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酒酲乍醒·下
恒阳为昊辰择在山南灵气最充裕之地开启气海，昊辰有所预感提前闭关，由容与为他护阵。翌日将破晓时，静寂山中忽而风起，随之林籁结响如瑟，生灵洞出游弋。容与见状凝神守心，朝旭阳主殿传了道符去，再往护阵结界中倾注灵力，大抵日至中天时，他便能顺利出关了吧。
昊辰筑基如磐，未几座下已腾出灵蕴之气，待气聚成洋再入他身躯百骸，便算开了气海。他躯体渐热，识海中涤着从未有过的清明。
万丈渺远中，他见着一团青色灵蕴。
他不觉往那里走近。
那青色灵蕴远观明亮光耀，走到近处却见其间是段浮空神木，似是得到了某种指引，他伸出手，抚上那木细密纹理。
转瞬间汗漫识海消散，化作一尊金身神像。昊辰看清那神像面目，大惊失色，“你是谁？”
化开被镌刻在金石上不变的肃庄眉眼，神明启唇：“我乃，柏麟帝君。”
鸿蒙初辟时十方混沌，始神于鸦杀境中以心口赤血造出真火亮起天地，发现与他共诞的还有东方的一棵巨树。那树下千里沃土，始神在垂野中为众生留下生机后遁去。
众生由此繁衍不绝遍布神州，东方百族奉此创世神木为祖先，仙族祭司承天道预言，辟界千年将至，东方虽无神裔，但有此树荫蔽不会为战乱波及。
而这预言尚未传出东地，上古四灵便一齐现世，在创世神木之巅盘旋九九八十一日。源源不绝流光纵横，织出一张无垠罗网，第八十一日天再旦时，东方落下一道贯彻天地的光，柏麟由此降生。
他血脉与天地共生，胜过任何神裔。这是天道始料未及的第一个异数。
柏麟从来知道自己此生要做经天纬地更逾昊极之事，千年后九重宫上将有一众生命恒甚辰星的神明，他是其中尊位加身的君上。
所以辟界烽火初起时他便自请挂帅，究竟登上凌霄殿中第二帝座，成了天界的柏麟帝君。
柏麟重权在握，缔造三界盛治，不尽荣光，无上冷寂。
谁也不会想到帝君柏麟亦有无数憾事，其中最甚一桩虽不曾后悔，却教他沦落凡世境地。这荒唐谬事渊薮，自他倾心结交了一个修罗起。
若水之滨，柏麟与隐去身份的新友攀谈交情，他问柏麟前尘，柏麟不禁一眼朝南遥望，还是对面前友人道：“我未有知己。”
我未有知己，至今得见君。
白玉亭中饮酒长醉，万年孤清的帝君深觉幸甚至哉复得挚友，纵使天道划命神魔有别，纵使俗见纷纭，而他罗睺计都不同。
角声乍起，兵刃铮鸣。修罗善战锐不可当，无往不利的刀剑指向仙界，屠戮每一个天兵。
他不同么？
六韬鉴中赤血殷殷，还有那张再无迹可寻的灵笺，都在笑他柏麟一朝忘形，不堪一击。
他于情进退维谷，可是柏麟帝君，本不应有情。
“对不起了罗喉计都，我，只能为了天界着想。”
琉璃溢彩，把盏光阴却散。他记得这尊华盏的主人本也似琉璃欢颜明灿，最终却裂体燃神孤身陨落，一簇任谁亦不舍教其黯下的火永坠茫昧夜台，葬于柏麟寻不到的死地。
“就让这琉璃一角，做你重生的心魂。”
“你此生都将为我、为天界而战，”柏麟将残盏收至手中，放上已生斑驳红褐锈迹的青莲座，“为那些死在你手中永不能复生的人，屠尽魔域。”
柏麟以刃剔出罗喉计都的心创造战神，却不知在谬烂轮回中，这不能算作天界的复仇。千年之后柏麟为战神跃下落仙台受割肉剔骨痛楚，又化身凡人昊辰溺于二十载蒙陋，天道称这所有所有，皆因神祇罪孽深重。
他差点渡不成战神，连自己神身亦受诸般作弄。幸喜他不曾弃掷运命，故而这一场耽荒辗转，终在今朝到了尽头。
————
昼时，容与汗下浃背，却有大半是因昊辰仍未出关。那阵中灵蕴较正午热潮更盛，眼看即刻便要冲破她设在外围的结界，她取出恒阳交与的法宝，竭力稳住。
磅礴灵蕴终于退去，阵中青光大现。
容与悬而未决的忧虑，在见到昊辰安然无恙出关时落下。她以自己亦觉察出小异的悦色迎上前去，“恭喜师弟。”
反而昊辰淡淡道：“有劳师姐护阵。”
他周身气度似因气海大开而生了变化，昊辰命格奇特，而今以容与修为再探不入他识海。
“师父在等着你。”
“师姐，”昊辰取出方帕，“辛苦了。”
恒阳当日救下昊辰又收他入门，一是怜悯他重伤受难愿以少阳之力予之庇佑，二是随上他师尊几分任性，见这为天所斥的不折命格便要助着争上一争。他怎么也没想到昊辰这株劲草真拗得过疾风去，或许他本就是节生机盎然的木，日后足以参天。
总而言之，昊辰开气海后的修为增进远远超出他预料，且每一分灵力都来得扎实，是超常苦修的成果。
“少阳弟子年满二十便可下山历练，昊辰啊，为师此前顾虑你初开气海尚需些时日适应，如今看来，历练不必延期了。”
恒阳取出一本书册，昊辰双手接过，得恒阳示意后翻阅起来，“这是你师祖留下来的功法，我无缘参透，现在传与你。”昊辰讶然，“这便算作为师给你的生辰礼罢。”
“谢师父。”
见昊辰叩首拜谢，恒阳忙将他扶起，“待你历练回山，为师便正式传你大道无情诀。旭阳峰守境重任后继有人，为师深感欣慰。”
“愿不负师长厚望。”
容与在等人。
昊辰出主殿时容与仍张望着，连他走近也没发觉。
“师姐。”
容与朝两边都点了点头，最后先对突然从殿侧跑来的端行道：“怎么样？”
端行向昊辰行礼恭喜他修出气海，昊辰回礼，自觉是该先行一步，于是转身离开。
“和师姐你说的一模一样，楚长老留下了些灵药，和阳师叔要了玄铁，其他便都请掌门师叔安排了。”
“噢，掌门师叔特地说了，改日叫璇玑师妹来谢谢师姐你。”
昊辰身形一顿。
“师姐，首阳峰的弟子也都很敬慕你呢。”
容与疑惑，她并不认识很多首阳峰的人，“为什么这样说？”
“他们敬慕大师姐你给我们送家书还老给师弟师妹宝贝，还说师姐不偏私的，对其他峰也很不错，比如每回下山都挂记着首阳峰那位小师妹。”
容与明白端行是被撺掇来打听的了，解释道：“同门间本应如此，其实我与璇玑师妹也仅见过一面，她那时年纪尚小，我只是觉得她面善，与我投缘。”
“我上回让端齐分的可更多，你拿什么了？”
端行想想都极开心的样子，说拿了件幻器。
原来端行喜欢这类法器。
容与记下，再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她正要回山北，却见远处昊辰略显僵硬的背影。她问端齐：“昊辰他最近遇上什么事了么？”
“没有吧，师兄一向如此。师姐你这几年时常不在山上，也许不知道昊辰师兄他日日夜夜一心扑在修炼上，别的事全不在意。师父也器重他，似乎已快要传与师兄大道无情决了。”
大部分修道者都追逐冷情寡欲，昊辰近年来的确淡怀许多，可明明今天是他最期盼的一日，他也只有这样浅微的欢喜。
她放心不下，便回山北取了样物件，前去山南找昊辰。
昊辰在院中静坐对着一册书出神，容与更断定他心中有事，多半是挂心修炼之事。
大道无情决吗，她知道那是门怎样艰涩的功法。
容与走近时有意生出响动，教昊辰将那书册收起。她与昊辰对坐，将已打开的漆匣放到石桌上。
昊辰敛了目光回神看匣中清莹灵石，这是她赠予他的生辰礼，玉石之尊，可作剑心。他已修出自己的气海，迟早要铸一柄无双命剑。
昊辰抬眼与容与相视，容与道：“纵然根骨有缺，你仍修行五年便重修了气海。”
“你的剑术，是我所见过精进最快的，我于剑道已未必胜你。”
“至于灵术，大抵再五年，你便能超过我。”
“师姐……”为何与他说这些。
“我不知道你在为什么忧心，也许是极棘手的事罢，可是我想只要是你，便没什么做不到的。”
昊辰被容与深深望着，她的目光好像能望入他心底某处尘封许久的过去，他又思及那功法扉页上的言语，隐隐生出些辨不清楚的念想。
于是他稍运神力探了探她识海，意料之中的，并无一丝神息。
容与仍旧关切注视着他，昊辰顿时为这一瞬的卑劣莽撞感到难堪，“师姐，我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真的不碍事。”
“好。”
山南温风徐回，万灵于此抱真悠游，静坐这方小小院落，心思似能舒展不穷。容与起身离开时，昊辰忽而问道：“有情诀与无情诀，师姐你修了什么？”
“我都未修。”不等昊辰再问，容与续道：“待你历练回山，若还有什么疑问，师父与我都会给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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