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你们有完没完？”
崔西柚憋了一肚子火，低吼：“上次我把话说的很明白，不需要你们假惺惺的道歉，只求别来打扰我们家的生活！”
江灿怯生生地偷瞥江聿川。
他没什么反应。
江灿却明白了。
他扯了下西装外套，笔直地站立，诚恳道：
“在与崔诗梧恋爱中，我随心所欲，给她造成了心灵上的创伤。做出很不负责的行为，造成不可饶恕的后果，因此，我衷心对她，以及她的家人表示深深的歉意。”
“……”
崔西柚听见理智破裂的清脆响声。
这算什么？
网络上摘抄的道歉模板吗？
是上流社会的蔑视？
还是他们为了息事宁人而做出不得已的“屈服”？
她红了眼睛，瞪着江聿川，咬牙切齿：“羞辱够了吗？够了就请你们赶紧走！”
江聿川拧眉，想要开口。
崔西柚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转身跑上楼，重重地摔门。
“砰”地巨响，把江灿震得一惊。
“哥……？”
他觉得委屈。
恋爱讲究你情我愿，感情到头自然要分手啊，谁在十五、六岁的年龄谈未来。
江灿自由散漫惯了，认为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次恋爱分手，转头该怎么乐呵就怎么乐呵，没想到警察会找上门，更没想到，崔诗梧为了哄他开心，竟然晚上外出买礼物遭遇意外。
讲真，在挨揍之前，江灿就知道错了。
毕竟是条活生生的命，如花儿般的少女就这么没了，可惜又可怜。
刚刚那番道歉的话，是他的肺腑之言。
江灿不明白为什么崔家人如此仇视，搞得像认定了他是真凶。
“哥，怎么办？”
江聿川没着急回应，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
他心情不爽，尤其是濒临爆发边缘的时候，喜欢摆弄别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比如擦眼镜。
周围人深知他的脾性，骇的连气都不敢喘。
“江灿。”
“……啊？”
被喊名字的人一激灵。
“我要一句实话。崔诗梧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没有。真的没有。”
江灿快哭了，举手发誓，给他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当着兄长的面撒谎啊。
江聿川戴上眼镜，深色的瞳紧紧盯着他，目光如炬，恨不得在江灿心口凿出个洞以辨别真假。
江灿双腿开始遏制不住的发软。
片刻，江聿川移开目光，风轻云淡地甩下句：“回别墅。”
—
二月底的天气闷热异常，小区还没有停止集中供暖，房间里干燥的不得了。
崔西柚搬了盆水放在房间里，继续收拾崔诗梧的遗物。
警方那边依旧没有新进展。
张月梅认定了这将成为一桩悬案，哀大莫过于心死，她于是不再闹，整日游荡在崔诗梧上学的必经之路，穿着一身黑，像漂浮的幽灵。
街道办事处发现后，以为是偷跑出来的精神病人，怕她危害公众秩序，于是强制性带回单位看守。
工作人员在张月梅的手机通讯里发现崔西柚的号码，联系上她。
崔西柚问了地址，匆匆赶来。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母亲这样多久了？”
工作人员出于好心，提醒：“你年纪也不大，还在上学吧？既然没人照看她，不如送到医院省心。”
意识到张月梅被当成精神病人，崔西柚哭笑不得，赶紧解释清楚原委。
工作人员听说过这个案子，目光中露出不忍，道：“可以理解，但是作为家属，还是希望你们能上心。”
“一定。”
“前段时间，有个精神病患者总是大半夜在这附近溜达，好多学生结束晚自习，回家路上被他吓到。”
“后来呢？”崔西柚随口问。
“联系他家人领回去了，这几天没再出现过。”
说话间，网约车到了。
崔西柚搀扶起张月梅，一步一步挪出门口。她靠着座椅，目光呆滞，怀里紧紧抱住崔诗梧的照片。
崔西柚叹：“师傅，城河小区。”
—
三月初，崔西柚即将开学。
考虑到崔雄要工作，她联系外婆偶尔来一趟照料张月梅。
老人年龄大了，身体挺健康。
崔诗梧刚离世那会儿，老人哭的眼睛看不太清了，现在心情已经平复。
说到底，走不出来的只有张月梅而已。
“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
崔西柚又检查了一遍行李箱，发觉还差点东西，吃过午饭外出采购。
手机放在外套口袋里，静音了。
付款的时候才发现徐阳给她打过电话，半小时前。
崔西柚赶紧回。
徐阳立刻接起来，说话时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西柚，凶手自首了。”
自…首…
崔西柚缓了半晌，大脑终于有所反应。她把买的东西胡乱扫进塑料袋，拎起来往外冲。
“徐警官，我现在到刑警队吗？”
“不用。”
徐阳：“案件还在审理中，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
破例提前告知她自首的消息，只是怕他们等到失去希望。
崔西柚停下奔跑的步伐，喘着粗气，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松快的表情。
“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
徐阳：“再联系。”
挂了电话。
崔西柚用最快的速度回家，崔雄和张月梅都在，开门的时候，彼此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看父母的表情，肯定知道了凶手自首的消息。
崔西柚拎着东西进屋，跟导员打电话请假，晚一周返校。
导员听说了她家里的情况，二话不说答应了，嘱咐她回学校之后，如果觉得心情难过，可以找她谈，或者到心理咨询室坐坐，不能自己憋着。
崔西柚没有拒绝导员的好意。
客厅里静悄悄的。
张月梅和崔雄坐在沙发上，按下暂停键一般双双呆滞。他们做梦都想抓住凶手，可当凶手落网，真相摆在面前时，他们又没了胆量。
崔西柚能体谅这份心情。
毕竟谁都不能保证，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一旦被揭开，他们能不能承受接下来的悲伤。
距离凶手落网过去两天，刑警队终于来了消息。
凶手有两人，是父子。
儿子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发病时碰上了独自走夜路的崔诗梧，故而酿成惨剧。父亲为了帮儿子掩盖罪行，处理了尸体。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内心越来越不安，终于在某个午夜梦回被惊醒的时候，下定决心带儿子来自首。
徐阳没有给家属交代具体的细节，主要怕他们承受不住悲伤垮了身子。
事实上，崔雄和张月梅听到一半就从询问室出去了，隔着半开的门，能清楚的听到走廊里传来微弱的抽噎声。
崔西柚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臂，尽管眼眶通红，都没有掉下一滴泪。
她问：“徐警官，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明天。”
因为案件影响恶劣，再加上侦破时间拖了这么久，领导怕引起负面舆论，决定尽快开庭审判。
“我可以去见见他们吗？”
徐阳沉默。
如果走正规程序的话，想要见一面并不难，可他私心里不希望崔西柚把精力耗费在悲伤中。
她还年轻，亲人逝世带来的痛苦难捱，但再难，也要捱。
毕竟人要朝前看。
崔西柚没等到回答，没再执着。
开庭那天她不想到场，从崔诗梧出事那天开始，她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悲伤如同无形的手掌扼住她的喉咙，到如今，疲惫感自骨头缝里钻出来，叫嚣着要休息。
无论如何，她都承受不住打击了。
徐阳亲自把他们送出刑警队，临走的时候，崔西柚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徐阳作为长辈，格外疼惜地摸摸她的脑袋，嘱咐：“好好生活。”
崔西柚答应。
—
审判结果出来的时候，崔西柚已经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
话筒那边，外婆用苍老的声音告诉她，老的男人坐了牢，年轻的男人因为脑袋有病，送到精神病院关起来了。
“爸妈呢？”
崔西柚想，这样的结果可能并不如他们所愿。
意外的，外婆说：“看起来没什么异常。诗梧去世之后，他们的精神支柱也跟着崩塌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崔西柚挂了电话。
透过出租车的玻璃，她看见马路两旁的柳树都发了嫩芽，崔诗梧的脸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
崔西柚去临市做辅导老师之前，带着她到公园玩。
北方冬天温度低，刮着刺骨寒风，又碰巧下了大雪，路面打滑。
崔诗梧不听劝，非要跑到树下拍照，结果照片没拍几张，姐妹俩头上、身上被树枝上的积雪打湿，回家便发烧了。
崔诗梧洗了照片，分给她一张。
“你工作累了就看看，我的照片对缓解压力有奇效。”
谁都没有料到，那竟成了她们最后一张合照。
崔西柚妥帖收在钱包的夹层里。
停车提示音响起。
崔西柚从回忆里抽出神，说：“师傅，直接开到航站楼前吧。”
正值早高峰，路面拥挤。
司机师傅帮她取下行李箱，说了句“出行平安”的吉利话，崔西柚道谢，一刻不敢耽误，小跑到入口排队。
风吹过她的发梢，带起新剪短发上残留的清香味，空气中充斥着不容易察觉的闷热。
她深吸一口气——
春天总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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