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很长一段时间内，张月梅没再哭闹，抱着崔诗梧生前的衣服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
崔西柚喊她也不应，木讷的像被妖怪吸走了魂魄。
崔雄为了维持生计，去附近厂子里找了个生计，早出晚归。
崔西柚知道他不想在家里多待，触景生情。
中午做的饭菜在桌上一口没动，崔西柚看时间不早，拿去热了热，喊张月梅稍微吃点东西。
她没答应。
“妈。”
崔西柚看她凹陷的眼窝和干瘪的身躯，于心不忍：“多少吃一口吧。”
张月梅结了血丝的眼珠微动，嘶哑道：“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回来一趟，找江家讨要说法。”
“……”
崔西柚无可奈何：“警察那边已经给了结论，江灿没有嫌疑。而且，咱们没证据，再去闹只会叫人捏住把柄。”
“你什么意思？！警察不管你妹妹的死，你也不管了？！”
张月梅情绪骤然激动，目眦欲裂，猛地拍了下沙发坐垫，恨不得跳起来斥责：
“那可是你亲妹妹啊，你一点怜悯心都没有吗。她活着的时候，你还愿意装装样子关心，现在她没了，你恐怕连想都不愿想吧？！”
崔西柚听到这话只觉得荒唐。
她扪心自问，从没有过苛责崔诗梧的想法，不知道做错了哪儿，竟然会给张月梅造成如此大的误解。
更何况，她也是张月梅的女儿啊……
难道他们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吗？
崔西柚眼泪委屈地漫上来。
“你只记挂着诗梧，却从来不想想我的感受……”
“你有什么感受？！”
张月梅怒不可遏，打断她的话：“你是在嫉妒诗梧吗？嫉妒你亲妹妹？”
张月梅胸膛阵阵起伏，显然气的不轻：
“崔西柚，不管你什么心思，你妹妹现在死了，请你尊重她。我和你爸供养你这么多年，算仁至义尽了，没想到换回来你这样的态度……”
“以后不管你富贵也好，贫穷也罢，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到时候，如果想跟我们断绝关系，都随你。”
崔西柚万万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绝，在她心里，恐怕只有崔诗梧一个女儿。
崔西柚狠狠摸了把泪，一言不发地套上羽绒服，夺门而出。
—
初春的温度不高，近两天又有雨夹雪，夜晚凉风灌进脾胃，恶心得很。
崔西柚逆着人群往24小时便利店走。
售货员趴在柜台后面打哈欠，见一个穿着长款黑色羽绒服的女生进来，爱答不理地掀了掀眼皮。
“没有熟食了。”
崔西柚没搭话，轻车熟路地找到泡面，付款，接水，到公共区的电磁炉上煮。
一气呵成。
她读高中的时候，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差，衣服都是省着穿，校服更是一年四季焊在身上似的，再加上不善言辞，显得有些木讷，没少受到班里的女生们取笑。
有一阵子，她很排斥到人多的地方活动，午休和晚饭时间，她便到学校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煮泡面吃。
崔西柚的学生生涯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内容，简单两个词总结：孤独，孤立。
父母嫌少过问她的学校生活，心血来潮提一句，也只是问问成绩。
崔西柚是个闷葫芦，别人不问，她就憋着不说，再苦再难也不吱声，生生折腾自己。
性格拧巴又敏感，到现在，照样没改掉坏毛病。
“叮”
提示音响起。
崔西柚端着煮熟的泡面到窗前的吧台吃，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视线逐渐模糊，不知道是泪，还是泡面汤升腾的热气。
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回忆张月梅说的话。
锥心刺骨。
崔西柚从小没受到过父母的关爱，懂事起，因为他们工作忙没时间照料，于是在各个亲戚家借住，什么样的嘴角都见过。可越是经历过不稳定的环境，她内心越渴望家庭。
张月梅喜欢拿她跟别人比较，这让崔西柚产生自己不够完美，所以父母才不喜欢自己的错觉。
讨好父母，是她童年的第一课。
如今看来，她永远没办法合格了。
崔西柚收拾干净泡面盒子，丢进垃圾桶，眼前递过来一瓶草莓牛奶和纸巾。
对方有双很漂亮的手。手指纤长，指节分明，衣袖挽起一截，洁白的手臂上泛着淡淡的血管颜色。
“擦一擦。”江聿川道。
他刚运动完，到便利店买瓶水解渴，路过货架时，一抬眼便看见她。
小小的人缩在那儿呜咽。
动静很轻，像被吓到的小动物。
江聿川联想到某层原因，心里抱有歉意，于是站在不远处等，直到她情绪稳定了才上前搭话。
少年穿了件黑色的棉卫衣，脖颈挂着白色的蓝牙耳机。明明没什么表情，因着一副好皮囊，莫名让人觉得亲近。
崔西柚想了想，只接了纸巾，擦干眼尾未干的泪痕。
“谢谢。”
崔西柚抽了一张，把剩下的还给他。
女生微凉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引起阵阵涟漪。
江聿川起身，跟着她出了便利店。
“我送你回去。”
他指指腕表，“时间太晚了。”
闻言，崔西柚停下脚步，视线上下打量，讥讽：“你？”
江聿川对她恶劣的语气恍若未闻，笑笑：“或者我叫辆车，你自己走夜路很不安全。”
崔西柚冷哼，转头就走。
她现在心情不好，对谁都懒得保持礼貌。
江聿川不近不远地跟了一段路，等红绿灯的时候，上前和她并排站。
借着路灯，江聿川仔细打量她。
崔西柚这张小圆脸，瞧着很稚气。眼睛不算大，有点丹凤眼的味道，双眼皮弧度漂亮，虽然不太爱与人直视，但每次看过来的时候，气势很足。
江聿川默默收回视线，道：“后天中午，你们方不方便？我想带江灿登门道歉。”
“不必了。”
绿灯亮起。
两人迈上斑马线。
崔西柚步伐小，江聿川迁就她的速度。
“江灿确确实实给女生造成了感情上的伤害，要负起责任……”
“人都死了，他想怎么负责？”
崔西柚眼睛一斜，迸射冷光。
与她平素不善言辞，甚至有些胆怯的形象判若两人。
毫无疑问，江聿川的话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你说的轻巧，两三句话把江灿择的干干净净，还是说，江氏家大业大，根本不在乎这点‘小事’？可惜，在凶手落网之前，跟此案相关的人，谁都不能脱了干系。”
崔西柚扯扯嘴角，把压抑的那股子轻蔑展现的彻彻底底。
早在江氏别墅那天，她就想说这些话了。
“我们不会接受江灿，亦或者是江氏的道歉。你也别带着他来恶心人。”
“……”
江聿川没料到她会是这种态度。
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皱皱眉，没再多言。
—
临近开学，崔西柚去警局的次数减少，待在家里收拾行李。
他们心里都明白，案件拖到现在，依旧毫无线索，基本上没有希望了。
崔雄折腾不起，每天安安分分的去上班。日子总归要过。
唯有张月梅，不眠不休外出，宣称要讨个公道。
崔西柚管不住她，索性装没看见，憋在屋里收拾杂物。
崔诗梧在世时，俩姐妹住一个房间，她的东西归置在铁盒里，崔西柚想她了就打开看看。
一直以来，张月梅对她的态度都很冷漠，经常在崔诗梧面前诋毁她，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姐妹俩的感情。
崔诗梧很依赖她，做事之前喜欢先问她的意见。叛逆最严重那阵儿，她也只听崔西柚的教导。
话说回来。
不管崔诗梧再闹腾，她依旧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孩子。
相比之下，从不惹祸捣乱的崔西柚却时常遭受父母的讥讽。
她心里不舒服，也曾埋怨过。
明明都是亲生的女儿，为什么只有她是这样恶劣的待遇。
直到有次，崔西柚听到张月梅烦躁的跟外人骂她笨，她才明白，真正得到喜欢的人并不是一味听话乖巧的人，要懂得卖弄小聪明，活泼开朗，而不是像她一样，木讷的令人作呕。
高三那年，崔西柚因为声音好听，被特长老师推荐学播音。
班主任收到她的申请表时非常惊讶。
根据崔西柚平时的表现推测，美术这类比较安稳的艺术更符合她的性格。
崔西柚倔，既然选择了，非要一头撞到南墙才肯停。不过这次老天格外眷顾，她没有撞到南墙，而是一头扎进了鲜花圃里。
成华大学是国内顶尖学府，她的专业课成绩中等，胜在文化课优异，最终凭借实力进入录取生范围。
本以为这是人生的新起点。
不料，崔诗梧出现意外，令父母更加厌恶她。
而这次，连家里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人都不在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苦难专挑苦命人。
崔西柚席地而坐，看着满地的衣服，没来由的感觉难过。
门铃响了又响。
她以为是张月梅回来了，擦擦没掉下的泪，趿拉上拖鞋开门。
外面站着的少年头发染成夸张的银白色，脸上贴着创口贴，小混混的标准打扮，却穿了一套板正的西装，再配上他一副手足无措的表情，显得滑稽可笑。
崔西柚拧眉：“找谁？”
江聿川从楼梯拐角处出现。
“我们——”
话音未落。
门“砰”地撞上。
兄弟俩碰了一鼻子灰。
没一会儿，领居来敲门。
“西柚，楼下那伙儿说来找你们家人，怎么不让客人进门？站了快一小时喽。”
崔西柚跑到阳台一看，豪华的加长版林肯停在楼前的小公园内，两个男生站在车旁，面色严肃，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崔西柚暗骂一句，认命地披上外套，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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