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崔诗梧的后事由崔西柚一人操办，父母因为太悲恸双双入院，她每天在医院和丧葬馆之间两头跑，顾不上吃饭睡觉，并不觉得累。
葬礼当天，来了许多人。
原本以为会是哭哭啼啼的场面，众人却显得格外平静，心疼她的、怜悯崔诗梧的有，更多的是唾弃那个还未落网的凶手。
崔西柚坐在人群中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心里格外不舒服，借口去厨房倒水。
大理石桌面上沾了污垢，崔西柚伸手拿抹布，透过玻璃窗，看见楼前花坛边坐着个小姑娘，正低着头摸眼泪。
她穿了星澜中学的校服，手腕上戴的链子跟崔诗梧一模一样。
崔西柚一惊，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赶紧下楼。
小姑娘慌乱的起身要走，接着被拽住。
“稍等。”
崔西柚喘着粗气。
连续几天不规律的生活和大悲的情绪令她的身体十分虚弱，走几步便呼吸困难，说话断断续续地：“你、你是诗梧的朋友？”
小姑娘胆怯地点点头。
“来找我的？”
“……”
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崔西柚了然，示意小姑娘坐。
小区里的公园这会儿安静。
小姑娘嗫嚅：“崔诗梧……她、她出事之前，跟学校里一个男生正在恋爱。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可那男生突然要分手。那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想买礼物求和，还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
崔西柚像抓住希望，打断她的话。
小姑娘解释：“最后一次，跟他求和。”
崔西柚对崔诗梧的感情生活并不了解。她不问，崔诗梧也不说，毕竟早恋这件事可大可小，按照父母的脾气，估计知道了会翻天。
她问：“那个男生叫什么？”
“……”
小姑娘很犹豫。
崔西柚耐心等着，既然她来这里，说明内心是想提供帮助的。
果然，小姑娘挣扎了会儿，低道：“江灿。”
崔西柚如释重负，拍拍她的肩膀，温柔道谢。
小姑娘反而更加内疚，“这些话我没有告诉警察，因为……”
她不停坳着衣角，看上去不安极了。
“江灿他家，很恐怖的。”
—
崔西柚还没来得及消化关于“江灿”的线索，刑警队徐阳通知她下午再来一趟。
她着急忙慌赶到警厅，发现张月梅也在。
“妈。”
崔西柚摸了摸她的手，冰凉。
张月梅缓缓睁开眼睛，视线飘了一圈才落在她身上，然后各种情绪慢慢凝结到一起，她张开嘴巴，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先掉下。
短短几天，张月梅老了许多，鬓角白发更加明显，脸上皱纹遍布，随着她哭泣的动作拧巴起来，让人于心不忍。
值班的警察表示他负责照看，让她先去询问室。
徐阳早就在此等候。
“把你叫来不是为了案子。”
他连续熬夜工作，脸色很不好看，强撑着精神劝：“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侦破案件。既然你爸妈身体不好，就安生在家中养病，每天来警厅闹，我们也招架不住。”
每天？
崔西柚拧眉：“我有空便到医院照料，没听医生说他们偷跑出来……”
徐阳打断：“今天是你妈妈来，昨天是你爸爸来，坐在门口又哭又喊，这样已经严重打扰到我们执法办案。再一再二不再三，如果下次还这样闹事，那我们就要走流程了。”
崔西柚过意不去，道歉。
徐阳：“能理解父母心，毕竟丧女之痛……你多安慰多陪伴他们吧。剩下的交给我们。”
“好。”
崔西柚把张月梅送回医院，才想起来要给徐阳交代的线索，只能打了个电话，将江灿这个名字告诉他。
徐阳颇惊讶地重复：“江灿？”
“嗯。”
崔西柚问：“有什么不妥？”
“没有。”
徐阳：“有新的消息再联系。”
—
距离崔诗梧遭遇意外过去了十二天。
警方通过排查案发当天崔诗梧的行动路线，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在星澜中学附近的小巷。
道路人员流通复杂，现场的痕迹被破坏的干净，无法提取有效线索。
侦查再次遇上难题。
还有半个月，崔西柚就开学了。
除了照料父母，她有时间就拜访崔诗梧的同班同学，想摸清江灿这人的底细。
她知道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有限，挨个找过去，结果屡次碰壁。
崔西柚抱着最后的希望，提上礼物到班长家拜访，没说几句话，便被“请”了出来。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柏油路晒得烫脚，温度干燥闷热。
这才立春，天气一下子热起来了。
崔西柚去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扫码付款，接到陌生人的电话。
男生嗓音温温柔柔的，询问她姓名。
崔西柚看了眼来电显示，更加莫名其妙：“哪位？”
“江聿川。”
崔西柚没印象。
对方没纠结自我介绍，直入主题：“请来江陵大道528号别墅，接一下你父母。”
崔西柚：“……”
江聿川是江灿的兄长。
按照他的说法，江灿主动配合警察调查。崔诗梧出事那晚，他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洗脱了嫌疑。
崔雄和张月梅偷听到她给警察打电话，其中提到“江灿”、“恋爱”等字眼，于是认定这是场情杀。
至于警方迟迟不给江灿定罪的原因，无非是江家过于有钱有势。
除旅游业、房地产、珠宝业外，连娱乐圈都有涉猎。像江氏这种百年家族企业，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崔氏夫妻没了女儿就像没了命，根本顾不上此举会得罪谁，只要求给个公道。
他们在别墅门口闹了一上午，举着牌子声讨，见里面的人不搭理，开始采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措施。
主人们不在，管家怕影响不好，采用强硬的手段把夫妻俩拉走。
争斗之中，崔雄不小心跌倒，撞伤了额头，鲜血直流。
江聿川刚回来便看见门口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来不及训斥那些自作主张的人，赶紧把夫妻俩带到别墅里包扎伤口。
管家凑近耳语：“大公子，接人的来了。”
江聿川起身，亲自去开门。
崔西柚没想到是他。
她对记忆名字不敏感，以前同班三年的高中同学，刚毕业她便忘记了姓甚名谁，对面前的这张脸却印象深刻。
江聿川的脸型很少见，学校有女生特地在论坛上分析过。中面型的脸，线条清晰，五官标志，轮廓锋利冷硬，鼻梁高挑的优越。
不笑时格外凉薄。
本来是很拽的气质，因为有一双灵动的杏仁眼和微笑唇，两相结合，令他笑与不笑的感觉大相径庭。
在校的时候，崔西柚听说了很多关于江聿川的事，太过传奇，自然很难忘记。
江聿川高中时保送成华大学金融系，奖学金和校级荣誉常驻嘉宾，也是江氏的长子，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待人接物没有半点架子，出了名的好相处。
犹记得，崔西柚上学期参加运动会，扭伤了脚，正巧遇上他值班，顶着大太阳把她送到医务室，买伤药。
可惜，他当时忙着照顾其他同学，离开的匆忙，崔西柚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只记得男生有一双漂亮的手，指节分明，白皙纤长。
后来，崔西柚在朋友面前评价：
“温柔的人是上天赐予众生的宝藏。”
他竟然有个如此恶劣的弟弟。
尽管警察那边洗脱了江灿的嫌疑，但无法否认，崔诗梧是为了给他买礼物才出的意外。
崔西柚对江聿川到底带着“连坐”的坏情绪。
“给你添麻烦了，我们这就走。”
说完，崔西柚要去搀扶崔雄。
江聿川拦了下，好意道：“叔叔不舒服，我叫车送你们。”
“不必了。”
崔西柚语气很不客气。
张月梅突然发作，一口咬定江灿是凶手，喊：“江灿呢？他怎么不敢露面？！”
崔西柚站在她旁边，张月梅嗓门很大，吼得她耳朵疼。她难得没阻拦，觉得闹一闹也好。毕竟崔诗梧出事，有他一半的功劳。
管家听不下去，想要上前。
江聿川冷不丁出声打断。
“这样吧——”
他戴上眼镜，银丝边，十分斯文。
“阿灿没有嫌疑，警察那边也给了明确的结论。当然，他有错，错在不该骗小姑娘的感情，如果你们愿意，改天我带着他亲自登门道歉。”
崔西柚咬文嚼字：“改天？”
这回江聿川没说话。
管家一个没忍住，挺冤屈地道：“小少爷从刑警队回来之后挨了一顿揍，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走都走不了。”
江氏企业能运营到今日不是没有原因的，尤其家教，非常严格。
江灿以前做的混账事有母亲帮忙兜着，父亲和江聿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情。
现在倒好，他竟然卷进命案里。
如果被媒体知晓，别管他有罪没罪，肯定又是一通报道。
父亲还在国外工作，别墅里大小事一律交给江聿川暂为管理。
江灿被传唤的当天，江聿川立刻托人了解了案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家法伺候，送他到医院深刻反省。
崔西柚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她睨一眼男人，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模样，那皮囊下到底藏着什么，不得而知。
她没来由打了个颤。
从别墅出来，一路上，张月梅没完没了地哭闹。
崔雄没了力气，瘫在座位上，默默地淌泪。
对于他们而言，崔诗梧是下半辈子的依靠和希望，现在全部化为泡影，他们怎能不心碎。
崔西柚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
她应该埋怨父母没完没了的折腾，而事实上，她完全气不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们只是一对刚失去挚爱女儿的普通父母，没有滔天的权势，没有通天的本领，只能闹，闹得越大越好。
只要他们一日不休，案件便一日有关注，这样拉扯下去，总能抓到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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