那些刺直直扎向他的时候，居然非她所愿地改变方向了。
贺叙白看着她，有点无奈地笑了：“你每次都这么坦诚，显得我越发地卑鄙了。”
卑鄙这个词可用不到长成他这样好看的男人身上，今年在心里嘀咕，头也跟着摇了起来。没有接过话茬，却是将想说的话给说尽了。
贺叙白稍稍侧了下头，眼神柔柔的：“我每次来找你都在编很多谎话，包括这次。我想见你，根本没有理由。所以你问我为什么来，我解释不了。”
“这不解释得挺好的……”今年喉咙发紧，话都在舌尖上了却没有让对方听见。她打从一开始就了解贺叙白的意图，只是在得到和失去两者间，她不确定自己能被哪一个选中。
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下去又亮了起来，邻居开门的声音近在咫尺，今年猛地涨红了脸，伸手拽了贺叙白一下，低声提醒：“快进来，不然这小区立马就要传遍我的桃色新闻了！”
“好的。”
贺叙白开心地应答，被拉着进屋时还自言自语“看来上次的事是我错怪付子路了”。今年回头疑惑地询问错怪付子路的具体情况，但贺叙白表示不重要。
“你先把头发吹干。”
贺叙白看得出来今年对于家中第一次有男士出现的情况感到局促，也隐隐高兴自己察觉到的事实。他分散她注意力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了厨房台面上。
“能不能用下你的——”他指了指暂新得似乎没有开过火的锅碗瓢盆。
今年拿着吹风机的手停在头顶，尴尬地问：“你要下厨吗？你不会下班就直接去了超市，没有吃晚饭就来我这了？那贺忱呢，你后来没有骂他吧？我觉得他没做错，你要是骂他的话得连我一起骂了，我是他那边的，而且最后让你处理烂摊子和我也脱不了干系。”
一通碎碎念似的胡言乱语被迫让贺叙白整理食材的双手停了下来，他侧过身子端详站在镜前吹头发的今年，深觉得此时两个人的话题有些不合时宜。
“我是你那边的，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贺叙白郑重其事道，“就是此时此刻能不能不要提煞风景的人？”
今年怪好笑地问：“没必要连弟弟的醋都吃吧？”话不过脑的下场就是追悔莫及，嘴快的下场就是找不到绳子也想吊死自己。
贺叙白注视着她，心满意足地说：“我尽量。”
今年心猿意马地吹着头发，吹风机的嗡嗡声也盖不过她脑海中乱七八糟地想法。她偷偷地瞥向认真下厨的贺叙白，拒绝了无数次的下场竟是“引狼入室”。
“有人做饭也挺好的，毕竟总吃外卖也不是个事儿。那吃完饭之后呢？留人过夜？！讲道理，上次在他家睡了一觉，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紧张刺激的十八禁桥段忽然上演，心脏陡然间跳得无敌快。今年立时打开电视机，让一些无所谓的声音加入到孤男寡女的环境中，以消除一些比抽烟机还要吵闹的小心思。
“你家有拉蒜器吗？”
贺叙白的声音冲破了所有围绕在今年身边的屏障，直直进入她的耳朵。只见今年麻利地从沙发前的地毯上站起，近乎是冲向了厨房，绕过贺叙白指着油烟机上方的柜子。
“不怎么用就塞到了最上面。”
贺叙白点头打开了柜子，笑说：“不怎么做饭，工具却是一应俱全，连拉蒜器也准备了。”
“搬新家时信誓旦旦地觉得我一定会对厨房产生热情，显然我高估了自己，我根本没有时间对一个人的厨房产生特别高的热情。”今年耸耸肩，随即就送出了一个普通的小玩笑，“至于拉蒜器……可能我这个人喜欢装蒜吧。”
贺叙白拿下拉蒜器，嘴角噙着笑：“喜欢在喜欢我这件事上装蒜？”
“没有。”今年没想到贺叙白会这么直接，当然不正经的回应信手拈来，可是没有就是没有。哪怕曾经心里想过糊弄，面对他时也总是毫无保留。
“仔细想想确实没有。”贺叙白也承认了，只是话锋一转，“在拒绝我这件事上从不犹豫。”
“你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今年也笑了，一点也没觉得贺叙白说的话让人有负担，她甚至觉得贺叙白有故意的嫌疑。于是她坏笑着问，“要安慰你吗？”
贺叙白低头认真地准备美食，慢条斯理地问：“安慰方式可以由我来决定吗？”
“请讲。”
“可以——”贺叙白拿着一瓶还未开封的料酒，轻松打开后问，“在这个只有你和我的空间里为所欲为吗？”
完蛋，十八禁是不是避免不了了？今年虽然心跳加速，但十分嘴硬：“我对你为所欲为吗？”
贺叙白直接笑出了声，这笑有怀疑以及深信她根本不敢的意味，尽管如此他做饭的动作没有停，摇摇头语气妥协：“嗯，随你处置。”
今年搓了搓自己起满鸡皮疙瘩的双臂，明着来好像斗不赢，于是便试着离贺叙白远一点，分明是往旁边挪了一步，反倒离他更近了。
“小心油。”
贺叙白抬手横在她跟前，示意她往边上站一点。从始至终，今年也没想过搭把手，下厨这事她不擅长，懂事地站在一边欣赏就好了。
“贺叙白。”她突然喊他名字。
“嗯？”
“我不想洗碗。”
这等干脆拒绝做家务的心思猜都不用猜，贺叙白提前料到了，遂忍俊不禁地保证道：“会把你家整理得和我没来过一样。”
这世上好看的男人很多，脑袋空空的占了不少。眼前这枚五官优越，品行端正，业务满分，且专注在烧菜做饭上态度极为认真的帅哥，比锅里的菜还是她的菜。
今年盯着贺叙白忙碌的背影，若有所思可说出的话和思考的问题无关：“你说得好像毁尸灭迹。”
“也可以不收拾得这么干净，”贺叙白盖上锅盖，让鱼在锅里入味，“你可以把我留下来。”有些时候，哪怕很多话语都在心里斟酌了千万遍，脱口而出的依然是第一下就被否决掉的欲望。
今年歪了下头，听见了锅里收汁的动静，而后才将视线从他的嘴巴上移到了他的双眸，不可思议地反问：“你在说你自己是不干净的东西？”
“你去坐着，还有几个菜。”贺叙白敛起放肆的目光，支开她的时候注意力也重新落回到在锅里的鱼上，“你在这儿，我都闻不出饭菜的味。”
鱼香已经飘出来了，他却说闻不到。今年随即低头闻了闻自己手臂，笑呵呵有点炫耀的意思：“新换的沐浴露，香气迷人，重要的是用了皮肤还滑滑的。”
“你说得对。”贺叙白清醒地知道区区沐浴露的芳香根本不会令他分心，扰乱他心智的是眼前这位意识不到自己有多迷人的女士。于是他半认真半玩笑道，“我脑子里确实有不干净的脏东西。”
闻声，今年收回了得意洋洋的手。因为听懂了，所以控制不住地害羞。见第一面开始，她就承认贺叙白长得十分优越，优越到可以称之为性感。如果她抛却矜持，直接化身成流氓，现在的贺叙白哪还能衣着整齐地站在这里烧菜做饭？
“我脑子也有点脏脏的。”她小声坦白，然后低下头抿紧嘴唇，以免看起来高兴得太过明显。
贺叙白也不示弱，调到小火后询问：“那我们是继续做饭，还是做点别的？”
“做饭做饭。”
有色心没色胆是今年一贯的作风，成年过后与方斯若开玩笑的方式都变得十分狂野，其中不乏十八禁内容。嘴上强硬似乎很懂男女之道，实际上羞得要命。曾经有个稍微比贺忱年纪大的帅小伙喊了她一声“姐姐”，好家伙，她高兴了半天。
后来小年轻问她要联系方式，她就没那么高兴了。一方面是觉得小年轻还太小，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玩一玩，另一方面是她会对她产生兴趣的人瞬间降低兴趣。
“好。”大概是量她不敢饿狼扑食，贺叙白笑着端起正人君子的模样，“那你去那边坐着，很快就好。”
今年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打量着贺叙白的好身材，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贺叙白对她来说是惊喜，也是之前遇到的人不能相提并论的存在。
没想到，婚姻成了她与他更进一步的最大障碍。
“久等了。”
厨房的使用时间比往常一年加起来都要长，等到贺大厨做好三菜一汤时，新闻联播早已结束。望着一桌子的好菜，今年自然知道这是贺叙白按着她的口味和喜好准备的。
“谢谢。”她说。
贺叙白轻描淡写道：“分内之事，不用说谢谢。正如你帮了贺忱，帮了我，却拒绝我的道谢一样。”
今年咋舌，这三言两语的竟奇迹般地改变了她替贺忱出头这件事的性质。她举起筷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婚后也会保持这种状态吗？”
贺叙白用第三副筷子为今年剔了一块无刺的鱼肉，放入她碗中后一字一句地回答：“会为了得到你的肯定与尊重不断努力的。”
一个问出来并不期待得到答案的问题，却得到了期待之上的回答。“尊重”这个词从来没有被自然地用在夫妻关系上，就连今年也没有在父母身上看到过，甚至听到过。
它有多重要，就有多稀缺。
“我没说要和你结婚啊……”今年心里一慌，连忙解释，“我，我就是举个例子。”
“你也没说一定不会和我结婚，只要不是绝对的陈述，对我来说都是必须抓住的机会。”贺叙白一面说着一面为她继续剔着鱼刺。缓了缓后问，“那会儿为什么先走了？是想到了婚姻不愿面对我？”
今年身子往后仰了一些，这个与人拉开安全距离的动作在贺叙白眼里就代表着“说对了”。有些人像是风，不管几只手都抓不住。可风从来就不是被抓住才让人看见的，它是被看见后用来感受的。
“确实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存在。”
今年避开与他目光接触。喜欢一个人很容易的，因为连付出喜欢情感的人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喜欢上对方。仅仅是某个时刻的感觉对了，喜欢之情便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爸爸，你还喜欢妈妈吗？”
这是许多年前还是学生的今年质问父亲的一句话。每做一件艰难的事时，今年都鼓足了勇气，甚至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拼命感，问这句话也是。因此她问完没等爸爸回答，她就哭了。实际上爸爸根本没有回答，他只是立在门口，俯视着今年，尴尬地笑了笑，带着哄孩子的意味。
无法自力更生时，今年就害怕父母离婚，她太害怕了，害怕爸爸不喜欢妈妈了，更害怕妈妈受到了如此大的伤害仍离不开名为“我还爱他”的囚笼。
到了现在，今年也讲不清当时具体的恐怖心理，幸好她现在无所谓了。
“工作上的电话我接一下。”
贺叙白接之前作了说明，生怕被误会是不明来电。今年吃着鱼肉看着他接起电话，但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讲些什么她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抱歉，不能陪你吃饭了。”贺叙白不舍地起身，遗憾地说，“你也不用等我回来。好好吃完饭，碗放在水槽里，事情办完我会回来洗的。”
今年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我给你留饭，你一口都没吃呢。”
“给我留饭的话我这人也得留下了，你确定？”
这人是不是吃准了她不敢？今年咽了下口水：“那慢走不送。”
贺叙白笑着，整理了下便向门口走去。刚打开门却意外撞见了另一位不速之客——方斯若。不比往常，贺叙白倒是先开口了。
“你吃了吗？”
“吃了。”方斯若还没有对贺叙白出现在今年一事回过神来，就被劈头盖脸地问了句。她愣愣地站在门口，动作还停滞在摁门铃的一瞬间。
贺叙白点点头：“正好，你陪她再吃点。我临时有事，先走了。”
“噢。”方斯若侧过身方便贺叙白出门，等到今年带着疑惑地表情走近，贺叙白消失在了电梯口，她才猛地扭头大喊，“我都说我吃了，什么叫做正好陪她再吃点？！当我什么啊？就你会心疼人是不是？”
今年又像拉贺叙白进屋似的拉方斯若进门，好笑地问：“你怎么来啦？”
“他怎么来了？”
“来心疼人啊。”
“膈应人挺有一套啊你？”
吵吵闹闹的二人挽手进屋，今年做好了与斯若促膝长谈的准备。然而，微信上突然显示有人添加她为好友，点开一看竟是黄程欢的好友申请。
今年心里一紧，抬眼看了看方斯若，犹豫再三通过了申请。然而，黄程欢一个招呼过后，便发过来一堆文字。字数很多，多到像是情感宣泄，像是不幸的诉苦，更像是不甘带来的抱怨。
所谓直觉通常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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