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所谓大人（一）
几周后，方斯若坐在开着冷气的办公室整理当事人的证据。其中一个民间借贷纠纷的案子是关系还算融洽的朋友拜托她接下的，案件的被告与她联系过，对方表示同意他们提出的还款方案。这案子应该能调解成功，不算难事。
“抚养费纠纷啊……”
这案子来的就离谱了，是付子路介绍的。方斯若盯着诉状，上面的诉请以及事实与理由都让她有点恍惚。倒不是内容离奇，而是这件事的性质令她觉得离谱。自己明明是个拿钱办事的主，却听信付子路的谗言。这案子律师费虽然没少收，但花出去的心思可不比往常少。
“付子路这狗。”
方斯若冷不丁骂起了不在场的男人，然后瞥了眼正好推门而进的徐枫。看到徐枫，她本来有正事要与他讲的，却一下子联想到了那晚黄程欢发给今年的信息——
“反正我和胡大海也就这样了，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没关系。大学那会儿胡大海阻挠了他的好朋友追求你，不止一次。你说不是谁都配了解你，可喜欢你的人确实是了解你的，他知道你不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也明确知道自己不喜欢别的男人来追求你。他当时与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也因为你太好强，更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你的良配。是，连他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作为曾经的同学，我不否认自己十分欣赏你的性格，但时至今日我讨厌这份欣赏，更讨厌你。如果胡大海当时选择的是你，那该多好。”
字字珠玑不过如此，这番言论看了无数遍最后都是以冷笑收场。黄程欢可怜吗？当然可怜。但这份可怜与今年无关，没人能料到未来，即便料到了，黄程欢仍会一头扎进爱情的洪流中。她与胡大海之间从来都没有今年的事，今年无辜并且是幸运的。
黄程欢的文字透露着对今年的羡慕，可她不知今年也是羡慕她的。每个人总觊觎别人拥有的，事实上每个人也都是“别人”。
那晚在方斯若的再三要求下，今年将这条信息截图给了她。然后一字未回复黄程欢，今年便将她从微信好友中删除了。不仅如此，今年还关闭了所有社交软件中添加她为好友的方式。
“落个清静。”她是这么说的。
有些时候，越是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越是伤人。或许程度并没有达到伤人这么严重，但一定会让人不舒服那么片刻，此类不舒服的感觉可以解释为“凭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可以轻而易举的让我不开心”的心情。
方斯若觉得今年不易，从相识至今她都有点怜惜这个姑娘。这原本是她们二人成为知己的秘密，如今也被贺叙白全数掌握。那日，贺叙白借着吃饭的由头从她嘴里知道了今年的一些过往。方斯若原本可以守口如瓶，但这世上多一个爱今年的人是好事。起码在这点上，她和贺叙白是站在统一战线上的。
“她就是这样认识你的？”
“是啊。”
贺叙白知道后只是这样叹着问了一句，语气里是卸也卸不掉的沉重与心疼。他与她没有交集的这些年，都在各自经历着人生的转折。彼此错过的时间里，各自熬过黑暗的岁月，然后又各自努力地向阳成长。
“哎。”
方斯若没由来地叹了口气，这一次不仅心疼今年，也有点心疼贺叙白了。立在门口有些时间的徐枫不明白方斯若短时间内的表情变化，等不住遂上前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斯若全然忘了今年透露给她的关于徐枫喜欢她这件事，她生来不缺爱，所以根本不在意别人未宣之于口的爱意。抬起脸面对他时，甚至还有点恼意，这股恼意是从黄程欢移情到他身上的。
“别的先不说，你表妹离婚那事正式立案了吗？”
徐枫一怔，上前拉过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没有，先立的诉前调。离婚案件也没有调解不调解的，要么就离，要么就不离。如果最后双方坐下来谈了又和好如初，撤诉就可以。”
方斯若拧起眉头：“还有和好的可能？”那今年不是白白挨了黄程欢那一通“说教”？这对夫妻是不是轮着针对今年，让她不好过的？
“程欢说一回家收拾衣物，孩子就在一旁哭个不停。作为母亲，肯定是心疼的，有了孩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离开的。”徐枫正经地聊起了这些，其实坐下来没一会儿他的眼镜就起雾了。方斯若这儿空调开得太低了，他一面摘下眼镜擦拭，一面提醒她，“小心得空调病。”
方斯若上下打量他：“我是怕热体质。”
两人面对面坐着，稍聊了下事务所最近接的案子。公事与私事还未来得及切换，办公室的门又咚地一声给推开了。只见刚被骂了狗的付子路拎着一篮子漂亮的蓝莓、杨梅闪亮登场了。他看上去精神非常好，或者说他没有一天不是这么积极乐观的。
“拿回去，我没时间吃。”方斯若没等付子路将两篮子心意放到桌面上就直接拒绝了，“而且我没有批准你来，以后你得先预约。”
付子路对这种拒之门外的说辞习以为常，他直接将水果放在她的手边：“我也没时间久留，等会儿今年要来。我得让她帮叙白那一份给送去。”
“你没有时间久留？又让今年去给贺叙白送水果？”方斯若眯起双眼，仍觉得付子路是个笨蛋。想到这儿，她干脆拿出手机改了一下通讯录上付子路的备注。
付子路挑了下眉，先是上前拿过遥控器将空调的温度调至适宜温度，然后才问：“好奇吗？”
“你干什么？”方斯若欲夺回遥控器。
“你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开这么低，一会儿冷一会热的，小心官司都输掉，人财两空。”付子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方斯若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她撑着额头：“迟早有一天弄死你。”
“在床上吗？”付子路眼睛亮亮的，像是在说玩笑话，又像是在期待这个玩笑成真。他见方斯若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寻思着她应该是在想怎么弄死自己又不犯法。于是他得寸进尺，“哦~不止在床上。”
忍无可忍，方斯若直接从位置上站起身，单手招呼道：“来来来，不就一个同归于尽！没在怕的！”
付子路哈哈大笑抓住她伸过来的手，卖乖道：“开玩笑。我家最近有点忙，所以见不到我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可不会说不要太想我这种屁话，我希望你每天都想我，最好能打电话告诉我你很想我。”
“大白天的梦话少说。”方斯若嫌弃地挣开他，别过脸却是微微透着红色。
付子路牢牢地盯着方斯若，脑海中浮想联翩。第一次见便觉得她艳丽夺目，遇见生人时的气场是骇人的，可他偏偏迷恋这份冷漠。高兴时，她的眼睛弯似月牙，生气时锐利如鹰，基本上的锐利都拿来对付他了。还有她的嘴唇，软软的感觉很好亲——
“我就知道那天应该直接吻下去！让你再无反悔的机会！心软是魔鬼啊！不然我怎么连一句‘我想你’都乞求不到！”
“付子路！”
“在！”
两人在无理取闹地互相纠缠，没人关心原本在场的徐枫早已不知去向。谁都没捕捉到他离开的动作，哪怕是关门的动静。等到方斯若冷静下来，瞄了眼面前的空座位才察觉到一个本来忘却的事实。于是，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付子路坐会儿。
“你们律所允许同事间谈恋爱吗？”拉开椅子坐下的付子路突然发难。
方斯若掌心覆盖于当事人的委托书上，听到他这么问倒是觉得省事了：“不会连你也看出来徐枫喜欢我吧？有那么明显吗？”
“呵。”付子路少见地露出不屑的表情，他右手横在另一把椅子的靠背上，没过几秒又嬉皮笑脸起来，”他对我态度恶劣至少说明了一件事，就是在所有追求你的男人中，你唯独对我不一样。”
方斯若敲击委托书的手指静止不动，她愣怔了。记忆中关于那一帧的画面自从出现就没有消失过，她不需要别人的庇佑，可付子路适时地站出来维护她，以绝对的尊重帮她对抗了和他根本没关系的人。
她突然低头一笑，那绝对的尊重是当时的环境下两人呼吸交错，明明只要动下歪脑筋就可以亲上，他偏是守住了底线，保住了她对他的信任。谢谢一词早就及时表达了出来，可心底的柔软告诉方斯若，这远远不够，也远不止于此。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快乐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遐想，今年大大咧咧地推门而进。付子路扭头打量她，这姑娘扎起了低马尾，也换上了夏装，白色短袖上绣着一只绿颜色的小狗，可爱又古怪。
“嘶~”付子路偏着脑袋思考一个不敢说出来的问题，认识今年这么久好像从来没见过她穿裙子或者是热裤之类适宜夏日的凉爽装扮。
“看我干什么？”今年上前直接拿起篮中的一颗杨梅，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我无比讨厌夏天，但夏天的水果无罪。”
付子路笑意吟吟地说：“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准备。把你喂满意了，接下来的事情会好谈很多。”
“有事求我？”今年又捡了一颗蓝莓塞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你还有张银行卡在我这儿，我一直没敢花，如果只是买水果的话，是不是看起来没有那么不要脸？”
“杀鸡焉用牛刀啊。银行卡本来就归你。”付子路这会儿不看向她了，垂眸盯着自己不安分地手指，似乎在计算这是第几个谎，“水果这种小事就交给小爷我就好了。”
“看来你收买娘家人的决心很大嘛。”
“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的程度啊。”
两人似好友般地逗趣引起了方斯若地注意，心中升起和今年一样的困惑“如此合拍，为什么没有成为情侣？”这想法一出，她忍俊不禁。
人似乎在选择朋友和伴侣上有着极为相似的标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付子路和今年是非常相像的两个人。他们善良简单又仗义，通常直言不讳，也不怕得罪人，偶尔犯犯傻，却从不在关键事上掉链子。
单纯的人产生无限的快乐，尽管她知道一个人并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拥有快乐，因为人总在不断思考，进而产生无数矛盾，反复纠结陷入情绪的困境。
方斯若看着今年，脸上的笑容很真实，于是提起了之前发生的事：“上次你去学校闹了那么一出，就不怕老师给贺忱穿小鞋吗？”
今年头一甩，满不在乎道：“担心过的。后来想了想，小鞋又不是给我穿，我怕什么？”或许她也有做错的地方，但事情做都做了，还是不去后悔的好。
“不愧是你。仗着有叙白给你撑腰收拾烂摊子，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不过那种会打孩子的酒鬼根本不配当人，没必要放在眼里。”
付子路盯着她拿起第五颗杨梅往嘴里塞的同时，她的另一只手竟然又拿起了一颗蓝莓。这姑娘真的蛮有口福的，但这是他送给斯若的！
“别吃了！”他一掌下去拍红了今年的手背，“我车上有你的份，你别把若若的都吃光了！”
今年皱起眉头，一脸不可思议地“你敢打我”，然后装作要吐出来的恶心模样，忍住心中不爽放下了那颗蓝莓。瞅了眼已经对“若若”二字免疫的方斯若，抽出纸巾擦了擦水果味的手指。
之后三人闲聊了几句，方斯若见付子路似乎有正事要同今年商量，而这“正事”显然不方便当着自己面展开，于是她便善解人意的以自己要忙为由赶走了他们。
“你是不是对我们太放心了？”离场之前，付子路不敢相信地回头质问。
方斯若这次头也没抬：“我没时间操心笨蛋。”
本来都走出门外的今年听声忽然探头进来，疑惑地指着自己问：“骂我吗？”
“骂我们。”付子路补刀。
这还让方斯若怎么绷得住，掌心抵着额头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可真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因为同时拥有了两个可爱的“笨蛋”。
律所外，其中一个笨蛋付子路指了指车子后备箱告诉今年水果在那。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在拥有水果之前，今年得先和他一起先去趟贺叙白单位。
有件事，必须她和贺叙白一起才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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