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经年（一）
山有山灵，汲取山中之灵气而生，长久沉睡于地下，护得一方安宁。
知蘅于麓霞山飞升，自是也经过了山灵的许可——山灵不比仙家，真论起来更像是精怪之辈久居山中。不过这所谓“精怪”却是年岁极长，更是得了天地自然的恩赏庇佑，饶是仙家也要敬重三分,知蘅在它们面前也尚且算个小辈。
她本身并无对峙魔物的经验，现如今又是有一群小孩要保，万不能铤而走险，思前想后便请出了麓霞山灵，请得一臂之力。
果不其然，崔志看到那巨大的白虎之后神色骤变，似是被山灵的威压震得无法动弹，只得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道：
“请山灵……你还真不怕被吸光精气了！”
知蘅不语，眉眼处一片淡然，只拍了拍白虎沉声道：“劳烦了。”
话音方落，只见那白虎纵身一跃，电光火石间卷携着冰寒之气扑向崔志！
崔志当即大喊一声，竟是自脚底飞速蔓延出黑红色的魔气，眨眼便包裹住了那些动弹不得的崔府家丁——魔气霎时便吸干了他们的精气，那几个家丁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化作干尸。
这几下灵力相击，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明杏小曲几人看得心惊肉跳，似是连踩着的土地都嗡嗡颤鸣起来。
知蘅则是站在一旁观战，一滴冷汗顺着面颊滑下，被她抬手抹去了。
——崔志说得不错，山灵可不是平白无故会来帮忙的。
要唤醒在地底沉睡的灵体就要消耗不少灵气，更别提还要维持它的形态来战斗，不过短短一阵子的功夫，知蘅便已有些力不从心了。
好在山灵生长于麓霞山，天生有主场优势，几个回合下来崔志逐渐落了下风，再看那白虎长啸一声，猛然将崔志撕咬开来！
崔志的痛呼声瞬间响彻整个山林——那声音不似常人能发出，又尖又利，刀刀割在耳膜上，小曲忍耐不得，只得扔下树枝捂住耳朵，神色痛苦地看向雪幕之外的崔志，惊讶地发现那人的身形逐渐化作黑红色的浓烟，在白虎的利齿下倏尔崩解地干干净净。
明杏惊魂未定地眨眨眼，道：“……结束了？”
那白虎不过用了半炷香便将崔志斩消，随即回首看了眼不远处的知蘅，稍一点头后亦是身形消散，化为风雪融入麓霞山中。
知蘅这才缓缓呼出一口凉气，有些不稳地后撤了半步。
下回万不能这么做了……她自嘲地想到，不然到时指不定是谁先被榨干呢。
如今算是摆平了一件事，她方想着撤下围绕在四周的雪幕，不想脑中忽而警铃大作，一股不容忽视的阴寒之气倏然袭来——
仓促知蘅只顾垂眸一瞥，竟是崔志消散之时遗留的一股黑红的魔气，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着雪地向她蔓延！
糟糕！
知蘅眸光一沉，却不待她做出反应，那魔气反而像是遇见了十殿阎罗，硬生生在她足前三寸停下，“呼啦”一声弥散在风中。
知蘅：“……”
什么情况？
她半惊半疑地抬脚辗了辗那处的落雪，并无二样。而小曲的声音也从雪幕之后传来，疑惑道：“真君？可是出了什么事？”
知蘅只得压下心头的疑惑，挥手遣散了雪幕，上前去示意自己无事。
事到如今，崔家的麻烦算是除了个大半。
崔老爷在自个儿府里当缩头乌龟，什么事情都交予崔志去办，现如今崔志也凉了个彻底，他应当也会消停一段时间。
-
安顿好书堂里的一群人后，知蘅便又嘱咐了两句，叫小曲还是要注意崔府的动向，毕竟魔气生在人界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曲听她这话中之意是又要离开，便急忙拽住了知蘅的衣摆询问——知蘅也不打算瞒她，从善如流地答道：
“此番往樊都方向去，寻那棠溪剑之事。”
话音方落，不等小曲说什么，明杏却先“噌”地站起了身，明谨亦是同时一拍脑袋，喃喃道：“唉，这什么机缘啊。”
明杏惴惴不安地看向知蘅，小心询问道：“真君，晚辈……可以同您一起去吗？”
知蘅眉头微挑，道：“此去不知会发生何事，你若不觉烦忧，我自是无妨。”
明谨还想劝些什么，谁知明杏先他一步把自家弟弟按住了，道：“晚辈意已决，此番定能搜查出有关李磬的些许消息，至于明家那边……有我弟弟周旋着，不碍事。”
明谨：“诶，我……”
知蘅垂眸思索一番她的话，随即道：“也是，崔志已死，崔府定会派人来麓霞山附近调查，留一个人在这里帮着也是好的。”
明杏应和道：“确实如此，我一个女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阿谨更合适些。”
见她们一来一回把自己安排了个明明白白，明谨脑袋左转右转，嘴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到头来只能任命地叹息一声。
“唉……这两天是不是气运不顺啊。”
-
明杏本便是临时起意，况且知蘅也没那么多时间给她收整行囊，便只简单披了件厚衣裳随着知蘅匆匆上路。
借着知蘅仙法的加持，两人只用了一日时间便赶到了樊都边界，甫一着了地，明杏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打量了下面前这冷冷清清的驿站，没来由感觉到一阵阴风扑面。
时正正午，可层云蔽日，不见一点光亮。
知蘅解释道：“你暂且在此歇个脚，我到四周去看看。”
明杏问道：“真君可是发现了什么？”
知蘅眉头微锁望向不远处的密林，说到：“这附近有魔气。”
明杏裹了裹身上的衣衫，又四下扫了一圈这寂静过了头的地方，腹诽一句不应当只有魔气，怕不是还要闹鬼。
不过知蘅落下这句话后便身形一晃离开了，她只得硬着头皮推开驿站的门——
吱呀一声，老朽的木门哀鸣不已。
一股腐朽潮湿的气息不由分说地窜进鼻子里，明杏没忍住挥手在面前扇动着，往里探了探身问道：“有人吗？”
她的声音在昏暗空荡的大堂里百转千回，撞上紧闭的窗户之后又绕了回来，在耳边盘旋不止。
明杏：“……”
真君还真是给她找了个好地方。
不过她也不好以凡人视角去规则仙家行动——或许人家就是觉得这地方没什么奇怪的呢。
就在这时，一声苍老尖细的声音忽然响在身侧：
“姑娘是要住店吗？”
明杏一惊，吓得直接撤手踉跄半步，指尖都后知后觉地发麻起来。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声源处，发现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胡须花白，一看就是上了年纪。
老人仰起脸来看她，露出个怪异无比的微笑来，脸上堆叠的褶子都挤在了一处。
“住店的话这边来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明杏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脑袋里冒出个问题来：什么来不及？
老人扔下一句话后便转身往里走去，明杏则回头看了看知蘅离去的方向，举棋不定地犹疑片刻，最终下定决心道：“店家，我还是不进去了……”
话音方落，那老人忽然故作高深地讲了一句：
“姑娘，你应当是在找人吧。”
明杏一愣。
“这个时间点来这儿的，多半都是为了那一位。”老人咧嘴笑了两声，“进来吧，说不定有你想找的东西。”
-
密林阴暗，树木遮天蔽日，唯余些许零星散落的光点飘荡林间，叫人分不清日夜。
知蘅越往樊都方向走便越觉得周身萦绕的魔气越浓，以至于走进这密林里时已经是生理上的不适，脑袋里不断叫嚣着远离，叫嚣着这地方不是她一个仙人该来的。
只是知蘅可不像其他的仙家，她非要往里走一走，瞧一瞧是什么妖魔鬼怪。
她扶着一棵老树，沉心静气感受林中翻涌的灵脉，而后轻轻叹了一声。
——果然，这地方早就被魔气侵扰得不成样子了。
林子里寂静极了，连一声鸟啼虫鸣都听不见，仿佛身处的并非森林之中，而是寸草不生的荒芜孤丘。
知蘅查看一番后并无收获，正准备返程时却忽然听到了一声突兀的响动。
她立刻警惕起来——那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快窜过草丛，而且就在自己身侧不远处！
在樊都外游荡的多半不是什么容易打发的主，知蘅朝着声源处迈进，直到停在一处相对比较开阔的空地，那声音终于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自面前“唰”地闪过，知蘅当机立断施术拦截，可那东西速度极快，只听一声非人的尖叫后竟是不要命地撞破了她设下的结界，只留下一地猩红色的液体。
什么东西？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转瞬之间，知蘅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便忽而察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
好快的速度！
她只得侧身闪躲，凛冽的刀芒骤然而至，不偏不倚地刺穿了自己翩飞的衣袖。
“嘶啦”一声，布帛割裂，知蘅终于逮到了机会垂眼看向这个来犯者，瞳孔微微一缩。
那人分明也意识到了什么，竟是在半途回转腰身，将自己硬生生地扯出了原先的攻击路径，而后步伐不稳地趔趄两步，方才站稳在知蘅的五步以外。
来人一袭黑衣，有些发愣地看向知蘅，看样子是刚经历了一场追逐奔波，胸膛还在不规律地起伏着。
而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颇为犹疑地喃喃道：
“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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