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但很明显,沪二少爷忘了古人的大智慧还有下句。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沪二少爷,还不起床呢。”擒鸿一脚踹开了沪二少爷紧闭的房门。
骤然一声巨响,沪二少爷从床榻上惊弹起身,失声道,“几点了?”
“具体几点也无所谓了,账房先生早就下楼了。”擒鸿有些幸灾乐祸。
自从账房先生挽起袖子教沪二少爷记账理事起,他可没少见沪二少爷着急火燎的样子。
这世上流通的账本,舍四入五不过都是同样的法子,打着同样的算盘。可帐房先生所计,却是独一份。
沪二少爷虽然玩世不恭,可毕竟世家从商,骨子里头流着的都是铜钱血。他年幼时临摹的第一个字,还是从库房账本里头拓下来的。只是打他第一眼起见着账房先生的记账本,心里头只浮现出了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等沪二少爷梳洗好穿戴下楼,账房先生已经双手抱着板尺,在柜台后头等着了。
“伸手。”
账房先生瞧着眼皮子底下缓缓张开的一只手,手里尺子‘啪’的一下击在沪二少爷的手心。
到底是表面做账,内地里桌肚子的刀都卷刃的先生,这一力道下去很快就见了肿。
沪二少爷啧舌。
虽然账房先生做账新奇,可教人这方面却也和府里头的教书先生一样古板。
算盘噼里啪啦响到饭点才歇,沪二少爷碗里的饭还没扒拉两口,就看见玑胧拉着擒鸿过来了。
“先生,这位二少爷借我使使。”擒鸿一只手架在桌子上,“玑胧缠着,非要二哥哥去买糖葫芦。”
玑胧巴巴儿地望着,“先生,三爷交代给我的课业都做完了,他许我去外街玩玩。那二哥哥也用功了一上午,是不是可以一起出去玩玩呀……”
玑胧年岁比沪二少爷还少个十载,便按照家里的排行,让她唤二哥哥。
账房先生难得的柔色全给了这新来的小家伙,自打玑胧进了这个门,擒鸿从来没见过账房先生还有这样的一面。
玑胧喜欢东街小摊上的竹手艺,竹猫竹花竹老虎,路过就走不动道儿,咕噜噜眼睛转一圈,嘴甜说上几句好话,不光能哄着靳良心甘情愿给她掏钱买,还能捎带着让小贩再送几个。
账房先生知道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把那小摊贩买下来。每个月交几钱官府税费,凡是玑胧路过,不管有没有花钱买,那小贩都会送个竹物给她。完了记在账房先生头上,直到月底一起结算。
这事儿还是给靳良瞧见了,才算明白。她就说,那小贩是个上年纪的老人家,约莫是眼睛昏花,手艺算不上精致,一个月也没见到些新主顾,都是老面孔,怎么摆了这么长些日子都没被官府的税费拖垮。
“去吧,记得叫哥哥们带钱。”账房先生没有任何犹豫,“糖葫芦少吃两串,到时候牙全部都蛀掉了。”
“带不带钱反正都能买。”擒鸿松了手,玑胧已经跑过去抱住了沪二少爷的腿。
是了,连卖糖葫芦的小贩也被账房先生买下了。
账房先生没搭擒鸿的话,只是转向沪二少爷。
“二少爷还烦请您到时候在街上买件不扎眼的衣裳,晚些时候我们要出去一趟。”
这个季节上街的人并不是很多,从茶楼走到卖糖葫芦的地儿,打招呼的街坊也就不出二十个。
“衣裳我寻思你穿我的就行,我俩身形差不多。”擒鸿看着玑胧,她又蹲在路边拿个树杈在沙地上勾勾画画,作画对象不外乎就是些蚂蚁石头。
“然后我再把买衣裳的钱直接给你是吧。”沪二少爷咬了一口糖葫芦,跟在擒鸿身边久了,他是抬腿翘脚还是抬腿挠痒,沪二少爷都能摸的一清二楚。
擒鸿笑嘻嘻,一边在玑胧的画旁边添油加醋,一边头也不回地朝后伸手,稳稳地接住沪二少爷递过来的铜板。
沪二少爷加入画局,看的正起劲,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除了握在手里的糖葫芦,其余的东西都被撞的散落掉地上。
玑胧见状,扔了手里的树杈,站起身冲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丢了两颗石子。小孩力道不大,不过是落在了擒鸿身后的沙地上。那人听见声响,还回过头来望了一眼。
“没事……”沪二少爷捂着有些被撞裂开的伤口,这几天的修养虽然是愈合了许多,可那人力道十足,难免旧伤添新伤。
可再等他回头看清楚那人时,还来不及顾及身上发痛的伤口,拔腿就追。
“哎!”擒鸿被这架势一惊,“你疯了?”
可沪二少爷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已经没了影儿。
擒鸿把玑胧扳正,痛心疾首,“以后可得稳重知道吗,三爷要是见到你像二哥哥那样,是会打人的。你有二哥哥皮实吗?”
玑胧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可是三爷说,他喜欢我吵闹些,这样日子能过的热闹些。”
擒鸿心思转得快。
如今伶郎不在他身边,底下的人又怕他,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只有玑胧这个小孩子,能偶尔逗得他一乐。
再加上玑胧的年纪和靳良刚来的时候一样大,或多或少三爷都是带着些惋惜的,他打心底起,就不想任何一个女孩子家踏上这条路。
账房先生见只有擒鸿和玑胧回来,擒鸿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再多的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本就事发突然。
先生也没多问,只是换了身行装只身出门。
今日茶楼排的是说书,三爷待在后台,脸上盖着绒扇。
手边放着泥壶,不知里头放的是茶还是水,再旁边烧的是梨花味儿的线香。
擒鸿掀帘子进去,他以为三爷睡着,便放轻了脚步。还没来得及叮嘱玑胧小声些,那孩子就已经小碎步迈着过去,在三爷椅子后头候着了。
擒鸿恍惚间以为伶郎回来了。
“这碎步还得练,力道不均。”声音从扇子底下飘出,一只手接住滑落到一半的扇子,只露出了一双如炬的眼,“可是贪嘴吃胖了。”
玑胧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她最近确实撞着沪二少爷在后厨炉子里煨汤,便讨了几口。
三爷抬了抬下巴,玑胧绕了个圈出去了。
“那人是阮家的私生子。”听着楼上传来一蹦三条小孩子的脚步,三爷话锋一转。
“啊……?”擒鸿还没回过劲来。
三爷唰的一下开扇,一张纸从扇页之中旋出,带着力道直向擒鸿。擒鸿刚想用手去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抽了腰间的扇子去挡。
纸张被扇骨卸力,似烧透后的灰烬,无力往地上飘去。
擒鸿揉了揉还在发麻的虎口,在纸彻底掉到地上前一把捞起。
纸上是晋玺的字,应该是刚写完就被折起来放进了封里,许多字都已经模糊的无法辨认。
借着晋玺的字,还有靳良的字。大概就是嫌晋玺字迹潦草语言简短,无法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又用自己的话交代了一遍。
也多亏靳良后续的补充,这才让擒鸿看明白了这封信究竟想表达什么。
阮家有一个私生子,名叫阮殊,年岁是所有阮家子辈中最大的。而他也并不为阮家任何人所知,包括阮家老爷。
他的母亲生下他后,不过刚将他抚养到记事,恰逢那一年连续大雨,积水都能没过人的小腿肚,村里的庄稼被淹烂在田里。村里将他们母子视为不洁,认为是他们母子的行为触怒了上天降罪。
于是在一个下着暴雨的中午,将母子二人拖入竹笼,又用石头塞入空隙。从山坡顶推下,沉入后山的河里。
大概是滚落的,竹笼的编织条有些松动,阮殊逃了出来。
也只有他逃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阮字玉牌。
“那时候楼里还是大爷在理事,阮殊买通了人,找上了门,说求大爷帮他屠了阮家满门,自此愿意当牛做马。”
三爷摇着扇子,真当是在说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楼里不外泄的规矩你也知道,大爷当着阮殊的面,就杀了那个带他来的人。自然也奚落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是的阮殊,还踩碎了阮殊给的一枚玉,然后就把他赶了出去。”
三爷说到这,轻笑了一下。
“谁想到那时候的阮殊,到了后面不知拜了什么样的师傅,也不知习得了什么本事。沉寂了大概三四年吧,自那一年元月过去后,每月的十五,他都会去阮府行凶。起初还只是对下人动手,演变到后面开始对阮家老爷的姨娘下手。官府出面也没发现什么,阮殊来无影去无踪。大概持续了一年半,阮家老爷去到地下暗庄,发布了一纸委托令。但凡能揪出下毒手的那个人,无论是活捉还是死擒,阮府愿意黄金万两交换。”
三爷合拢了手里的扇子,放在桌子上。
“而后,楼里接了这委托令。做掉了阮殊,用他的人头换了万两黄金。讽刺吧,清清白白时候的阮殊一文不值,血债累累的阮殊却价值千两。更可笑的是,这两次都有楼里的手笔。”
“不对啊,三爷你是个不参合事的人,怎么对这个阮殊这么清楚。”
擒鸿陡然间反应过来了。
“这就是事情的关键点了。”
三爷将泥壶倾斜,擒鸿这才闻到一丝丝酒味。
“这阮殊,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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