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经年（二）
芸河县毗邻樊都，魔物自是要比别处放肆。虽说余襄一群人有事在身，不过闲暇之余还是会帮着收拾一些徘徊在县城周围的魔物。
虞钦便冷笑着揶揄道，他们这哪是什么修仙弟子，分明是被那徐兴德当打手用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只要余襄下了任务，还是会乖乖地带着荆云门弟子去除魔，直到今日，已经将芸河县周围的小妖小怪洒扫了个干净。
今日那只厉害些的魔物突然冒出来，虞钦一行人一路跟着追进了密林里——谁知那畜生狡猾得很，左一猫腰右一闪身，竟从他们眼皮子地下逃走了。
虞钦身法最好，逮住了魔物的尾巴后便头也不回地欺身追上去，留下其余弟子在原地手忙脚乱地转圈圈。
只要把握时机，他想着，沿着那畜生的中间一刀切下去……
而就在这时，一抹白色忽然撞入了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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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蘅从未料想过自己会这么遇到虞钦，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两个人便一言不发地杵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那个打算去找个话题来。
就这么静默了好久，知蘅才缓缓道：“长高了。”
虞钦：“……”
他还是状若痴傻地盯着知蘅看，从前玻璃珠子一样透亮的眼睛依旧明澈，只是此时眼底却翻涌着显而易见的波澜——说不清是惊喜还是讶异，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知蘅被他盯得怪不舒坦的，便出声唤了一句：
“虞钦？”
这一声终于把黑衣青年叫回神了，虞钦大梦初醒般地眨了两下眼睛，“啊”了一声后飞速立身站好，不自然地偏过头去轻咳了两声。
“仙、仙君。”他少见地嗑吧了一下，之后像是恼自己现在这般狼狈模样似的小声啧舌一句，再抬头又是一副游刃有余的镇静神色。
“仙君光顾芸河县，可是有何要事？”
知蘅看眼前这个青年紧绷着嘴角的装大人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许好笑，说话间也不由得带了三分笑意：“何来光顾一说？你我都是有要事在身才是。”
虞钦满肚子都是背得滚瓜烂熟的场面官腔，什么“降妖除魔分内之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一类的话手到拈来，可面对着知蘅时舌头却突然打了个结，话都梗塞在了喉头，半个字也蹦不出来。
知蘅向他走进了几步，虞钦竟然不自觉地萌生了后退的念头——不过他当机立断地站稳了，看着知蘅走到身前两步打量自己，而后给了自己一个浅淡的微笑。
“三年不见，倒是长大了不少。”
虞钦说不出话来。
三年这个词从仙人嘴里说出来何其轻贱，仿佛只是无足轻重的弹指一挥间——然而事实上对他们来说也确实如此。只是人间三年却又何其漫长，漫长到给了他足够的时间隐藏锋芒，做一个匿于人群中的普通人。
虞钦忽然觉得有些怕了，他在心惧面前这个面容丝毫未变的仙人，时间在她身上从未留下过任何痕迹，一如当年在麓霞山上初见时一样。
一样的不近俗世，一样的难以亲近。
-
似乎有人来了，林间又是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其间夹杂着荆云门弟子呼喊的声音。知蘅朝着不远处望去，道：“看样子是来找你的。”
她说着便要往那处走去，虞钦却在一瞬间忽然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白衣仙人的手腕。
他这一抓没收力气，知蘅也没料到他突然动作，俩人又是齐齐愣在了原地。
青年体温偏高，握住自己手腕时就像一团小火苗，简直要灼伤了她。
虞钦也反应过来，猛地一收手道：“抱歉。”
话音方落，身后便传来荆云门弟子叫喊的声音：
“在这儿呢！虞前辈你……”
那赶来弟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半张着嘴滑稽地看着虞钦和知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上后半句话。
这白衣女子哪里来的？！
好在在他身后余襄亦是匆匆赶到，一眼便认出了知蘅来，惊喜道：“麓瑕真君！”
知蘅稍一颔首。
眼见着余襄上前与知蘅攀谈起来，虞钦沉默着瞟了一眼方才抓着知蘅的手——那上头新添了一道显眼的红痕。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收紧了。
方才他抓得太急，手掌在知蘅戴着的玉镯上力道不轻地磕碰了一下，狼狈地留下道痕迹来。
多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掩去了瞳中的阴翳，挪着步子站在了知蘅身后听他们二人说话——余襄注意到了他，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毛。
三年不见，他不应当高兴些才是吗？
当年麓瑕真君把他扔到荆云门的时候这小孩可浑身是刺，巴不得把所有近身的人都扎上一扎，也不知道知蘅是如何把他的毛给顺平了的。
话虽如此，虞钦现如今这副收敛气息沉默的模样也不常见得很。
“真君，您的衣服……”余襄看向知蘅被划开的衣摆，“可是出了什么事？”
知蘅道：“无妨，他除妖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她说得倒是云淡风轻，余襄却吓了一跳，当即蹙起眉头看向虞钦道：“不是说过不要一个人行动吗？将那魔物追到就好了，一个人迎敌万一出了什么事有谁来照料？”
眼见着余襄又要长篇大论地说教起来，其余的荆云门弟子都不动声色地退了退——按着之前的经验，虞钦多半是又要和他呛起来，然后巧妙地再将火力一转到不知哪个倒霉师弟身上，将自个儿摘个干干净净。
这种时候，还是走远点的好。
谁知虞钦半点没有平时不可一世的样子，只是撩起眼皮来看了一眼余襄，然后视线再落在知蘅的衣袖上，低低地“哦”了一声。
荆云门弟子：“……”
不对劲，虞前辈不对劲！
余襄也被他这一声噎住了，张了半天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教他，最后在知蘅疑惑的视线下叹了一声，招呼其他人暂且先撤回芸河县里去。
期间虞钦一直一言不发地跟在知蘅身后，用眼神将那些好奇打量过来的视线逼退了，一路上愣是半句话都没说。
余襄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心中讶异道：怪了怪了，这小子今天怎么如此安分？
直到返回了县令府，虞钦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大门一闭潜心静气去了，只留余襄在门外满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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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知蘅的嘱咐，余襄并没有暴露她仙人的身份，只说是荆云门的同窗——见着新来了个帮手，徐县令求之不得，自然是不会过问太多。几人简单寒暄两句后知蘅便以车马劳顿为由早早离开了。
余襄心下了然，她这是不习惯与凡人过多接触，便也不过多挽留，只是趁她离开时悄声提醒了一句虞钦住在哪里，而后暧昧不清地笑笑。
知蘅：“……有劳了。”
此番一来一去，天色已晚，太阳在地平线上擦了个边，知蘅不紧不慢地走在县令府中，将这里大概摸了个清之后不由得蹙起了眉。
这地方……呆着实在叫人不舒服。
她自来时就察觉到了，一进了这县令府就好像混身浸在一汪水里，周身灵脉大穴都滞涩着鼓动，活像是给人压制住了命门似的难受。
不应当的。知蘅暗自思忖，饶是此地临近樊都，却也是人类聚集之地，怎么说魔气也不应当像这般肆意蔓延才是。
她正想着，不觉走到了一处偏僻些的小院外，里头本是安安静静的，却忽而传来爆裂之声，知蘅眉头一挑，伸手便将院门推开了——
只见院中一派祥和宁静之景，似乎方才那声动静只是她的错觉，不过当中半跪在地上的身影证实了知蘅没有听错，刚才这里确实是发生了什么事。
院中的始作俑者似乎没料到有人会闯进来，在木门推开的一刻便伏低了身型做出一副攻击的姿态，只是看清来人后又愣了半晌，低哑道：
“仙君？”
知蘅：“……”
她默不作声地将院门闭上了，看向满身狼狈的虞钦，问道：
“你在画什么？”
如果她瞧得不错的话，虞钦脚下画着的阵法便是方才那爆裂声的来源。只是那阵法错综复杂，虚实交加，竟叫她也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
虞钦也不打算隐瞒，起身拍拍衣袖上的尘土后用脚慢悠悠地抹去阵法，答道：“是破局之法——不入流的歪门邪道罢了。”
知蘅接着问：“破什么局？”
虞钦看她一眼，对上视线后又匆匆移开了，轻咳一声后道：“仙君应当察觉到了吧，这地方非同寻常的气氛。”
知蘅想了想，虞钦口中的“气氛”应当指的便是那滞涩感，故而点点头，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虞钦用脚将阵法画乱了，直到看不出原貌后才停下，道：“我在那徐县令的房中发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东西。”
“血栖珀，看样子还是个上乘品。”
知蘅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反问道：“血栖珀？”
“仙君不知道也正常。”虞钦耸耸肩，“这东西已经不常见了，就算是仙人估计也没几个见过真家伙的。”
他抬头看向暗沉下的天，神色中掩盖不住的凝重，如同想起什么似的瞳孔深处波澜起伏，参杂着种种复杂的情绪栖息在清澈的眼睛里。
“血栖珀产自魔界，并且只生产自魔界，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在人界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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